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志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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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曼時期的權力腐敗及原因分析
常志永
查理曼時期權力腐敗涉及到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員,針對這一問題,當代和后世的學者給出了不同的解讀。以權力腐敗主體的身份為線索,可以推論,貴族對財富的需求是其腐敗的內在原因,而貴族對王權的相對獨立,則是其腐敗的必要條件。
貴族 王權 權力腐敗 查理曼
自800年查理曼加冕起,加洛林王朝的對外擴張告一段落,查理曼開始將主要精力用于內政治理。他在中央建立宮廷機構,在地方設置伯爵(公爵或侯爵),以朝覲、巡游的方式加強其權威,施行巡閱使制度對地方進行監督,并將教會納入其政權體系。查理曼希望以此建立起一個仁愛、公平的基督教帝國,但官員們的腐敗卻令他大失所望。
在查理曼政權體系的各個層面,都能發現權力貪腐的丑行,其中最典型的是地方官員的貪腐。伯爵們不但對自己的行政職責漫不經心,而且經常利用自己的職權奪取貧弱者的土地和財富。副伯爵作為伯爵不在時候的代理人,表現得更為貪婪,以至于查理曼在781年的曼圖亞敕令中明文規定,伯爵和副伯爵在執法時必須宣誓,而且要將公證人的姓名、宣言等一切記錄在案,以備查驗。[1]
主教們也并沒有像他們布道時宣傳的那樣,保持節儉和對財富的淡然。相反,他們的生活極其奢華。僅從裝束上來看,寶石、金制的肩帶在9世紀時非常流行。為了維持奢華的生活,主教們不擇手段的獲取財富,買賣圣職逐漸常態化。查理曼對此已經有所察覺,他在796年給教皇利奧三世信中強調,“你要認真地催促他根除買賣圣職的異端,這在很多地方已經成為整個教會腐化的標志”。[2]
皇家巡閱使作為監督和檢查機構,本應在地方官員的貪腐問題上發揮監督和懲治作用,但事實上,大部分巡閱使選擇了同流合污。公元798年前后,查理曼派狄奧多爾夫和利德雷德兩人作為巡閱使去南高盧地區視察和改革行政機構。甫一上任,行賄的人便蜂擁而至。為解決巡閱使的腐敗問題,加洛林王朝高層提出兩種對策,一是盡量任用那些富裕的大貴族為巡閱使二是加強對他們的警示教育,但從實踐來看,這兩種策略效果甚微。802年的巡閱使敕令中三番五次的強調,巡閱使不得受賄瀆職,這從側面反映出腐敗行為的嚴重。
歷史學家崗少夫認為,加洛林王朝權力體系的運轉主要依靠國王本人。當查理曼年老精力和體力不再的情況下,遼闊的國家疆域使他無法再親自處理所有事務,因而出現腐敗。[3]崗少夫的觀點具備一定的合理性,但仍有漏洞可尋。按照他的觀點,權力腐敗是因為查理曼沒能察覺,或不能親自處理,因而使腐敗者逍遙法外。但恰有事實證明,即便在查理曼親自干預的情況下,腐敗行為依舊發生,皇帝甚至對此無可奈何。虔誠者路易三歲時,被查理曼派往阿奎丹,擔任屬國國王,隨行的是9名法蘭克伯爵,他們被派往重要的城市,確保小路易的統治平安無事。查理曼很快發現,路易的私庫土地受到了這些法蘭克貴族的侵占。對此,查理曼派理查德烏斯以順便的名義到阿奎丹做了調查,私庫表面上得到恢復,而實際上,路易只收回了四塊大的領地,其余的成為伯爵們效忠的酬勞。[4]這件事非常耐人尋味,國王的無可奈何反襯出伯爵們的有恃無恐,這其中的原因恰恰是解釋權力腐敗問題的關鍵所在。
