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珊珊
(大連外國語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00)
論關漢卿雜劇中的女性意識
高珊珊
(大連外國語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00)
關漢卿是元代偉大的戲劇家,他在戲劇中塑造的女性形象, 非常真實、生動,他對女性問題的關注, 不僅僅只是單純地悲憫女主人公的悲慘遭遇, 更多的則是重視她們的覺醒與覺醒后的斗爭。他賦予這些女性以反叛的精神,全新的道德觀念,與以往作品中的女性相比,她們愛的透明,她們追求自由平等,她們敢于與強權抗爭,這些都反映出了較強的自主意識。然而這種自主的反抗意識卻是十分被動又無可奈何。他們因封建禮教而踏上反抗之路,但艱辛的路程卻只是為取得封建禮教的認同,在禮教的外衣下自由的生活,不過是外傷轉內傷,一個悲劇輪回了另一個悲劇。
關漢卿;女性意識;抗爭;悲劇輪回
關漢卿,生卒年不詳,名不詳,字漢卿,號己齋叟,約生活在十三世紀二十年代前后到十四世紀初之間,大都人。曾任太醫院尹。與戲曲作家楊顯之,散曲作家王和卿、雜劇女演員珠簾秀等交游,系大都雜劇寫作組織玉京書會的最重要作家,也是我國古代最偉大的戲劇家。賈仲明《錄鬼簿》吊詞稱他為“驅梨園領袖,總編修師首,捻雜劇班頭”①,可見他在元代劇壇上的地位。
關漢卿的前半生是在血與火交織的動蕩不寧的年代中度過的。作為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他熟讀儒家經典,深受儒家思想影響,不過,他又生活在仕途之路長期封閉的元代,科舉的廢止,士子地位的下降,使他處于一種進則無門,退則難堪的境地。不同于一些消極的儒生,關漢卿能夠調整自己的心態,放下知識分子的清高,“偶娼優而不辭”②。在《南呂一枝花·不伏老》結尾一段,表示:“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這既是對封建觀念的宣戰,也是他狂傲自強的自白。
所謂女性意識,就是指女性對自身作為人,尤其是女人的價值的體驗和醒悟。對于男權社會,其表現為拒絕接受男性社會對女性的傳統定義,以及對男性權力的質疑和顛覆,同時,又表現為關注女性的生存狀況,審視女性心理情感和表達女性生命體驗③。
在元代,民族壓迫和階級壓迫十分嚴重,因而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便異常尖銳。人們有美好的希望,就會有堅強的反抗。在這樣的背景下,關漢卿選取眾多婦女形象,反應她們在遭受歧視與壓迫的現實下的反抗,形成了他自己的關于女性意識的觀點。
關漢卿塑造的各種不同的女性形象,從心理、語言、行為上進行刻畫,她們有的軟弱,有的堅強,有的悲觀,有的機智,有的勇敢,有的剛烈,有的溫婉,有的桀驁,她們身上有太多那個時代的女性所缺少、所渴望的品質,我想,這不僅僅是作者一個人的渴望,更是幾千年來所有女性一直埋在心底的熱切的渴望。千年來,封建社會的女性們一直飽受壓迫與摧殘,在這個男權社會女性的命運是極其悲涼的,她們可以被肆意蹂躪、交易甚至買賣。關漢卿的劇作表現了對下層人民,尤其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女性群體的深切同情。
關漢卿筆下的女性,身份、地位、性情各不相同,但她們遭遇的事情都是自己所不能接受卻無法改變的,無論結局如何她們的命運并沒有逆轉。我們可以通過對幾位主人公遭遇的透視分析她們的個性心理與反抗精神。關漢卿選取社會各階層人物,賦予她們聰明才智,讓她們靠自己去爭取幸福,他揭示出女性文化的實質是女性文化對強勢男權文化的一種積極反叛的覺醒。這種反叛又體現在幾個方面。
3.1 對強權的控訴
在憤怒揭露封建社會的黑暗、暴露元代殘酷的階級壓迫與民族壓迫的同時,關劇塑造了一系列鮮明的正面形象,其中尤以描寫下層婦女的形象最為突出。
