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萌 岳希明
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的主要原因:市場還是政府政策?
文/蔡萌 岳希明
收入差距和收入不公是當前中國收入分配面臨的兩個主要問題。收入差距指的是個人或家庭之間在收入水平上的差距,從業人員的教育水平高低、能力強弱、年齡、性別、家庭背景等個人和家庭因素,以及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等政府的收入再分配政策是居民收入差距的主要決定因素。與收入差距不同,收入公正與否指的是收入來源或人們取得收入的過程是否公正。目前中國的收入差距和收入不公是密不可分、緊密聯系的。其中,收入不公導致收入差距是二者之間關系的主要表現。盡管如此,在問題的性質、形成原因、社會后果以及治理的方法和難易程度上,目前中國的收入差距和收入不公截然不同,把二者區分開來分析,對厘清和理解當前復雜的收入分配問題是有幫助的。
本文的研究對象是收入差距,即討論中國收入差距較大的成因。本文采取市場因素和政府因素二分法探討當前我國收入差距的成因。不僅如此,本文的焦點在于政府因素,即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的收入分配效應。本文把考察對象限定在低保等轉移性財政支出和個人所得稅(包括社會保障繳費,下同)兩項政策工具上,通過對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指數的計算和國際比較,來考察這兩種收入轉移政策對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的影響,并借此探討目前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是由市場力量造成的,還是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力度不足的結果。
理解收入差距的產生機制首先要厘清家庭收入的形成過程。家庭成員收入形成的起點是市場收入,也被稱為初次收入,包括工資性收入、經營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初次收入分配之后的是政府部門介入的再分配過程,其中既包括政府向居民家庭的轉移性支出,也包括居民向政府繳納的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費。市場收入加上轉移性收入,再減去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費就形成了居民家庭的可支配收入。這是家庭最終可自由支配用于消費和積累的收入,是再分配過程的結果。就再分配政策的傾向性而言,轉移性支出和個人所得稅是不同的。轉移性支出主要是政府通過社會保障、社會救濟等轉移支付制度支付給居民家庭的。由于政府的轉移性支出在再分配過程中主要承擔著提高低收入人群收入水平的作用,因此轉移性收入的再分配目標主要為“提低”。而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費是居民家庭繳納給政府的,且稅負和繳費額的比例會隨收入水平的升高而增加,因此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費有著限制高收入人群收入水平的作用,其應發揮的再分配效果為“限高”。社會保障繳費率的上限限制降低了其累進性和在限制高收入人口收入水平中的作用,但個人所得稅的“限高”特征依然比較顯著。
每一項政府政策都不同程度地影響居民收入差距,本文從中選取轉移支付和個人所得稅兩個政策工具進行考察,其原因在于,這兩項政策工具是政府運用財政手段調節居民收入再分配的最主要政策,其對居民收入的影響是直接的、可預見的、基本不存在不確定性。不僅如此,相同研究常見于其他國家,由此可以進行國際比較。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自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hina Household Income Project, CHIP)2002年、2007年住戶調查。考察2002年、2007年我國市場收入、總收入、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數估計值以及轉移支付和個人所得稅(包括社會保障繳費)的收入再分配效應,我們發現與2002年相比,2007年我國三種收入基尼系數均有所提高,意味著收入分配狀況的惡化。2007年全國人均市場收入基尼系數為0.5197,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下降到 0.4813,二者之差為0.0384。這意味著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指數在政府再分配政策的調節下降低了7.4%(0.0384/0.5197),高于2002年的3.5%(0.016/0.4628)。其中市場收入基尼系數與總收入基尼系數之差是衡量轉移支付收入再分配效應的指標,總收入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的差異則反映了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費的收入分配效果。2002年二者分別為0.009和0.007,占再分配政策總效應的56.25%和43.75%;2007二者分別是0.0293和0.0091,分別占再分配政策總效應的76.30%和23.70%。這意味著相對個人所得稅而言,轉移支付政策對收入不平等的改善作用更明顯。
