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梅倫抱紙箱走出首相府說起

文_袁南生（北京西城）

從卡梅倫抱紙箱走出首相府說起

文_袁南生（北京西城）

7月13日，在英國倫敦，英國離任首相卡梅倫及家人離開唐寧街10號首相府

英國“脫歐”公投結果今年6月24日揭曉后，英國首相卡梅倫宣布將辭職。英國6月23日舉行全民公投，就英國應該繼續(xù)留在歐盟還是脫離歐盟進行抉擇，據英國廣播公司消息，英國當地時間6月24日早上7點03分，英國全國382個計票點結束脫歐公投的統(tǒng)計，脫歐派以51.9%的支持率勝出，而留歐派獲得48.1%的選民支持，公投投票率為72.1%。脫歐派勝出，意味著英國在加入歐盟43年之后選擇退出，成為第一個退出歐盟的獨立國家。公投結果公布后，7月11日，卡梅倫表示，以擔任英國首相為榮，尊重選民做出的選擇，他宣布將在12日最后一次主持內閣會議，13日晚，唐寧街10號的新主人將是現任內政大臣特雷莎·梅。特雷莎·梅也將成為英國歷史上第二位女首相，英國脫歐的具體談判將由她負責。

7月13日，卡梅倫全家在唐寧街10號擁抱，揮手作別，并到白金漢宮向女王遞交辭呈。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但筆者更感興趣的是卡梅倫離開唐寧街10號、即首相府的方式。一條關于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的新聞，幾張與此有關的照片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和思考。

親力親為，不擺架子

7月13日這一天，卡梅倫為了干體力活，脫下西裝，特意換上了一件灰色短袖T恤。他和職員們一起，把自己私人的東西清理、打捆、裝箱，然后裝入汽車。一張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送上汽車的照片被刊登在世界許多主流媒體、包括一些中文主流媒體的重要位置。

光是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的方式就值得大大地點贊。新首相特雷莎·梅沒有入主唐寧街10號以前，卡梅倫當然還是首相府的頭號人物，人沒有走茶也沒有涼，即使他已宣布辭職，作為前首相，仍是屈指可數的政壇元老，名分還在，余威還在，人脈還在。他離開首相府時，在許多人看來，大可不必親自動手收拾東西，更不必親自抱個大紙箱送上汽車。也許，有讀者會認為箱子里可能有什么貴重物品吧，所以，卡梅倫只有親自抱著出門才放得下心。其實，細想一下，這一點根本不能成立。為啥？既然是貴重物品，就會放在帶鎖的箱子里，怎么會放在一個破紙箱里呢？此外，既然是貴重物品，從安全角度講，就應該以隱蔽的方式拿走，怎么會當著大庭廣眾的面拿走呢？從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這一點就可看出，卡梅倫是一個親力親為、能與職員打成一片，不擺架子的大國領導人。不似我們屢見不鮮的某些官員，也就廳長、縣長、局長之類，平時出門，傘有人打，包有人提，杯子有人拿，上車門有人開，甚至開會作報告，講稿都有專人負責拿，在領導坐下開講之前，有人負責送上去。這些人的官位并不顯赫，卻特會擺譜，派頭實在不小。對比之下，我們確實應該為卡梅倫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這一點，大大地叫一聲“好”！

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這種事，在不少國家其實司空見慣，不算新聞。例如，美國前總統(tǒng)老布什住在德州休斯頓，他常常親自出門到超市買菜，作為前總統(tǒng)，安全仍由國家負責，身邊總有幾位保鏢跟隨。有意思的是，布什前總統(tǒng)購物完畢后自己提著菜上車回家，旁邊的保鏢另開一輛車跟隨，并沒有哪個保鏢替前總統(tǒng)提菜籃子——盡管前總統(tǒng)早過了古稀之年。筆者在擔任中國駐蘇里南共和國大使期間，曾先后在大使官邸宴請過費內西安總統(tǒng)和鮑特瑟總統(tǒng)，每次宴請完畢，總統(tǒng)都樂于把沒有吃完的東西打包帶走。筆者親眼所見，每次都是總統(tǒng)。或是總統(tǒng)夫人親自提著打包的食物，雖然旁邊不缺保鏢，但從來沒有哪位保鏢走過來幫總統(tǒng)拿，雖然這是舉手之勞。為什么呢？經事后了解才知道，保鏢的本職工作是警衛(wèi)，總統(tǒng)提東西是私事，保鏢的職務行為規(guī)范里沒有包括幫總統(tǒng)干私事這一條。不少中國人對此不解，因為，在中國，一些領導人的秘書、司機，職責之一，或者準確地說，工作習慣之一就是幫領導領藥、購物、打傘、提包、辦報銷手續(xù)，甚至接送上學的領導小孩……

