朱文霜
廣西侗族聚落形態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朱文霜
當現代人類居住空間的發展開始與自然產生強大沖突的時候,人們就會開始回顧和重新認識傳統居住形態中的可取之處。廣西侗族聚落便是其中一支典型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人居生態環境典范。特殊的地域環境使得廣西侗族聚落形態本身就具備了良好的自然特性:山為形,水為源,木為本。以此為基礎深入研究侗族聚落形態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法則:秩序,均衡和節奏,一方面既可為我們提供了實現侗族聚落保護和發展理論依據,另一方面也對目前居住社區的生態建設、“美麗廣西·清潔鄉村”行動及生態文明社會的創建具有思想和技術上的指導價值。
聚落 自然 和諧
聚落的形成源于人類的集居,如中國的《漢書·溝洫志》的記載:“或久無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人類為了獲取維持生存的物質生活資料,個體之間往往彼此結成群體,群體內部以一定的結構關系維系。因此,聚落是人類聚居和生活的場所,是人類有意識開發利用和改造自然而創造出來的生存環境。
廣西侗族聚落既是人類適應、利用自然的產物之一,亦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人居生態環境的典范。聚落的外部形態追隨自然環境的情態特征、內部空間組合契合自然環境的生長規律。人們理解自然的方式來自他們尊重自然環境和自然和諧共生的方式。
據統計,廣西侗族人口約33.73萬,約占全區人口的0.67%,占全國侗族人口的16%,主要分布在三江侗族自治縣境內,有20多萬人,其余分布在融水、龍勝等縣,其中以三江的侗族聚落最為典型,故基于廣西三江侗族聚落為例進行研究和分析。
自然環境是人類賴以生存、生活的場所,也是文化形成、發展的必備條件。
任何一個民族都有一個比較穩固的地域環境,作為民族生存和延續的必要空間基礎。因此水的供應、自然植被、地形等因素往往決定人類定居點位置時的重要性。
(一)山為形
廣西境內群山環繞,丘陵綿延,東北有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貓耳山和海洋山;南部由十萬大山、六萬大山、云開大山和大青山、公母山包繞;西部地貌是桂西巖溶高原;西北屬云貴高原的邊緣山地,北部為九萬大山、大苗山、鳳凰山、大南山和天平山。三江境內同樣也是山嶺多而平地少,侗族人民懷著對大山深切的依戀和崇敬之情,世代扎根在山區,成為大山的兒女。
蜿蜒的山脈是侗族人的“龍脈”,侗族聚落選址亦隨山形地勢的起伏變化來決定。一種是高山河谷類,這類村寨坐落在崇山峻嶺的山崖、山腰或陡坡上。建筑朝東或朝南依山而建,以爭取日照避寒通風。如三江的林略寨便坐落在高山陽坡之上,爭取良好的朝向和通風,避開沖溝等容易造成自然災害地段,建筑依山勢梯田層層升高,戶戶朝陽。一種是丘陵平地類,這類村寨數量最多、分布最廣,并且受風水觀影響較大。其地理位置是分布在山腳下的緩坡上,依著山脈走勢,星羅棋布地分布山腳溪畔,如三江程陽八寨[1]。
(二)水為源
侗族始為江海之濱的古百越族,從來都是逐水而居,形成了以水為源、視水為魂的棲居觀。而三江境內有74 條大小河流縱橫交錯,密密麻麻的泉水溪澗交融穿插,“三江”得名于境內的三條大江,即榕江、潯江、苗江,是水資源非常豐富的山區,正契合了侗族依山傍水的選址觀。如余達忠教授所言:“侗民族是一個生活在水鄉澤國的民族,充滿在它生命和生活中的都是水,只能崇拜水,膜拜水,把生命和水連在一起[2]?!?/p>
日本的原廣司也曾說過:“水誘導著聚落和建筑物的排列…水有決定社會存在方式的力量,還有左右文化性格的力量。[3]”因此,侗族聚落不僅擇水居住,還有著上善若水的文化性格。在水集中的地方,或以蜿蜒河流形式呈線狀布局,或以主河道迂回環繞處呈面狀布局,或以多條小河流交叉穿行形態呈點狀布局。豐富的水系形態使得侗族聚落布局呈現著多彩的構架。
