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部曲》審美意象解讀

李　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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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部曲》審美意象解讀

李翠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是回歸中國傳統敘事、散發中國古典神韻的長篇小說，每一部曲中都運用了一些神秘含蓄的審美意象，這是追蹤作者立意的關鍵。本文分析了三部曲中典型的審美意象，深入挖掘意象背后的寓意，為多義的作品提供一個解讀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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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著作必須能提供多角度闡釋，并且具有超越時代的思想要義。審美意象的存在使每位讀者都能獲得一定的理解體會，但始終難以得出確切全面的結論，因此文學作品通常在行文中設置抽象含蓄的意象以實現多解性。格非在《江南三部曲》中也有意使用審美意象隱藏自己的立意，以求小說文本的抽象性和多解性。

金蟬是《人面桃花》中頻繁出現、貫穿始終的審美意象。《人面桃花》的金蟬總是在緊要關頭出現，張季元在遇難前把金蟬交給秀米，尼姑韓六臨別之際也把金蟬交給秀米。金蟬仿佛就是革命人奔向大同社會的接力棒，秀米在恍恍惚惚中接過革命黨人的接力棒成為蜩蛄會的首領，繼續為大同社會努力。當大同社會理想破滅后，秀米發現革命除了白搭上了自己的青春與幾十條人命之外，并沒有給生存環境帶來任何改變，無法掙脫的自責讓她晚年在自我懲罰和自我折磨中度過。與之相應的是革命黨人奉為圭臬的金蟬并如同傳說那樣“一旦遇到緊急情況就會發出夏蟬一樣的名響”，甚至還帶有幾分晦氣。隨秀米兒子陪葬的那枚金蟬后來被人做成耳環，戴耳環之人時常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原革命黨人小驢子歸還的金蟬在饑荒年代也換不來一袋米。如此荒誕戲謔的結局不正象征著革命黨人的結局么？美好的生活理想與社會現實之間總是存在莫名的錯位，格非用金蟬意象承載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荒誕性，暗示大同社會理想的荒唐幼稚。

《山河入夢》的審美意象群由凄美卑微的鮮花構成。孤女姚佩佩一九五六年四月在去普濟水庫的煤渣路上第一次看到紫云英，驚嘆它的美，同時也產生了身世之感，仿佛自己就像苦楝樹陰影下的紫云英，本就卑微還沒有陽光照耀。當紫云英與姚佩佩心中某種傷感的情愫神合后，她腦海中多次浮現那一片苦楝樹陰影下的紫云英，揮之不去。姚佩佩寫給譚功達最后一封信中終于表明“苦楝樹下那片可憐的小小的紫色花朵，仿佛就是我，永遠都在陰影中，永遠。”陰影下的紫云英就像姚佩佩對譚功達隱藏的愛意，譚功達就如同她生命中渴望卻遲遲沒有到來的陽光。面對身世，姚佩佩如同原名“佩菊”一樣，擺脫不了孤苦無依、凄涼不祥的命運。面對愛情，姚佩佩又像卑微的紫云英，她始終無法把握自己情感，只能讓自己對譚功達的情感爛死于心。格非用象征著死亡與不詳的菊花給姚佩佩命名，又用象征陰沉的紫云英形容姚佩佩隱晦的愛情，暗示著姚佩佩未來的際遇都將充滿濃重的悲劇色彩。遭強奸后的姚佩佩殺人、出逃、又回到原點，最后被捕被槍決都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也是姚佩佩逃脫不出的宿命。格非把抽象的宿命論融入到具體的意象中，菊花與紫云英與女主人公的心境、命運走向達到高度統一。

譚端午常讀的《新五代史》與詩中的睡蓮意象是《春盡江南》中值得深挖的審美意象。時間跨度長達百年的《江南三部曲》是中國精神理想與社會現實的對抗史，三部曲之尾聲《春盡江南》可以說是對整部小說的總結與思考。陸秀米為大同理想的“烏托邦”夢想而進行革命；譚功達為社會主義新農村而修大壩、挖運河；譚端午同母異父的哥哥王元慶經商富裕后買下花家舍整塊土地，試圖建立理想的“花家舍公社”。“烏托邦”的桃花源夢像遺傳基因一樣植入這個家族的精神世界，盡管時代環境在變，一家三代始終對“桃花源”式的生活圖景孜孜以求，最終又均以失敗告終。到了二十世紀，物欲時代已經孕育出像龐家玉一樣的拜金主義者，她像繃緊的發條一樣不斷督促自己追求金錢與社會地位。龐家玉以譚端午妻子的身份進入這個家族，她對物欲的追求、對權力的操控折射出這個家族百年追夢歷程的荒唐與虛無。譚端午不像王元慶一樣對理想生活圖景不懈追求，也不像龐家玉一樣隨波逐流，而是時常捧起末世之書《新五代史》，主動與時代保持距離，冷眼旁觀世道。在現代盛世的光景下，水不能喝，食物含有各種激素與化學物質，天空被陰沉的霧霾籠罩，空氣煙塵遍布；受金錢、權力的驅使人性變得貪婪變態，罪犯吳寶強連殺人也要像賺錢一樣追求“多多益善”，鶴浦人民醫院的護理部主任春霞把嘲弄他人生死當成一種特權，對患癌臨死的家玉盡情冷笑奚落。這樣的盛世不正是生存的“末世”、道德價值的“末世”和精神理想的“末世”么？譚端午在盛世懷著末世之憂，看著逐漸上升的社會和不斷沉淪的精神與道德觀，他心有戚戚卻無能為力，這個時代已經不能像歐陽修那樣“用一本書的力量，使時代的風尚重返淳正”。

《江南三部曲》用金蟬象征荒唐幼稚的大同社會理想，用苦楝樹陰影下的紫云英表達朦朧壓抑的愛情，以《新五代史》“衰世之書”的性質嶄露端午的憂慮心跡，這些意象如同秘符般層層深入作品的主題，使作品呈現出一種神秘玄幻之美，《江南三部曲》意蘊豐富的意象群確有值得每位讀者琢磨體味之處。

注：本文的引文均引自格非《江南三部曲》

［1］王均江.論格非的〈江南三部曲〉［J］.小說評論，2014（4）.

［2］杜慧心.論“江南三部曲”中的傳統敘事結構［J］.當代作家評論，2014（4）.

［3］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作者單位：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