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靜云
論貧困的道德風險及其治理
文/龍靜云
關于貧困問題,目前的研究主要遵循的是“從低收入到復雜的經濟層面再到更廣泛意義上的社會層面”這樣一種思路來展開。筆者以為,貧困和以下幾個方面具有緊密聯系:第一,貧困一般與收入來源缺乏、生活必需品匱乏、生活質量低下等不利因素相關,它們涉及的是收入、財產、文化、身體健康、精神狀況等多種因素;第二,貧困是人類基本生存的最少要求,這與社會排斥、機會被剝奪以及發展能力有關,其實質是自由權利和發展能力的缺失;第三,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群體或一個社會,如果長期處于貧困狀態而得不到改善,勢必帶來巨大的社會風險。
道德風險(moral hazard)是20世紀80年代西方經濟學提出的一個經濟哲學概念,即從事經濟活動的人在最大限度地增進自身效用的同時作出有損他人利益的行動。它最初是在研究保險合同時提出的一個概念,后來被經濟學家們廣泛使用,指在委托—代理雙方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市場主體由于機會主義行為而給他人和社會帶來的風險,或者說是當簽約一方不完全承擔風險后果,只求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自私行為而給對方帶來的利益損失。筆者以為,倫理學視域中的道德風險可以被用來廣泛描述各種社會問題未能得到及時有效解決而產生的對一部分個體、家庭和某些群體乃至整個社會利益的巨大傷害,這種傷害既有悖倫理標準,也是對社會正義的背離。隨著我國市場經濟的發展,我國社會也無可避免地進入了風險社會,社會風險呈現出頻繁發生的態勢。這其中,與財富分配差距擴大相伴隨的一部分人陷入“豐裕中的貧困”及其所引發的嚴重后果,這正是目前我國社會道德風險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
目前,中國仍然有2億左右人口生活在貧困線(聯合國標準)以下。中國的貧困問題具有以下特點。 其一,物質貧困與精神貧困并存。一般來說,衡量物質貧困的指標是就業收入的有無和多少,因而物質生活方面是否貧困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居民生活質量水平的高低。由于缺乏物質生活條件的保障,貧困人口的精神生活也幾乎停留在貧困化狀態。其二,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并存。絕對貧困表現為貧困人口的衣食住行都極其缺乏或難以為繼的赤貧狀況。而相對貧困是把那些較為不貧困社會成員的收入和生活水平與窮人進行比較而言的貧困。相對貧困的實質是不平等,由于不平等是常態,因而相對貧困也將普遍存在。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貧富差距不斷擴大,處于相對貧困狀態的人數也在不斷發生變動。其三,狹義貧困與廣義貧困并存。狹義貧困單指收入或經濟方面的貧困,它說明的是貧困人口在經濟層面的拮據和困苦程度;廣義貧困的內容則比較寬泛,除收入外,生存條件惡劣、受教育水平低、共享資源和公平分配利益的權利不足、平均壽命短、醫療衛生福利低、表達利益訴求的機會少、遭受社會排斥、人格尊嚴被漠視等,都可以被納入到廣義貧困的范圍之內。
貧困問題的強化和發展所帶來的道德風險是:(1)對貧困群體的身心健康帶來嚴重傷害。根據聯合國的統計,截止到2010年,全世界約有12億人處于極度貧困狀態。長期的貧困,對貧困者的身體健康極為不利。而相較于成年人來說,貧困對兒童的生長發育尤其會帶來嚴重的損害。因為極度貧困會使兒童高度營養不良,而這又會導致兒童的神經系統發育受到嚴重損害,他們的智力如語言能力、記憶力、理解力和人際交往能力等,都處于較低水平。因而他們的學習能力較差,一般很難掌握生存所需要的技術和技能,長大以后不得不在貧苦的生活中煎熬。不僅如此,貧困還對貧困者的心理健康帶來負面影響。正像利夫(Lever)等人的調查和研究所發現的:“和普通人相比,窮人的工作自尊、競爭性、主觀幸福感更低。”貧困人口的幸福感、尊嚴感和心理健康水平低導致他們產生對社會、群體和他人的疏離感、被拋棄感和孤獨感,嚴重的還會產生心理疾病和反社會的負面情緒。
(2)對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和經濟增長帶來潛在隱患。根據奧斯卡·劉易斯的貧困文化理論,窮人因為貧困而不得不居住在條件簡陋的狹小和邊緣區域,他們彼此相互交往,由此形成了獨特的交往語言和生活方式,卻與社會其他階層相對隔離。在這種文化環境中成長的下一代會自然地習得貧困文化,他們極易形成負面的自我評價和消極的人生態度,同時又由于缺乏生產技能,很難抓住那些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只能被動或心甘情愿地適應底層生活。社會流動理論也認為,在一個流動率較低的“封閉型社會”,底層向上的社會流動非常困難,他們在貧困的“陷阱”中往往會越陷越深。從中國的實際情況看,盡管我們已經由“封閉型社會”進入了“開放型社會”,但貧困的代際遺傳特征依然十分顯見。隨著競爭機制全面進入經濟、政治生活,就業領域中的競爭更為激烈,勞動力過剩成為必然,一部分人不得不處于失業狀態。目前,低收入的大學畢業生聚居群體——“蟻族”,是出現在中國的又一貧困群體。之所以稱其為“蟻族”,是因為該群體和螞蟻有諸多類似之處:智商高、弱小、群居。這種知識越多越貧困的反常現象如若持續下去,將使得社會人力資本的累積效應無法擴大,這對中國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和未來的經濟增長勢必帶來潛在隱患。