在農村,總收入和可支配收入的基尼系數與市場收入基尼系數相比變化不大,說明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在農村基本沒有效力。與市場收入相比,2002年和2007年總收入的基尼系數下降的數值很小,加之這里使用的轉移性收入多來自非政府,因此政府轉移性支出政策對農村居民收入差距的調節作用幾乎為零。這一點主要是由當時農村社會保障制度缺失引起的。與農村相比,政府的再分配政策對城鎮居民的調節作用更加明顯。2002年,轉移支付和個人所得稅使城鎮人均市場收入基尼系數下降了0.0824,其中95.15%來自轉移支付, 4.85%來自個人所得稅。可見,轉移支付比個人所得稅再分配作用更強。此外,與2002年相比,2007年轉移支付的再分配效應有所增強,但個人所得稅的再分配效應有所減弱。
我國政府的轉移支付和個人所得稅降低了居民在市場中形成的收入不平等,那么以上收入再分配政策效應是大還是小?在轉移支付的收入再分配效應明顯強于個人所得稅這一點上,中國是特殊還是具有一般規律性?為了回答這些問題以及評價我國政府的收入再分配政策,我們需要參照系,需要其他國家的經驗佐證,為此我們搜集了相關文獻。我們選擇了幾項收入定義和本文基本一致的研究成果,以增強與我國的可比性。通過計算,我們發現,市場因素并不是我國居民收入分配不平等較發達國家嚴重的主要原因,政府再分配政策效果不明顯才是解釋該問題的關鍵。我國和發達國家的轉移支付政策在調節收入分配上的作用均比個人所得稅效果顯著;我國轉移支付政策的收入再分配效應相對OECD國家而言較低,但個人所得稅的調節作用強于OECD國家的相應水平。在市場決定的收入差距上,我國與OECD各國相差不大,但在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力度上,我國顯著不足。市場力量并不是導致我國居民收入分配不平等狀況較發達國家嚴重的主要原因,轉移支付、個人所得稅等再分配政策才是重點。
把我國居民收入基尼系數估計值與以拉丁美洲美國家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相比可知,在以可支配收入衡量的收入不平等程度上,玻利維亞、巴西、墨西哥、秘魯高于我國。這說明拉丁美洲國家政府政策的再分配效應相對我國而言較弱一些。這些國家的市場收入不平等指數與我國相比差別不大或者略高。另外,在轉移支付和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再分配效應相對強度上,此處的拉美國家也顯示出轉移支付強于個人所得稅的現象。這一點與我國和OECD各國的情況相似。
從與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比較結果可以看出,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力度不足(而非市場因素)是導致我國居民收入不平等問題較發達國家更嚴重的主要原因。我國居民可支配收入不平等程度略低于拉美國家,這說明與部分拉美國家相比,我國政府再分配政策對居民收入不平等的調節力度更強一些。
市場因素和政府的收入再分配政策是決定一國居民收入不平等的重要因素。通過與OECD國家比較可知,在由市場因素決定的居民收入差距上,我國略高于OECD國家,但相差不大。然而我國以可支配收入衡量的收入不平等現象比發達國家明顯,這主要是由我國政府收入再分配政策的調節力度不足造成的。
本文的發現具有直觀的政策含義:寄希望于市場力量改善我國收入不平等狀況將很難取得明顯效果。通過增加對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性支出并且提高個人所得稅平均稅率等財稅政策才是解決我國收入分配不平等問題的關鍵所在。2015年,國家統計局公布了我國2003-2014年全國居民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值得注意的是,從2009年開始,我國居民收入差距發生了連續六年的降低。如果導致收入差距縮小的原因是近年來政府社會保障投入的不斷增加和社會保障政策的不斷完善,那么我國在改善居民收入分配狀況的道路上終于邁出了一大步。社會保障力度的加大和政策瞄準精確度的提高將為改善我國收入不平等狀況提供重要助力。
雖然社保投入的增加有利于收入差距的縮小,但這種做法的實行并非易事。由于社會保障等民生性支出剛性較強,其規模一旦增大便很難在短時間內縮減,因此有人認為我國財政將面臨社會保障投入增加的巨大壓力,這種狀況甚至可能影響我國經濟的發展。雖然這種預測在多大程度上是合理的還有待于進一步考證,但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和加強對低收入人群的幫扶力度將改善我國的收入分配狀況、增強社會公正性,同時糾正以投資為主的財政支出模式、推動我國經濟增長方式的轉型升級。
(蔡萌系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岳希明系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教授;摘自《財經研究》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