竇娥,是關漢卿的代表作之一《感天動地竇娥冤》的主人公。她是關漢卿筆下最著名的一個女性形象,其原型來自民間故事《東海孝婦》。東海孝婦是在小姑子栽贓之下被誣告謀害婆婆而枉送了性命④,但在關漢卿的筆下,為了使矛盾沖突更為激烈,形象更為豐滿,關漢卿讓竇娥遇到了更為兇險的潑皮無賴張驢兒父子,也因此成就了竇娥這個極具悲劇性的人物, 其性格主要表現為柔順與抗爭的對立統一。竇娥年輕守寡,過早的遭受喪夫之痛和貧窮之苦,使得竇娥從小養成了溫順的性格,她對婆婆十分孝順,恪守婦道,她為婆婆承擔罪行,死后托父親照顧婆婆,盡顯溫柔善良。后來她被流氓無賴一步一步緊緊逼迫,從善良懦弱到初露鋒芒到堅強反抗,尤其是最后刑場上許下三愿:“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若果有一腔怨氣噴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滾似綿”、“著這楚州亢旱三年”至死不屈,到達了反抗精神的頂峰。
《金線池》中的杜蕊娘,是關漢卿筆下的眾多青樓女子中的代表人物,她“高傲而情深”,可謂才貌雙絕。可是,若不是命運無常,誰愿做這青樓娼妓?身在青樓數年,她對這燈火通明的勾欄瓦舍從心底里感到厭惡,所以,當她遇到那個和自己情投意合的韓輔臣時,她便下定決心,脫離泥沼。但卻遭到了老鴇的反對與挑撥,杜蕊娘要嫁韓輔臣,“漾人頭廝摔,含熱血廝噴”,也在所不惜;韓輔臣要娶杜蕊娘,把“上朝取應”的前程也拋在腦后,他們的愛情無疑是赤誠的。但,青樓女子的愛情亦真亦幻,看慣美色與謊言,真情與敷衍的杜蕊娘,怎么能不心存猜忌呢?這就使得他們中了老鴇的離間之計,各自為對方的移情別戀而痛苦萬分,所謂愛情,最受不得猜忌與離間。然而,我們的主人公們都不甘心自己被命運背叛,于是,堅強的杜蕊娘決心不再被韓輔臣玩弄,嚴詞拒絕與之和好;韓輔臣則竭力爭取杜蕊娘的諒解,指望重歸于好。就這樣,一個躲,一個追;一個硬,一個軟,直至最后韓輔臣借助不得不“怒哄哄列杖擎鞭”這種極端方式以表真情時,杜蕊娘才終于放下心來,與之締結美滿姻緣。
3.2 對封建禮教的控訴
自古封建女子就被三從四德牢牢地約束著,所謂三從,即“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還要遵循“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四德,這一生,無論生死榮辱,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毫無半點自由。
《望江亭》中,譚記兒新寡,在封建禮教上,作為一個寡婦,應該謹言慎行,更不能隨便與異性接觸,因為,貞潔就是她們的命。但作者并沒有讓譚記兒甘于守寡,而用大量的文字去描寫她的長日無聊與苦悶,“我想著香閨少女,但生的顏色嬌顏,都只愛朝云暮雨,那個肯鳳只鸞單?這愁煩恰便似海來深,可兀的無邊岸!怎守得三貞九烈,敢早著了鉆懶幫閑”(《望江亭》第一折[混江龍])。用筆直白,真實大膽。譚記兒敢想敢做,所以當英俊儒雅的白士中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毅然決定面對自己的心,把握幸福,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與他結為連理。當自己的幸福受到威脅時,她毅然決然地出面解決,設計挽救了自己一家,也為社會除了一大公害。渴望再嫁,就是譚記兒內心的真實想法,更是千千萬萬個失去自由、湮沒在可畏人言里的女子的心聲。關漢卿希望自己的作品給她們鼓勵與肯定,告訴她們,這些想法不是只有她們才有,她們并不孤單,這不可恥,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應該大膽走出去,去抗爭,去爭取,而且最終是可以像女主人公一樣取得勝利,獲得幸福的。