卡梅倫親自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使筆者倍生敬意，但其實，這種敬意早已有之。為什么呢？

好父親與好官員

卡梅倫是一個顧家的好父親、好丈夫。他的許多做派，在某些人看來，根本不像一個大國的領導人。例如，他每天早晨親自送孩子到幼兒園，他是首相，每天必須按時上班，為了防止遲到，他每天早晨要提前送孩子到幼兒園。他送孩子到幼兒園的方式是騎自行車，孩子坐自行車后座。他沒有用公車送小孩，送小孩時，沒有動用保鏢和其他公職人員，也不是簡單地雇個保姆、阿姨接送，從不公車私用，就此來說，他是一個好官；從他每天親自送孩子來說，他又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

卡梅倫是一個節(jié)儉的好官員。擔任英國首相期間，卡梅倫曾被人偷拍，這張“偷拍照”在社交網站上引發(fā)熱議。照片中，卡梅倫坐在廉價航班座椅里，大嚼薯片。英國《每日郵報》網站2015年8月18日報道，這張照片由名為阿什莉的網友拍攝并于16日上傳至“推特”。卡梅倫所乘客機屬于易捷航空公司，他當時據說是從葡萄牙飛往英國。照片中，卡梅倫身穿黑色上衣，坐在靠窗座位。他低著頭，拿一大把薯片塞進嘴里。阿什莉寫道：“首相與我之間的距離只有3個座位，他正在吃一盒辣味薯片，天啊！”這張照片隨即引發(fā)熱議。一些網友對卡梅倫搭乘廉價航班表示震驚。其中一人寫道：“這怎么可能？居然不是頭等艙。”

卡梅倫是一個接地氣、平民化的政治家。他改變以往保守黨高高在上的形象，展示了相當親民的一面。比如，為了時刻彰顯平民化的風格，貴族出身的卡梅倫經常從他位于諾丁山價值不菲的公寓出來后騎自行車上下班。他還偶爾被拍到騎車時違反交通法規(guī)。媒體報道他有一次去超市購物時，停在門口的自行車不翼而飛。這雖然讓倫敦警方感到有點尷尬，但畢竟讓民眾覺得，在偷車面前，老百姓和首相是平等的。無論是騎自行車上下班，還是騎自行車送小孩到幼兒園，他都不封路，都不用警車開道和護送。卡梅倫的親民舉動還包括到大排檔之類的平民餐廳自掏腰包就餐、搭乘地鐵，等等。有時，在地鐵上連個座位也沒有，更沒有人圍著他歡呼了。

卡梅倫是一個有操守的國家領導人。2015年10月，英國《每日郵報》披露，保守黨前副主席阿什若福特下個月將出版一本新書，書名為《叫我大衛(wèi)》，這本書爆料了時任首相卡梅倫的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書的作者本身是一個土豪，曾經出大筆錢資助卡梅倫競選，希望卡梅倫當選后關照下自己。但卡梅倫上任后并沒有違反原則給他回報，對方覺得卡梅倫沒有對其投桃報李，不滿意，兩人就反目了。