查理曼時期權力腐敗的主體是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員,這些官員有著共同的身份——貴族。能夠參與政治、獲得權力的“人民”,更多的指那些擁有可觀財產的教俗領主們。貴族們擁有可觀的地產,這似乎意味著他們不需要靠權力腐敗來獲取更多的財產,而查理曼在法令中反復強調公平正義意味著權力腐敗行為面臨著被懲處的風險。從這一邏輯出發,貴族的權力腐敗似乎缺乏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事實上,貴族既有對財富的迫切需求,又擁有對抗王權的能力。
(一)貴族對財富的需求
在中世紀早期的動蕩年代,軍事力量在政治競爭中占重要地位。加洛林王朝的軍事力量以附庸形式存在,因而貴族們無不大力發展自己的附庸體系。法蘭克時代,豢養附庸首先需要為其提供生活用品,其次是軍事裝備,最后還需經常舉辦宴會來凝聚人心。為維持有效的附庸關系,貴族們的花銷巨大。公元800年之前,加洛林帝國處于擴張時期,貴族們的戰利品豐厚,尚且能夠滿足開銷。但這之后,帝國的對外征服逐漸停止,貴族們靠戰爭獲得戰利品的機會越來越少。而另一方面,貴族本身的合法收入有限。以伯爵為例,他們沒有固定的薪水,收入主要來自兩部分,一是來自祖產、薪俸領和采邑地的地產收入,二是在行政、執法中的罰金收入。這些收入能夠保證他們成為當地最富裕的人之一,但在上述龐大的花費面前卻顯得捉襟見肘。這種情況下,貴族產生對財富的迫切需求,利用掌握的權力獲得非法收入就成了自然的選擇。
(二)貴族對王權的相對獨立
早在加洛林家族崛起之前,貴族勢力在高盧地區就已經非常強大。4-5世紀,羅馬的大土地所有制已經趨于成熟,領主在自己的領地內,擁有獨立的司法權和行政權。日耳曼人進入羅馬后,并沒有改變這一現狀,他們與羅馬貴族通婚、結盟,共同享有統治權。從6世紀開始,這些貴族在地方上形成強大的家族勢力。這些強大的家族勢力是墨洛溫王朝末期王權衰落的重要原因,加洛林家族在這一背景下登上歷史舞臺。客觀地講,它只是當時競爭權力中心的勢力之一,對其他家族并沒有絕對優勢。自丕平二世起,加洛林家族靠不斷的政治聯盟,鞏固壯大自己的力量。714年丕平二世死后,加洛林家族經歷了最大的一次危機,在紐斯特里亞人的進攻下,丕平二世的兒子查理馬特險象環生。但一些家族選擇站在他的一邊,正是在這些人的支持下,查理馬特得以打敗政敵,開創加洛林王朝的偉業。
自查理馬特開始,加洛林家族聯合奧斯特拉西亞地區支持其家族的貴族,建立起自己的政權體系,在這一體系中,處于加洛林王朝政權核心地位的依然是奧斯特拉西亞和紐斯特里亞地區與加洛林家族關系密切的各大家族。這些貴族控制了大部分地方行政,他們之間相互通婚,形成強大的關系網。對其中任何一人職位的剝奪,將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一批貴族的對立。因此,查理曼雖握有罷免伯爵的權力,但很少真的施用。自9世紀后半期開始,伯爵職位逐漸開始世襲,即便不為親子繼承,也會為關系很近的親屬獲得。最廣為人知的例子是歐坦地區,“在超過一個世紀的時間里,伯爵職位被僅僅三個家庭占有,而且這三個家庭全部來自奧斯特拉西亞。學者通過基因學研究證明,這一時期所有歐坦伯爵都是源自同一祖先的近親。”[5]伯爵在自己的領地內獲得財富,培養代理人,發展附庸,甚至通婚,建立家庭,將自己根植于此。除非給他更好的職位、更多的財產,否則不可能更換其職位。
與職位的終身化和世襲化同步的是采邑的私有化。伯爵在伯爵領內受益的土地包括祖傳地、作為工作報酬的榮譽地及采邑地。查理曼時期,采邑是以終身享有收益權的方式來占有的,至少在名義上,采邑僅及身止,是可以被回收的,但隨著時間推移,祖傳地和榮譽地漸漸與采邑趨同,統一成為伯爵名下財產。到了禿頭查理統治時期,除非旗幟鮮明的反叛,否則采邑不能被剝奪。最明顯的例子是,“自856年開始,西法蘭克的貴族們組成聯盟,承諾當國王非法剝奪其領地時要相互援助。[5]
