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的詩
陽光種子般明亮,可你的身子
住不進風雨。透骨的寒比這個冬天
還要凜冽,想當初你從不懼黑暗
甚至在黑暗中放聲歌唱,在黑暗中牧羊
在黑暗處追逐你的夢想
還是從黑暗處走出,遇到該遇到的所有
于是乎你生存的意義,是在溫柔鄉里
變本加厲地磨滅你的本質
我可以改變許多事物,惟一改變不了的
是我的屬性
從三重門里走出的火種
苦澀的心沒有絲毫抱怨
光明潛在黑暗深處
然后露出可喜的白骨
天空只一步之遙,五谷正在成熟
一只蜻蜓是你洞房花燭后的余焰
我坐在空調房間,手握鍵盤
輕松地賺著鈔票
誰會嫌鈔票多,誰愿意流著汗水
去賺那該死的鈔票?昨天
一個年約五十的女人
在我家門口,看上去比妻子老許多
蛇皮袋和秤桿在女人的手里
妻子是聽到收廢品的吆喝截住她的
妻子將堆放在陽臺的雜物
挪到門口,那個女人一樣樣
清理捆扎放進大大的蛇皮袋
然后稱重付錢,我看到女人臉上洋溢著滿足
女人將毛票遞給妻子的時候
我看到皺巴巴的毛票早已大汗淋漓
我常常抱怨命運,抱怨人生的不濟
抱怨社會的不公,抱怨工作的不妥
那天我遇見一個人,一個靠拐杖支撐的男人
在十字街的路口,手中的麥克風
和著擴音器中播放的“敢問路在何方”
歌聲和陽光交織在一起
他想用歌喉換取一點果腹
腋下的拐杖,仿佛是一棵結滿果實的樹
他想讓潰爛的傷口開出鮮花
從此,我收回我遠大的目光
和鳥的思維一樣
我一直以為天空是藍的
我低頭走路,埋頭工作
季節嚇退圓括號衰微的綠匍匐在地
它一直這樣奔跑
直到最后的骨骼都煙消云散
那些殘存的花朵,招搖在它頭頂
像焰火般訴說過去。它是草莽英雄
一排低矮的房子,像我的祖母
佝僂著身子,趴在別人的墻角一動不動
陽光怎么搬也搬不進來
風的兒女各自飛翔
風租住的小屋,石棉瓦傷痕累累
門板被歲月沖洗的容顏清晰可辨
我走進去的時候,眼睛發霉
一只線簍安靜地呆在旮旯
一雙毛絨鞋,還沒有完工
時針被露水定格在五時
一張紙片將風撕碎
天亮了,巷口一盞昏黃的燈合不上眼
望著風居住的街
夫妻倆的廢品回收站在一樓的拐角處
像只被人丟棄的破鞋,落滿塵埃
夫妻倆的身上,也落滿塵埃
一個上十歲的孩子
蹲在門口的木凳上寫作業
已是晌午了,樓上飄來烤鴨的香味
他時不時抬頭看看忙碌的父母
又看看不遠處空蕩蕩的飯桌,舔舔嘴唇
樓上傳來鋼琴的聲音
他停下筆,陽光在回收他的目光
我猜想他的手是多想抓住一根稻草
其實岸就在他的不遠處
觀音閣也在不遠處,里面住著觀音菩薩
這時礁石的咽炎又開始發著
雷電給它輸足了液體,拴在岸邊的輪船
波濤平靜地流過,男孩不知道它底下的兇險
男孩的皮膚在陽光下開著粉紅的紫薇
天空布滿散淡的云的時候
涼鞋和背心坐在岸邊哭泣
鳥兒真幸福
隨便找棵樹都可以筑巢
侄兒很優秀,像只鳥兒飛了出去
他是只勤奮的鳥兒,大學四年
噙回很多證書,我不知道哪些真有用
大學畢業的侄兒,包里馱著幾件衣服
和那些證書。北京、上海、廣州
三年飛了三個地方
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巢
樹上有好多鳥巢
鄉下卻有很多空巢
黑暗中的梁子湖更浩瀚
我驚呆于自己的膽量,頭發被快艇撩撥著
梁子湖夾緊大腿
橘黃色的血還是滴落在隱形的床單上
機械聲沒有驚起白鷺
卻驚起船舷的風和船底的水珠
我困于方寸之地,遠處的燈光
將一顆顆星點亮,我想著藍睡蓮
它應該是睡了,那么我做只水蛭呢
想說愛你已不容易
那些倒影,還是那般生動地在身旁流淌
你多想淚流滿面,多想說出心中的感慨
還是夕陽如故,遠山如故
被江風掏空的不只是心臟
還有歲月和年輪
且將風花雪月,賦予一去不回的江水
此刻的35號渡輪,在熟悉的地方
想著一些不熟悉的事物
白蘿卜會是透明的?
這是冬至妻子從菜市場買回的
綠色的葉梗趾高氣揚,還搭配一根上好的排骨
這是一道味美的湯吧,紫砂鍋恭候著
妻子拔掉白蘿卜的外衣
露出白嫩嫩水汪汪的肉
妻子一刀下去,白蘿卜慘叫一聲
空心了,妻子也大叫一聲
氣憤的妻子在責怪可憐的白蘿卜
我走過去笑著對妻子說:
你真幸運,你碰到的只是一根白蘿卜
單位的左側是個廣場,早已完工毛坯放了好長時間,突然有一天它的外墻上,長出兩個吊籃
上面有人在粉刷外墻
這是盛夏,我的辦公室攝氏25度而我有時候,感覺生活像個刺猬讓我如坐針氈
我的身體是不是長稗子了
我每天經過這條熟悉的街道
經過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樹枝
它們可愛至極,它們是我的鄰居
陪我一起上班、下班,陪我一起散步
情緒低落的時候,還陪我聊天
這個夏末余音未了
在未了中,一些樹枝和我不辭而別
我看見樹干上的傷疤沖我發怒
沖我無聲地抗議,我想起被截肢的堂弟
一個季節總有不安分的雨
冷不防跑出來
你在靜靜地等一場秋風
此刻母親的影子正在侍弄莊稼
一條河在屋檐咆哮
燕子沒了蹤跡,光明的城市在消瘦
你碰上不期而遇的海
將一切都埋葬吧,夜
這比什么都好
即使饑餓離你很近,即使恐懼離你很近
即使炮火和硝煙都離你很近
將一切都埋葬吧,夜
這比什么都好
即使那些花朵還在風中搖曳
即使父母的眼睛依然在人群中找尋
即使海岸線離你越來越遠
當一切醒來,太陽依然是那個太陽
寧靜的海灘還是那般寧靜
三歲的遺體被陽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