在關漢卿的劇作里,對封建禮教的控告與反抗還表現在大膽破除封建門第觀念上。他筆下的這些女主人公出生上流社會,有良好的素養,絕不嫌貧愛富,更不會趨炎附勢,如《拜月亭》中的王瑞蘭,尚書之女王瑞蘭在戰亂流離中與父母失散, 幸好遇上一個叫蔣世隆的窮書生, 兩人同病相憐, 結伴同行, 在相處的過程中,兩人日久生情, 結為夫妻。戰亂后瑞蘭父女重逢, 王尚書得知蔣世隆是個窮書生, 便強行把他們拆散。多年之后, 王尚書招新科狀元為女婿, 沒想到正是蔣世隆, 瑞蘭與世隆這才終于夫妻破鏡重圓。大團圓的結局,但卻教人心生悲涼。但從王瑞蘭來看,她本是個大家閨秀,出自書香門第,知書達理恪守禮教,若不是遭難出逃,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認識還是窮書生時候的蔣世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門當戶對,才是她最正確的結親方式,但是,她們相遇了,瑞蘭敢于追求幸福, 她大膽執著, 沒有嫌貧愛富, 也沒有輕言放棄。在父親拆散二人后, 她處處觸景生情思念世隆, 當父親要把她配與新狀元時, 她大膽嘲諷父親,為了自己的幸福將不惜與父親決裂。當她知道新狀元是蔣世隆時, 久別重逢自然激動不已, 可是接踵而來的則是猜忌與矛盾。今天的見面可是相親啊!但深愛世隆的瑞蘭怕影響兩人的情感與幸福, 此時的瑞蘭早已把封建禮教,把大家閨秀的風范拋諸腦后, 為了自主的愛情, 為了幸福的婚姻,她必須勇敢。
追求婚姻、愛情的自由一直以來就是青年男女的理想,但是在封建社會中它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在關漢卿的雜劇中,婚姻的自主權,婚事發展趨向都是可以控制的,只要夠勇敢,夠堅定。這一點,說明了關漢卿的想法是十分理想化的,而這種理想化的想法更能成為女性意識覺醒的催化劑。
關漢卿所處的時代是元兵入侵中原之時,這個黑暗的時代,成批成批的人被淪為奴隸、娼妓和傀儡,人的自由被扼殺,精神被束縛,在這些不幸的人當中,沒有力量,沒有知識的婦女們無疑是更為弱勢的群體。關漢卿看到了這些更容易遭受侮辱,遭受壓迫,受到虐待的女性們,他想要去喚醒她們,喚醒她們埋藏在體內幾千年的作為“人”的自主意識,這無疑是超越時代的偉大的思想。
4.1 女性意識的進步
其實,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女性的獨立自主意識都可以當做一把去衡量社會解放的標尺,因而關漢卿不斷地去探索,去尋求一條道路,一條可以為女性帶來解放的道路。由于力量的懸殊,能力的有限,他只能拿起文人最厲害的武器去抗爭,用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將他的樂觀態度揮灑在文字中,他歌頌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們對黑暗勢力的無畏的反抗精神,借用她們的口,去宣揚這種樂觀態度,在精神上給予女性們鼓舞與肯定——只要勇敢去抗爭,命運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這就是關漢卿雜劇中所體現的女性意識,這是非常具有進步性的。
4.2 悲劇的輪回
然而,它也存在著不可消除的局限性。盡管關漢卿找到了一條女性自我解放的道路,但這條道路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關漢卿劇作中的主人公們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奮起抗爭,逼她們這么做的是封建勢力,最后幫助她們取得勝利或者評判她們是否幸福的仍然是封建勢力,這就像一個怪圈的輪回,幸福的是個人,悲劇的是時代。
我們想,如果作品中的女主公為了反抗封建禮教,毅然地選擇離開家庭,那么,這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在封建勢力如此壯大的時代里要如何生存,她的結局不外乎兩個,要么痛不欲生,要么回家。同樣是悲劇。所以,在那個時候,離開家庭這樣極端的反抗方式是鮮少出現的,時代限制了她們的思想,縮小了她們的目標與要求,進而禁錮了她們的行為,這時候的女性沒有那么大的社會理想,她們只是想得到的個人的幸福。因而我們說,關漢卿雜劇中的女性意識不是像我們今天所講的現代女性意識一樣,其中的要求自由、愛情、反抗都只不過是女性自我解放的萌芽,此時的女性意識并沒有完全脫離這個時代的正統觀念和封建禮教,她們的行為還要靠正統的禮教去評判,因為那個時代的主流意識即封建意識太過強大,歷史還沒有出現改變這種意識的時機與條件,所以女性意識只是剛剛覺醒,并沒有成熟。