因此,雖然查理曼以朝覲、巡游等方式加強其權威,在加洛林帝國范圍內建立起對其家族的崇拜和凝聚力,并設立施行巡閱使制度對地方進行監督,甚至將教會納入其政治體系。但就實質而言,并沒有建立起真正意義的中央集權,各地方貴族在自己的領地內行使稅收、司法、行政、召集軍隊等各項權力,儼然是各個“小王國”的“國王”。
貴族對王權的相對獨立為他們的貪婪提供了保證,只有極少貴族因貪腐、勒索而受到處罰。為數不多的記載中,意大利寡婦案件最為著名。意大利一位貴族掠奪當地一名寡婦的地產,寡婦氣苦之下于嚴冬季節翻過阿爾卑斯山,上訴到查理曼庭前。查理曼責成其堂弟瓦拉處理此事。貴族在審判前派刺客暗殺了原告,又將刺客殺人滅口。瓦拉并不氣餒,決定查出真相,但他發現,幾乎整個意大利的貴族在賄賂下都串通一氣,證明這位眾所周知的殺人犯無罪。[6]案件最終得到了公正的處理,但這與其說是王權和正義的勝利,倒不如說是貴族權力和貪腐的里程碑。罪行到了如此臭名昭著才受到處罰,而并非每次腐敗都能造成如此大的丑聞;受害者要有堅強的意志力和物質保障,才有可能將冤屈訴至宮廷,而并非所有受害者都有這樣的機會和能力;更為重要的是,地方關系網嚴密而牢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能為犯罪者提供保護。博弈到如此地步,貴族自然有恃無恐,權力貪腐成為明目張膽的行為。
各種史料和分析充分證明,查理曼時期權力腐敗已經蔓延到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政權機構,甚至在教會領域也未能幸免。腐敗的發生固然有貪婪的因素,但貴族對財富的迫切需要才是其貪腐的根本動因。加洛林王朝自建立之日起,就未能消除貴族在政治上的影響。查理曼時期,雖然達到了軍事征服的巔峰,但在政治上卻未能實現真正的中央集權。貴族對王權保持著相對的獨立,這種獨立為貴族的權力腐敗提供了條件。查理曼雖擁有無邊大權,但卻無法根治腐敗問題,而隨著這一問題的加劇,他廣為宣傳的正義、公平、仁愛很快成為一紙空談,這將深刻影響加洛林王朝未來的命運。
[1]崗少夫.查理曼時期的法蘭克制度[M].紐約:諾頓出版公司,1970:23/26/30/33.
[2]H.R.Loyn and John Percival,1975,The Reign of Charlemagne:Documents on Carolingian government and administration,the Camelot Press ,p50,p116~117.p84,p89~90.
[3]崗少夫著.加洛林人與法蘭克王權:加洛林歷史研究[M].科耐爾大學出版社,1971:259.
[4]提蒙斯.中世紀貴族:6-12世紀法、德統治階層研究[J].諾斯霍蘭德出版公司,1978:177,138,154,156.
[5]埃都阿德.中世紀早期的加洛林行政[M].摩迪斯出版公司,1967:144~146.
[6]Heinrich Fichtenau,1968,The carolingian empire,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p121,p116,p117.
(作者單位:寧夏師范學院政治與歷史學院)
本文系寧夏高校科研項目研究成果,課題立項號為NGY201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