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君
(西北師范大學 甘肅 蘭州 700070)
不同時代文化語境中的女性蛻變
——林道靜與王琦瑤之比較
楊曉君
(西北師范大學 甘肅 蘭州 700070)
林道靜和王琦瑤屬于不同時代下的文學產物,但存在許多有價值的比較點。從時代與主體的關系看,林道靜的成長體現了女性在革命文化語境下從小資產階級女性成長為無產階級革命者的過程,這一成長過程體現了她在意識形態下的“蝶化”過程;王琦瑤則體現了上海都市消費文化語境中女性主體的悲劇性生成,她成為消費文化語境中失意的“寵兒”。從符號學角度看,林道靜和王琦瑤僅僅是時代文化下空洞的能指符號,她們的女性人生取向的成形以及顯在或潛在的女性命運都體現了女性對時代的歸屬性。從林道靜到王琦瑤的形象歷程,對于認識女性和時代的關系具有重要的啟發性。
林道靜;王琦瑤;時代文化;女性
《青春之歌》和《長恨歌》分別是十七年文學和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女性寫作的代表性作品。《青春之歌》呈現了林道靜在革命文化語境下作為小資產階級女性成長為無產階級革命者的過程;《長恨歌》講述了王琦瑤在上海都市的消費文化語境中無法擺脫被男性消費的悲劇性命運。從林道靜和王琦瑤來看,女性的生命個體形式是在具體的時代文化背景中形成的。林道靜和王琦瑤分別是革命文化語境和消費文化語境中的時代文化產物。她們作為文學形象揭示了個體(特別是女性個體)與社會語境的關系,即時代文化語境與女性生命個體成長的關系。女性,與其說是生理性別意義的,不如說是社會意義的。林道靜和王琦瑤兩個文學形象,攜帶著諸多歷史文化的意義符碼,揭示著主體文化的生成性。將小說文本中的主人公與整個時代文化語境相結合,才能準確理解文本所傳達出的文化內涵,才能深刻剖析和理解主人公的行為選擇。
林道靜是革命文化語境中意識形態統治下的產物。她的政治實用主義文化選擇下的愛情追求和外在形象的蛻變體現了她在意識形態下的“蝶化”過程。
在政治實用主義文化的影響下,林道靜先后經歷了不同的愛情選擇。首先是林道靜與余永澤之間浪漫的五四式的愛情。其次是林道靜和盧嘉川之間浪漫的革命式的愛情。最后是林道靜和江華之間實在的同志之愛。江華是工人階級出身的革命英雄,既有很高的革命理論水平,又有豐富的革命實踐經驗。最終林道靜接納了他。可以說,林道靜的愛情基本上是在政治實用主義層面上展開的。追求愛情的過程即意味著追隨革命的過程。林道靜的愛情與革命是亦步亦趨的。愛情被工具化,它作為能指符號,早已脫離通常意義上的所指內涵。可見,愛情上的成功即意味著追隨革命的成功。林道靜最終實現了個人愛情的政治實用主義的蛻變。
而林道靜的成長是一個女性外在形象的蛻變過程。林道靜在《青春之歌》中首次出場時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短旗袍、白線襪、白運動鞋”、“手里捏著一條素白的手絹”,可見,她是個美麗的資產階級知識女性。但是作者絕不會讓林道靜僅僅停留在資產階級知識女性這一形象上。通過接受黨的教育,經受各種艱苦的磨練,“林道靜已經大變了——雖然依舊閃耀著青春的光彩,但她那堅定的步子,低沉的聲音,帶著堅毅的眼神。”這是一個激情的、革命的林道靜。可見,社會潛在的文化權力與資本改變了女性身體的自主性。革命的政治文化語境對女性自身的外在形象構成了無形的“虐殺”。林道靜這一女性形象也趨于標簽化和提純化。
總之,林道靜的蛻變揭示了一個小資產階級女性在革命文化語境中不斷犧牲自我,對國家意識形態屈服的悲劇性命運。在小說中,中國經歷了從20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初的艱苦歷史,逐漸實現了革命的勝利;而在這一歷史進程中,作為個體生命的林道靜接受時代潮流的召喚,經歷了由小資產階級女性向無產階級革命者轉化的過程。這一過程使林道靜順應了革命文化語境發展的歷史洪流,實現了意識形態色彩下的“蝶化”。
王琦瑤是都市消費文化語境作用下的產物。在《長恨歌》中,王琦瑤的洋場實用主義文化下的愛情選擇和精致的日常生活的刻意追求等使她成為消費文化語境中失意的“寵兒”。
王琦瑤的愛情選擇受到洋場實用主義文化的影響。她企圖利用自己的美貌在愛情面前獲得生活的實惠,卻被男性當做消費品,成為別人生活的“邊角料”。王琦瑤和李主任之間的“愛情”是女性情色與男性權力的交易。由于李主任的罹難,王琦瑤從過去搶手的“滬上淑媛”淪落為在弄堂生活的“年輕的寡婦”。按照世俗的觀點,她貶值了。王琦瑤又結識了上一代的遺民康明遜。但對康明遜來說,“王琦瑤再美麗,再迎合他的舊情”,“終究是個泡影。”康明遜想要的不過是盡在眼前的快樂而已。王琦瑤最終并未如愿地成為康家的一份子。改革開放后,上海的懷舊熱潮成就了王琦瑤和老克臘“老婦少夫”式的愛情。但王琦瑤只不過是老克臘懷舊的工具而已。可以說,王琦瑤的愛情歷程基本上是在洋場實用主義文化層面展開的。追求愛情即意味著追求生活的實惠。但王琦瑤在追求生活實惠的過程中,卻被男性當做了可供消費的物。在洋場實用主義文化的作用下,王琦瑤最終淪為愛情面前失意的“寵兒”。
