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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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的敘事藝術
王玉玲
阿來小說《塵埃落定》通過“傻子”這一獨特的敘事視角、環形的敘事結構和富有形象性和抒情性的敘事語言,展現了麥其土司家族發展、壯大到滅亡的歷史。對該小說的敘事視角、結構、語言進行探究,可以使讀者更好地理解敘事藝術對于小說閱讀和寫作的重要意義。
《塵埃落定》 敘事 視角 結構 語言
視角即視點,是一種立場和態度。李建軍認為敘事視角屬于小說的宏觀修辭范疇,“視點乃是小說家為了展開敘述或為了讀者更好地審視小說的形象體系所選擇的角度及由此形成的視域。……視點意味著作者的選擇和強調,甚至意味著作者的態度和評價。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往往要受到視點的影響,為作者所規定的觀察角度所影響乃至同化。”[1]楊義先生更是把視角看作在所有技巧中最為重要的修辭手段,“有時一個視角的精心安排,會起到波詭云譎,甚至石破天驚的審美效應。”[2]“視角……的功能”在于可以展開一種獨特的視境,包括展示新的人生層面,新的對世界的感覺,以及新的審美趣味、描寫色彩和文體形態。也就是說,成功的視角革新,可能引起敘事文體的革新。”甚至“獨特的視角操作,可以產生哲理性的功能,可以進行比較深刻的社會人生反省。換言之,視角中也可以蘊含著人生哲學和歷史哲學。”作者將會根據小說的主題,選取與小說風格相匹配的敘事角度,同時,敘事視角一旦確立便折射出作者在小說中的立場和態度。
藏族文化向來以其神秘性吸引著讀者,如果這種神秘性只保留在故事本身的奇異性,只能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怎樣使小說自內而外散發出一種藏民族特有的氣息,對小說作者來說是一種挑戰。在小說的閱讀中,直覺感受往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需要作品具有瞬間感染讀者的魅力。阿來《塵埃落定》中敘述者“傻子”的設定,便使小說具有了先聲奪人的優勢。巴赫金認為傻子是特殊的“體裁面具”,具有強大的功能“他們有權不理解生活,有權打亂生活,對生活加以夸張,滑稽模仿;他們有權不成為本義上的自己,有權說話,諷刺性模仿;他們有權通過戲劇舞臺的時空體悟生活,把生活描繪成喜劇,把人們表現為演員;他們有權揭開他人的面具;有權用最損的(褻瀆偶像的)話罵人;有權公開一切最最隱蔽的私生活。”這就使作者在小說敘述中可以根據表達需要隨意變換視角,打破了限知與全知的界限。這種敘述者的選擇不僅增強了作品敘事的靈活性,還使作品具有了魔幻色彩和神秘感,使讀者能夠在閱讀的過程中以直覺的形式體驗藏族文化的特點。小說敘事視角的選擇取決于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和小說所要表現的內容。作者根據寫作對象的精神文化特點選取了最適合小說內容的敘事角度,兩者的恰切融合又強化、凸顯了小說的主題。“傻”,使得“我”能夠對世事保持一種疏離和超脫之感,從而能夠更好地觀察家族方方面面的變化。土司家庭的日常生活、土司家人的情感和爭斗、土司與下人之間的互動摩擦、土司之間的矛盾沖突……清晰而真實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傻子”這一視角本身的模糊性、神秘性讓人尋味,而且他在早上醒來時的問題“我在哪里”、“我是誰”,也會把讀者帶入一種悠遠的思考狀態。
結構屬于小說的形式要素,是作者根據要表達的主題需要,對小說加以組織和安排的過程。“結構乃是敘事作品中具有宏觀意義的創造工程,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是絕不能掉以輕心的。……它往往是這篇作品的最大的隱義之所在。……極有創造性的結構是隱含著深刻的哲學的。”[3]“結構安排的根本目的在于使文本思想內容能夠獲得最好的表達效果。正因如此,結構安排上的一切考慮……無不要服從于思想內容表現的需要。所以,結構安排是否最有利于文本思想內容的表現,應當成為評價文本結構優劣的重要尺度。”[4]結構是整個小說得以存在的框架,對小說主題的表達有著重要的作用,選取或者創作出適合小說表達內容的結構是考驗作家藝術能力的重要方面。