與作者的思維怪圈一樣,關漢卿恨元代的黑暗吏治,他透過很多作品的主人公都表達過這樣的想法,但他的目標僅僅是希望懲治貪官,協助天子,他將拯救社會的希望寄于皇帝的身上,在我們現代人看來這是一種不徹底的反抗,只不過是飲鴆止渴的妥協,但這種矛盾絕對不是作者的錯,這是時代的局限,就跟女性意識還沒有到時機成熟一樣,歷史進程決定了一切,這是我們的深陷封建泥潭的偉大的劇作家關漢卿無法超越的,因為歷史是無法超越的。歷史的局限才是悲劇的根源,女性意識的進步與局限正好完成了一個悲劇的輪回。
結論
我們對關漢卿作品中所傳達出的女性意識做了多方面的探討,意在說明其進步性與局限性的對立。關漢卿劇作中的女性是來自不同社會層面的普通女性,她們對幸福生活和自由戀愛有著強烈的渴望,他們的性格大多堅韌,勇敢,不輕易放棄,她們夢想著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她們熱愛生命,更熱愛生活,而這份熱愛使她們的反抗不再是一時的沖動和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是化為了堅定地行動,因為她們知道只有自己的努力才能讓自己成為生活的主人。關漢卿的女性意識具有一定的進步性及前瞻性,但也存在著不可消除的局限性,我們只能說,時代的大環境的改變是歷史的任務,任何一個人的力量都太渺小,都改變不了時代的悲劇,還是那句話,關漢卿在他的作品中所體現出來的女性意識的覺醒,雖然超越不了“來者”,但卻超越了“古人”,關漢卿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
注釋:
① 鐘嗣成.錄鬼簿[M].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140.
② 臧晉叔.元曲選·序[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1:159.
③ 劉愛媛.關漢卿雜劇的女性意識[J].貴港市廣播電視大學,2011.30.
④ 劉向.列女傳.[M].哈爾濱出版社,2009:268.
[1] 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03.
[2] 孫媛.關漢卿劇作中的三個妓女形象淺析[J].邊疆經濟與文化,2006(10).
[3] 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三卷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344.
[4] 關漢卿.關漢卿選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203.
[5] 任夢池.試論關漢卿雜劇中的女性意識[J].1.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62;2.商洛學院中文系,陜西商洛726000
[6] 葉帆子.關漢卿劇作中女性形象及作家的婦女觀淺析[J].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100875
[7] 張俊卿.論關漢卿雜劇的女性意識.陜西教育[J].2009
[8] 鄧春玲.關漢卿進步的婦女觀[J].文藝文苑.2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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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1-018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