卡梅倫自己搬箱子離開首相府

敢于擔當不戀棧

卡梅倫是一個不戀棧、敢擔當的領導人。脫歐公投是卡梅倫提出來的，他原以為英國選民多數會支持留在歐盟，他想以此作為籌碼，與歐盟談判，為英國從歐盟多爭取一點利益。2013年年初，卡梅倫承諾，如果2015年保守黨贏得選舉，將讓國民自己決定國家命運，就脫歐問題舉行公投。2016年6月23日，是英國脫歐公投舉行的日子，是卡梅倫兌現承諾的日子。想不到公投結果出乎他的意料。脫歐派險勝的公投結果也直接斷送了卡梅倫的仕途。盡管公投以后，幾百萬選民聯合簽名要求重新公投，卡梅倫敢做敢當，坦然面對公投結果，毅然引咎辭職。《經濟學人》雜志撰文寫道：“會有一天，人們會來反思卡梅倫執(zhí)政中值得肯定的地方，比如他務實的執(zhí)政愿景。”報道稱，鑒于卡梅倫是促成英國就在歐盟去留問題進行公投的首相，《經濟學人》認為，“這一會給國家?guī)砭薮蟾淖儯矔谖磥頂凳赀€會留下傷痕的過失，當然也將降低他在史冊中的地位。”嚴格來說，卡梅倫辭職下臺，正是吞下了自己造成的政治苦果。卡梅倫7月11日在向媒體宣布將辭職的消息后，轉身走進首相府，當時他身上的麥克風還沒有關掉，在走向大門的幾步間，卡梅倫哼唱著“嘟嘟……嘟嘟”的小曲，跨進首相府的那一刻，他只說了一個詞“right！（對！）”。卡梅倫拿得起，放得下，不推卸責任，不文過飾非，給世人留下深刻印象。

卡梅倫主政英國時，中英兩國關系逐漸步入了“黃金時代”。卡梅倫的大選策略之一是打中國牌，在大選中，卡梅倫提出將加強與中國的經濟聯系，促進對華出口翻番，這展現了他務實的執(zhí)政風格。卡梅倫用“黃金”一詞來形容中英兩國關系。在卡梅倫領導下，英國政府在西方主要發(fā)達經濟體中率先宣布加入亞投行。對中國“一帶一路”構想的順利推進，英國不顧美國的壓力和不快，在西方世界中率先加入亞投行意義重大。習近平訪問英國期間受到超規(guī)格的接待，中英雙方都積極評價中英關系發(fā)展取得的成就，就雙邊關系及重大國際和地區(qū)熱點問題深入交換意見，達成重要共識，決定共同構建中英面向21世紀全球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開啟持久、開放、共贏的中英關系“黃金時代”。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網絡上，卡梅倫還開通了名為“英國首相”的微博，時常宣傳自己的日程，逢年過節(jié)也不忘向中國人民送上祝福，幾年下來，他收獲了93萬粉絲。

最后，卡梅倫是一個創(chuàng)造了歷史的政治家。2010年，英國還沒有完全走出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選民對時任工黨政府怨聲載道。卡梅倫接任英國首相，當年他年僅43歲，是英國近200年來最年輕的首相，并于2015年成功連任。出生于1966年10月的卡梅倫是地道的貴族，他是英國國王威廉四世的直系后代，與英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是遠親。他家境富裕，父親是股票經紀人，母親是治安法官。卡梅倫從小接受傳統(tǒng)貴族式的精英教育，從希瑟當預科學校到伊頓公學到牛津大學，一直沿著英國貴族最頂尖精英教育的方向發(fā)展。2005年，當年只有39歲的他當選保守黨主席，是保守黨100多年來最年輕的領袖。他在電視鏡頭前不看稿的演講、舉手投足間的自信風范充分展示了一個現代政治家的形象，一改過去保守黨領導人的不良形象，比起梅杰、霍華德等前輩，他更容易讓人想起工黨的競爭對手布萊爾。《德國之聲》報道說：“英國首相卡梅倫從7月13日起就將成為英國前首相了。他6年任期里功過如何暫且不說，光是‘脫歐’公投，就足以讓卡梅倫載入史冊。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公布后的那一天，也是卡梅倫政治生涯結束的日子。”

領導人離任時，是否自己抱個大紙箱走，其實同是否親民、是否清廉并不必然掛鉤。但我們可以從卡梅倫抱大紙箱走出首相府一事獲得有益的啟示。畢竟，領導干部出現在人民群眾面前時，是否自己打傘，是否自己提包，是否自己拿杯子，同是否接地氣、是否親民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作者系外交學院黨委書記、教授，中國國際法學會常務副會長，曾任中國駐印度孟買總領事，中國駐津巴布韋大使、駐蘇里南大使，駐美國舊金山大使銜總領事）

卡梅倫攜家人告別唐寧街1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