對社會正義與社會和諧帶來極大威脅。社會正義是人類孜孜以求的道德目標之一。然而,貧困問題是橫臥在社會正義實現之路上的阻力因素。世界財富分配的“二八現象”(20%的世界人口擁有世界80%的財富,而剩下的80%人口只擁有世界20%的財富)也是對社會正義的嚴重背離。就中國而言,貧富差距也已突破合理限度,貧困剝奪了弱勢群體對經濟社會發展成果的共享,它有悖于社會主義的本質——消滅剝削,消除貧窮,實現共同富裕。若不予以矯正,“其后果會直接引發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不信任、不合作、相互仇視甚至是劇烈的對抗和沖突,社會和諧和穩定的根基也會因此受到嚴重破壞”。
第一,通過新型城鎮化建設來治理貧困及其帶來的道德風險。這是因為,貧困地區的發展不能僅僅靠外生動力,還必須靠內生動力,走內外結合的發展道路。通過發展新型城鎮化建設,對不具生存條件地區的農民進行整體搬遷,使之遷移到生存環境好、基本公共服務好的地方,是幫助貧困農民擺脫貧困的重要路徑之一。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指出,新型城鎮化是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必須健全體制機制,形成以工促農、以城帶鄉、工農互惠、城鄉一體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讓廣大農民和中小城鎮居民平等參與現代化進程,這是擺脫貧困和實現社會正義的可行路徑。
第二,通過包容性增長以減少貧困并降低風險。目前來看,國際社會對經濟增長的認識先后經歷了純粹的增長—普惠式增長—益貧式增長—包容性增長四個階段。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五大發展理念,其中之一就是“共享發展”,“共享發展”恰恰是對“包容性增長”的進一步拓展。所謂“共享發展”,就是“堅持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 “共享發展”在反貧困方面的具體要求是做好“五個一批”脫貧工程,這些都是非常具體的措施,若能轉變為實實在在的行動,必將大大減少貧困和貧困帶來的道德風險。
第三,通過提升貧困者的發展能力以幫助他們走出貧困和化解道德風險。最早關注人力資本的學者、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舒爾認為,人力資本相較于物質資本在推進國家進步方面具有更重要的作用。盧卡斯強調,特殊的專業化的人力資本是經濟增長的真正動力,是增長的發動機。在現代信息社會,人力資本是促進經濟發展的首要因素,也是貧困人口擺脫貧困的關鍵。因此,在我國的扶貧實踐中,應特別重視教育在人力資本投資中的作用,以提升貧困者的發展能力為重點,融扶志于扶貧之中,融發展基礎教育和職業培訓以及提升貧困者的技術技能于扶貧之中,使扶貧工作從“輸血式扶貧”走向“造血式扶貧”,由此幫助貧困人口不斷獲得市場競爭所需要的發展能力,切斷貧困的代際傳遞。
第四,通過人文道德關懷使貧困人口的不滿情緒及時得到宣泄和分散道德風險。貧困人口對自己貧困原因的認識,一方面是外部歸因,如機遇、居住環境、社會制度等等;另一方面是個人歸因,如個人的學歷、能力、見識等等。針對“雙重歸因”,對貧困人口的心理健康狀況進行跟蹤分析研究,必要時由心理專家和社區工作者給予及時有效的心理咨詢和干預,是道德關懷的重要內容。此外,消除健康貧困,幫助貧困人口掌握必要的健康知識和預防疾病的能力,城市醫院要組織醫生短期或不定期為貧困人口送醫送藥和進行心理疾病治療,這既是反貧困的重要內容之一,也是對貧困人口必要道德關懷的深切體現。
第五,通過反對奢侈消費和發展慈善事業以減少貧困和降低道德風險。當下的中國,與一部分人處于貧困之中相并存的另一現象是奢侈消費。“虛榮效應”理論說明,對奢侈品的追求是精英階層展現社會地位和炫耀特權的一種方法。奢侈品消費是一種凈經濟損失,也是社會不平等的反應。因此反對奢侈消費,在全社會樹立正確的財富倫理觀,在完善稅收制度的基礎上通過建立完備的慈善制度,幫助富人把手中的部分財富和金錢轉移到窮人身上,是消除貧困道德風險的重要路徑之一。
(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摘自《哲學動態》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