在消費文化語境中,王琦瑤精致的日常生活是萬變不離其宗的上海的虛榮和浮華。首先表現在王琦瑤日常生活使用的器具上。這些器具是精致的,象征著王琦瑤過去的風光。其次是組織小沙龍。在平安里生活的王琦瑤和她的朋友們用心地打麻將、喝下午茶。再次還表現在她吃的精致和花樣翻新上。最后體現在王琦瑤的服飾上。她要求縫制衣服“一個針腳不許錯”。事實上,“上海馬路上的虛榮和浮華”,在王琦瑤這里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家。“王琦瑤飯桌上的葷素菜是飯店酒樓里盛宴的心;王琦瑤身上的衣服,是櫥窗里的時裝的心;王琦瑤的簡樸是闊綽的心。”可見,王琦瑤精致的日常生活就是上海消費生活的縮影。男人被這縮影所吸引。在這縮影里,他們想象著一個被稱作“滬上淑媛”的女人以及過去上海的奢華和喧囂。
總之,王琦瑤的命運揭示了一個女性在消費文化語境中不斷隕落的悲劇性命運。在小說中,上海經歷了從20世紀40年代到80年代的發展歷史,特別是80年代以來上海以前所未有的步伐跨入消費文化時代;而在這一歷史進程中,作為個體生命的王琦瑤卻經歷了由年輕美麗到年老色衰的過程,這一過程使她逐漸喪失了作為消費品的價值性。于是,在王琦瑤的生命和都市消費文化語境之間產生了深深的裂痕,而且兩者之間日久彌深。
從林道靜和王琦瑤可以看出,女性并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女性實體,她們是時代文化下空洞的能指符號。
作為不同時代的女性,林道靜和王琦瑤的成長歷程都包含著她們對命運選擇的被動性,折射出時代文化對女性主體性的塑形。革命文化語境造就了介入主流的革命之路的林道靜。巴拉達特在《意識形態起源和影響》中指出政治現代系統具有鼓動性,“它們都熱衷于令其國民共同實現國家的目標而努力”[2]。可以說,在政治鼓動下,林道靜的成長歷程就是新型的“歷史主體”被建構的過程。經過愛情、形象上的一系列蛻變,林道靜的女性主體意識被“階級意識”和“革命意識”完全取代。面對只打算包養她的李主任和貧寒卻真心愛她的程先生,王琦瑤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倒向了李主任。在之后的人生中,無論是與康明遜不明不白的戀愛還是與老克臘不無荒唐的戀愛,亦或是她精致的日常生活,王琦瑤身上都被打上了一層虛榮和浮華的色彩。這層虛榮和浮華正是消費文化對王琦瑤成長深入骨髓的影響。
在不同的時代文化語境中,兩個女性形象,在幾乎是共同的人生起點上,選擇了完全對立的成長模式。可見,女性的成長歷程受時代文化的影響。同時它不是偶然現象,而是社會現實被組織、被標明、被體驗的方式。
無論林道靜還是王琦瑤,其結局都是時代文化規訓的結果。在革命文化語境中,林道靜緊跟黨和革命的歷史步伐,成為政治時代的“屬民-主體”。在革命后期,林道靜接受黨的教育,經受各種痛苦的考驗,最終成為一名政治上日益成熟、穩重、堅強的革命戰士。可以說,林道靜呈現了國家意識形態,成為了黨和國家的象征物。與革命“成就”了林道靜相比,在消費社會,年老色衰的王琦瑤已經跟不上消費時代的歷史步伐,成為消費時代的廢棄物。齊格蒙特·鮑曼在《廢棄的生命》中提出“人類廢品”的概念,認為在當代社會中很多人群被排斥在社會發展之外而被淪為“廢棄物”,如難民、沒有消費能力的公民等。同樣,對業已遲暮的王琦瑤來說,她就是當代上海消費文化中的廢棄物。她不再有光滑美麗的面孔和曼妙婀娜的身材,因而無法激發男性的消費欲望。盡管她依然講究美麗和生活的細致,但她永遠無法挽回業已淪落的命運。因而,消費文化對王琦瑤的作用是拒絕,而不是接納。這使她無法融入消費文化的邏輯之中。如果說革命文化語境對林道靜的塑形是吸引與拉近的話,那么消費文化對王琦瑤的塑形就是排斥與推遠。這種消費文化的拒絕與王琦瑤消費資本的缺失必然使王琦瑤缺乏社會合理性和應有的社會地位,并使其作為上海懷舊文化的象征物一步步被“消費”了。
總之,就時代文化與女性個體的關系看,林道靜和王琦瑤呈現出完全對立的關系。但實質上,她們在時代中生成,又都失落于時代。林道靜和王琦瑤,一個成了國家意識形態的象征物,一個成了上海懷舊文化的象征物。女性成了時代文化下一種特殊的生命符號。女性的主體性仍舊不可企及。
[1] [美]利昂·P·巴拉達特著.張慧芝,張露璐譯.意識形態起源和影響[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0:3.
楊曉君(1989—),女,漢族,山東德州人,西北師范大學現代文學方向研究生。
I712.074
A
1672-5832(2016)02-001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