水滋養著侗族人民,侗寨任何類型的選址都以“水”為源點,聚落建筑如風雨橋、吊腳樓、水井、井亭以及堰塘、禾倉等,也與水產生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風雨橋多建在村頭寨尾,解決侗族人民的水上交通、迎賓送客、遮風擋雨、落腳歇息等多種需求;吊腳樓臨水而建,滿足了侗族人民的親水性,同時也避免濕氣過重;水井造型別致,配以造型各異的井亭,表達侗族人民對水的珍惜和講究;堰塘大小不一,在其附近或塘上建有禾倉,方便取食晾曬,同時水上能有效防蟲防鼠。
(三)木為本
三江的森林覆蓋率為77.44%,美麗的山林不僅為侗族人民提供了豐富的生活資源,也為聚落的構建提供了豐富的木材。從最基本的“干欄式”民居住房,到大型公共建筑鼓樓、風雨橋,小型木制的桌椅家具,乃至更小的勞作工具均以當地山林里的杉木、松木、竹子等各種木材為本建造,體現樸實無華的自然美學特征。
侗族人民尤愛杉木,將之作為最主要的建材,一方面源于杉木在當地資源非常豐富,另一方面源于對杉木強大而神奇的生命力的崇拜。侗族人民這種“戀木情結”激發出該民族超然的木制技術和創造智慧。最為突出的是侗族建筑造型基本是運用簡潔的幾何形態進行榫卯拼接,沒有多余的修飾。例如風雨橋橋身通體不用一枚鐵釘,抬梁式結構,以杉木穿枋,卯榫連接,各種柱、掛、梁、枋橫穿直套,縱橫交錯,結構嚴謹,韻律勻稱;再如鼓樓的建立非常注重主料杉木的選擇,四根主柱從地面直通頂層,使樓腳和樓身渾然一體,樓頂則是緊接主柱上端穿枋加柱構造而成,鼓樓的各個部分、各個構件都彼此支撐和相互牽制,以卯榫穿合銜接,不用一釘一鉚,其形象和寓意就如一棵郁密的大杉樹護佑整個村寨[4]。
木材環保而無污染,久經歲月的洗禮散發著棕灰色的清香,配以灰黑色的青瓦和白色的勾勒,恰如其分地融進自然的懷抱,恬淡地與自然和諧共生。
(一)秩序
混沌的運動造成自然的分形,分形幾何中的結構給出了混沌中的有序性,混沌與秩序共同構成了世界的本質。三江地域自然力量的長期作用使得侗族聚落的外部山地自然景觀及內部空間結構彼此關聯,相互統一,最終構成聚落的整體秩序。
例如,侗族聚落空間的邊界自適應性地吻合自然的山形地勢邊界而建造,從而“再現自然地形”,形成與環境的“拓撲關系”,并根據地形的高度和深度來確定空間在橫向和縱向上與場地的關聯性。此外,侗族人民還因勢利導組織聚落空間建筑形態,為了順應自然氣候條件,建筑采用干欄式結構,底層架空,高低錯落,出挑陽臺等。同時為了嵌套山地自然格局的內向封閉模式,又自組織地表現出聚落空間向心性的領域定位。向心感是聚落人群趨同的心理歸宿,并以此形成秩序中心和群體意識。中心是人類根據自己特有的目的而設計創造的,中心的存在控制著聚落在一定領域內的生長發展。因而侗族聚落首先定位的便是中心歸屬領域(通常以鼓樓為中心),其次才是獨立的居住領域(吊腳樓),對外的交流領域(風雨橋)等各色建筑,看似隨意,卻相互依存,形成聚落的社會關系網。
立體交織、曲折轉換的道路系統一方面契合聚落外部地域環境的非線性路徑,便于與自然對話交流;一方面又契合聚落內部的空間路徑,便于與建筑對話交流。路徑如同自然流淌的溪流,穿梭在自然與建筑之間,平衡聚落空間的內外秩序。
(二)均衡
動人的聚落環境往往源于該地區被社會化后的自然風光,而這種社會化需要來自均衡的、未被破壞的、人力與自然力完美結合的生態環境。同時這種動人的風光需要遠離現代化的新型技術,只是依靠相對樸素的技術和恰好生存的態度。
因為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盡管它讓我們的社會和生活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它也直接導致了自然環境和生態系統不可逆轉的破壞:水污染嚴重、森林面積減少、空氣質量變差、土壤鹽堿化和荒漠化、全球“溫室效應”、生物多樣性銳減等等。如果人類的進步需要以生態平衡為代價,只怕這種代價我們根本無以承受。
