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續
明代“監書天下第一”商榷
文/韓續
近來,筆者在搜集整理一些關于明代內府刻書的資料時,發現多篇論著在對明代內府司禮監刻書的用料、刻印、裝幀等方面的評價部分,喜歡引用“監書天下第一”這句話來印證明代內府司禮監刻書的質量之高。現簡錄幾則如下。
1.1張秀民先生的《中國印刷史》(插圖珍藏增訂版),第375頁:
明人以“監書、內酒、端硯、蜀錦、定瓷、浙漆、吳紙,皆為天下第一”。(明太平老人《袖中錦》)“監書”指司禮監經廠所印官書,所謂經廠本,版式寬闊,行格疏朗,大黑口,雙魚尾相向,大黑雙邊,正文小注,斷句加圈。楷書趙體,字大如錢,紙白如玉,寬幅大本,綾絹包背,精美大方,鈐“廣運之寶”大朱印,而并非指南、北國子監本。
1.2戴南海等先生所編寫的《文物鑒定秘要》第八章古籍版本鑒定部分,第704頁:
明代執掌宮廷事務的機關分十幾個監,其中有一個叫司禮監,司禮監所屬的經廠,是專做內廷刻書印書工作的,由經廠所刻的書,就稱為經廠木。經廠本版式寬闊……明太平老人《袖中錦》曾贊揚說:“監書(按:當指司禮監書,非國子監本〉、內酒、端硯、浙漆、吳紙為天下第一”。
1.3陳宏天先生的《古籍版本概要》一書,第64頁:
明人以“監書、內酒、端硯、浙漆、吳紙,皆為天下第一。”(選自明太平老人《袖中錦》)內府本開卷自然有賞心悅目之感,亦不失為一代文化精品。
1.4宋原放先生主編的《中國出版史料》第一卷古代部分,第524頁:
明太平老人《袖中錦》則對廠本大加褒揚說:“監書(按指司禮監所刻,而非國子監本)、內酒、端硯、浙漆、吳紙,皆為天下第一。”故對于內府、經廠刻本,實不應因人而論書,而應本著一分為二的觀點,具體本子具體分析,不能以“想當然”的態度對待之。
1.5北京工業志編委會編《北京工業·印刷志》,第64頁:
明北京刻印的書,以經廠本為最突出的代表。據明太平老人《袖中錦》稱:“監書、內酒、端硯,蜀錦、定瓷、浙漆、吳紙、皆為天下第一。”監書就是指司禮監經廠刻印的“經廠本”。
1.6北京市地方志編撰委員會編《北京志·新聞出版廣播電視卷·出版志》,第404頁:
明代北京所印書籍的裝幀形式,以經廠本最為代表性。它所印的經史類書籍,版面行格疏朗,字體揩書端正,大黑口,雙魚尾,注釋用雙行小字,多采用包背裝。藏書家多稱“監書天下第一”。
2.1北京大學教授肖東發先生《中國古代出版印刷史專論之五》一文:
明司禮監經廠本版式寬大,雙魚尾,大黑口,行格疏朗,字大如錢,多趙體,悅目醒神,常用上好潔白綿紙佳墨。首冊或鈐“廣運之寶”朱印……明太平老人《袖中錦》稱:“監書、內酒、端硯、浙漆、吳紙,皆為天下第一。”這里的“監本”是司禮監本,而不是國子監本。
2.2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翁連溪先生《明代司禮監刻書處—經廠》一文:
經廠所刊刻書籍非同一般。據明太平老人《袖中錦》記載,明人以“監書、內酒、端硯、蜀錦、定瓷、浙茶、吳紙為天下第一”。其中“監書”即指司禮監經廠所刊刻的書籍。
2.3高志忠、溫斌先生《明代宦官與圖書刊刻考述》一文:
經廠書籍不但注重裝幀,而且還適應不同讀者的需要,進行不同層次的包裝,“既有供上層使用的豪華本,也有供中下層人士使用的普通本。”以致被藏書者譽為“監書天下第一”。(引自《北京志·新聞出版廣播電視卷·出版志》第404頁)
上文所列舉的幾則材料,均是每篇論著中作者對明代內府司禮監刻書的評價部分,相關評價圍繞明代內府司禮監刻書的內容、文字、校勘、裝幀、用料等方面展開,個中均直接或間接注引太平老人《袖中錦》中的名言“監書天下第一”,作為對明代內府司禮監刻書的總評。誠然,由于司禮監在刊刻書籍時,資金充足,所以內府刻本在用料和裝幀方面都比較講究。從現存的明內府本來看,雕刻極為精良,多用棉紙,紙張潔白,墨色黑亮,板式開闊,行格疏朗,四周雙邊,大黑口,雙魚尾,字大如錢,多用吳興體,字體工整圓潤,書中多鈐“廣運之寶”方印。裝幀考究,甚是精美。但其所刻書之內容卻不盡如人意,內府刻書常因校勘不精而遭到后世藏書家的詬病。這種評價為學者共同認可,也較為公允,上述幾種論著也提及此點。因而說“監書天下第一”似乎有點名過其實。
最為重要的是,據筆者考查,太平老人不大可能是明代時人,而可能是宋代人。關于太平老人《袖中錦》一書,現存最早的著錄是《四庫全書總目》,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二十七子部三十七載:“《袖中錦》一卷,編修程晉芳家藏本。舊本題宋太平老人撰,不著名氏。其書雜抄說部之文,漫無條理,命名亦不雅馴,蓋書賈所依托,曹溶不考,誤收入《學海類編》也。”對于此書,四庫館臣的評價較為公允。另外,錢塘丁立中《八千卷樓書目》卷十二子部:“《袖中錦》一卷,宋太平老人撰。學海類編本。”此書中華書局1985年曾據學海類編本排印出版,收入叢書集成初編。是書篇幅很小,全書正文只有一千余字,署名雖題宋太平老人,然而太平老人當為托名,其真實姓名現在難以考證,雖難以確定其必為宋人,然而說是明人更無根據。再者,上述幾則文獻所引用的“監書天下第一”部分,出自此書第一條目,原文是:“監書、內酒、端硯、洛陽花、建州茶、蜀錦、定磁、浙漆、吳紙、晉銅,西馬、東絹、契丹鞍、夏國劍、高麗秘色,興化軍孑魚、福州荔眼、溫州掛、臨江黃雀、江陰縣河豚、金山咸豉、簡寂觀苦筍、東華門把鲊、京兵、福建出秀才、大江以南士大夫、江西湖外長老、京師婦人,皆為天下第一,他處雖效之,終不及。”從此條目所收內容來看,當為宋時事物,跟明朝應無關系。同時,我們縱觀全書的內容,亦可以推測《袖中錦》一書可能為太平老人據類書、筆記、時諺等書所記關于宋代的名物、趣事等隨手雜抄而成,因此顯得漫無條理,但無論如何與明朝都沒有什么關系。如此說來,此處太平老人《袖中錦》一書中所提“監本”就應當為宋國子監刻本,而非明內府司禮監刻本。因此,“監書天下第一”不能用來引證明代內府司禮監所刻書籍。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古代文學研究中心;摘自《圖書館雜志》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