“早晨,我躺在床上,聽見一群畫眉在窗子外聲聲叫喚。”“血滴滴在地板上,是好大一汪,我在床上變冷時,血也慢慢地在地板上變成了黑夜的顏色。”《塵埃落定》中“我”的故事在床上開始,也在床上結束,體現了宿命的味道,同時形成了小說的環形敘事結構。由于敘述者的“傻子”身份,使得小說的敘事具有隨意甚至凌亂的特點。小說開始時被畫眉吵醒的“我”沒有接著講述關于畫眉的故事,而是隨意地展現了一段與母親和侍女的小插曲而后才又把話題轉向畫眉。“天啊,你看我終于說到畫眉這里來了。”小說中類似的地方還有很多。另外,在正常的講話中突然轉移話題從而打亂了小說的行文秩序,也是小說中常出現的現象。例如當父親問“我”糧食的價錢時,我沒有回答,卻把母親的暗示喊了出來“太太掐我了”。這一反常行為使得哥哥和父親做出了不同的反應,無意中顯示了兩人的不同心里。好的結構有利于小說主題的表達。《塵埃落定》中敘述者的獨特性帶來了小說結構的特異性,體現了作者對于“權力和時間”的思考。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語言不僅是小說內容的載體,同時又是小說形式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小說的語言風格不僅受作者內在氣質的影響,還與作品要表現的內容和主題有關。《塵埃落定》的敘述語言具有形象性、抒情性的特點,這是由“我”的思維方式和認識方式以及小說的敘事角度決定的。小說敘述語言的這種特點有利于營造一種悠遠又有樸拙純真的氛圍,有利于抒發作者的感情。“她用手指叩叩銅盆邊沿,隨著一聲響亮盆中的牛奶上蕩起細密的波紋,鼓蕩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飛翔。”通過這樣的敘述,聲音像長上了翅膀,可以看得見它飛翔的身影。“土司太太很喜歡聽見這種自己少少一點愛,就把人淹得透不過起來的聲音。”這里作者運用了通感的藝術手法,抽象的聲音幻化成了可觸可感的水,能夠淹人。“此時此刻的我,不要說腦子,就是血液里,骨頭里都充滿了愛情的泡泡,暈暈乎乎跟著她出去了。”抽象的愛情通過這樣的敘述語言呈現在了讀者的面前,直觀可感。這樣的敘述方式在小說中比比皆是,使得小說的語言充滿靈性,富有靈動的詩意。抒情性是《塵埃落定》敘述語言的又一特點。“我的心啊,現在,我感覺到你了。里面,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思念。”“我抬頭去看太陽,太陽帶著格外的光亮。傻子的心啊,好久沒有這樣滋潤過了。”“上天啊,如果靈魂真有輪回,叫我下一生再回到這個地方,我愛這個美麗的地方。神靈啊,我的靈魂終于掙脫了流血的軀體,飛升起來了……”小說的第一人稱內在式敘事使作者能夠根據表達需要自由抒發感情,就使小說敘事避免了平板單一的特點,變得起伏有致。
《塵埃落定》中最具典型性的是“傻子”的語言,他的語言具有隨機跳躍性。“傻子”語言的這種特點,不僅體現了“我”確實有正常人所說的傻氣,還表現了“傻子”超然于現時環境的性格特點。“我還想象所有腦子沒有問題的孩子那樣說:‘我愛你,阿媽。’可我卻對隨即趕上來的母親說;‘看啊,阿媽,鳥。’”“而我立即又叫他們吃驚了。我宣布:‘明天,我們在這里圍獵。’帳房里嗡一下,陡起的人聲像馬蜂被驚了。小爾依在我耳邊說:‘少爺,春天不興圍獵。’”當眾人開始懷疑“我”的傻子身份時,“我”卻當即表現出我的傻來,這樣隨機說出的話語掩蓋了“我”的智慧,顯出“我”大腦混沌卻又大智若愚的特點。“傻子”獨特的說話方式,掩飾了其具有的質樸的聰慧,成就了他穿越于現實和虛幻的可能,這是作者的一種敘事技巧,同時渲染了小說魔幻般的故事氛圍。
《塵埃落定》獨特的敘事視角增加了讀者對藏族文化的直觀感性體驗,直接真實。這種體驗通過小說的抒情性語言得到進一步鞏固,真切而又透徹。小說的環形結構又從理性上引導讀者把上面的感性體驗上升到一種對生命存在及消亡的普遍性的思考,意味深厚,耐人咂摸。
[1]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105).
[2]楊義.中國敘事學(楊義文存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9~194.
[3]楊義.中國敘事學(楊義文存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39).
[4]張杰.大學寫作概論[M].武漢:漢大學出版社,2007(216).
(作者單位:西安培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