侗族聚落的魅力或許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正是來自它簡單質樸的技術及傳統的生態居住觀。人民遠離城市喧囂繁華的誘惑,知足常樂。三江的山林調控著該區域內的氣候和降雨量,既均衡自然生態環境,也裨益侗族人民的生產與發展。他們在有限的耕地上種植作物,絕不霸占山林,利用“稻魚鴨”結合的方式,使田地形成自循環系統,保證土地的肥沃和持久。季節性、限制性地對山林進行采伐和捕獵,絲毫不損自然的生態平衡。一切資源來自自然,最終依然能夠回歸自然。
當侗族人將人類的能源和智慧與自然的能源和智慧融入到一個相互依存的網絡當中,使農耕生產、野生動植物棲息地、聚落空間、資源循環、社會文化等統一成一個不分彼此的有機均衡體時,“天人合一”的生態文明成為侗族聚落生存發展的根本。
(三)節奏
大自然向我們展示著周而復始的現象,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冬去春來便是自然的呼吸與節奏,這種節奏是自然的時間節奏,聚落空間的建造便順應自然的時間節奏,形成各種空間類型:日出而作的生活勞作空間(田壩、魚塘),日落而息的棲居空間(民居),休閑娛樂的公共空間(戲臺、歌坪),交流小憩的對外空間(寨門、涼亭、風雨橋),物資保存的倉儲空間(禾晾、禾倉),祭祀祈福的精神空間(薩堂)等,各種空間互相交錯重疊,豐富著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這種生活節奏完全與城市的快節奏方式截然不同,它契合的是一張一弛的自然節奏,悠然愜意。當你看見風雨橋頭懶懶地曬著太陽、低頭刺繡的侗族老阿媽時,這種場景會深深地觸動我們,人融于建筑,建筑融于自然,人、建筑與自然在此時的節奏感無疑是一致的。
大自然除了時間上的節奏外,形式上的節奏也同樣給予我們無限的創造力。高低錯落的樹木、疏密相間的竹林、層層疊疊的梯田、濃妝淡抹的云彩以及連綿起伏的山脈等無一不在向我們展現自然形式節奏韻律的美學法則。
在這種自然力的重復浸染下,侗族聚落建筑營造也體現出自我獨特的序列和節奏。單就建筑屋頂而言,各種建筑的屋頂既有單一的重復,又在重復中表現豐富的變化,形成了硬山、懸山、歇山和攢尖的多種組合形態。如鼓樓,無論是塔式、閣式還是密檐、疏檐,都是以重檐為主,樓檐呈階梯狀,從下至上逐層緊縮,呈現出金字塔形。再如風雨橋,亦稱廊橋,將橫向的廊檐與豎向的樓檐巧妙結合,使其由單座建筑(樓)構成組群序列,展現動靜結合的生命力。當聚落空間序列內所有建筑的屋頂在日光的照射下,鱗次櫛比的起伏形態呼應著連綿的山頂時,一切就那么自然地融入蒼穹,表現著生命的意義:與天地萬物和諧共生。
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人以理性為工具來改造世界、控制自然,世界被程序化、符號化和功利化,世界因此失去神圣性、詩意性和審美意義。人們更加向往詩意的棲居,試圖尋找心靈的安寧。世外桃源般的侗族聚落用簡單的自給自足的態度,揭示著最深刻的生存智慧:天地萬物都是大自然的兒女,尊崇我們的母親,融入她的懷抱,才能得到她最慈愛的呵護。
[1]鄭景文.桂北少數民族聚落空間探析[D].武漢:華中科技大學,2005.
[2]余達忠.返樸歸真——侗族地捫"千三"節文化詮釋[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2.
[3](日)原廣司著.于天祎,劉淑梅譯.世界聚落的教示100[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3.
[4]胡寶華.侗族傳統建筑技術文化解讀[D].南寧:廣西民族大學,2008.
(作者單位:桂林理工大學)
本文系廣西哲社項目課題“生態視域下廣西侗族聚落形態的保護發展研究”(項目編號13FMZ010)階段性成果之一。
朱文霜(1976-),女,漢族,湖北鐘祥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環境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