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兆斌
(河南大學文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0)
論《詩集傳》的闡釋框架
朱兆斌
(河南大學文學院 河南 開封 475000)
朱熹的《詩集傳》在《詩經》學史乃至整個中國文學思想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之所以有此影響,除了時代思想狀況與朱熹個人因素外,一大原因在于《詩集傳》本身與前人不同的闡釋框架。這種不同主要表現為對《邶》以下之“風”詩的低視與以“勸懲”為核心的圣人—凡人的單向教導的詩教結構,二者意味著民間凡人的主體性被削弱,從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中退居到單向被動之一方,從而使詩教更加固化、穩定化。
《詩集傳》;朱熹;《詩經》;闡釋框架
朱熹的《詩集傳》在《詩經》學史乃至整個中國文學思想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然而,《詩集傳》并非第一部對《詩經》的闡釋性著作,之前有毛亨傳、鄭玄箋、孔穎達疏《毛詩正義》,為何《詩集傳》還能有如此影響?筆者認為,除了時代思想狀況與朱熹個人因素外,一大原因在于《詩集傳》本身與前人不同的闡釋框架。《詩集傳序》涉及了四個方面的問題:“詩為何而作”的問題、詩“所以教者何”的問題、“風”、“雅”、“頌”及“正”、“變”問題、學詩問題,從中可見朱熹的闡釋框架。“詩為何而作”與學詩均涉及兩個重要問題:詩歌的產生問題與詩歌的意義問題。
對于“詩為何而作”,《毛詩序》說:“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①也就是說,詩歌因情而發,“吟詠情性”也。對于學詩的意義問題,《毛詩序》說:“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②也就是說,詩歌的意義在于教化,《周易》之“觀夫人文,以化成天下”亦即此。由此,形成了詩教傳統。
對于“詩為何而作”,朱熹的回答與《毛詩序》一致,即“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③。然而,在朱熹的理論框架中,“感”、“性”、“欲”的自然性并不能賦予詩以合法性。朱熹認為,人性必受倫理綱常限制。詩若有違倫理綱常,當然就不具備合法性。在對待“風”詩方面,便體現了這一理論特色。朱熹承認,“風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也就是說,在“風”、“雅”、“頌”之中,“風”最能體現民間凡人的聲音。然而,朱熹獨推《周南》、《召南》,而低視《邶》以下之“風”詩。因為朱熹認為,“自《邶》而下,則其國治亂不同,人之賢否亦異,其所感而發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齊”④。這一觀點不僅與《毛詩序》不同,更與孔子之“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相悖。這意味著,民間凡人的聲音受到嚴重質疑。
對于學詩的問題,朱熹說:“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參之列國以盡其變,正之于雅以大其規,和之于頌以要其止,此學詩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綱之,訓詁以紀之,諷詠以昌之,涵濡以體之,察之性情隱微之間,審之言行樞機之始,則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可見,朱熹的落腳點為“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對詩歌的意義的看法與《毛詩序》一致——詩教。然而,朱熹的詩教與《毛詩序》的詩教一樣嗎?
《毛詩序》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⑤在《毛詩序》的闡釋框架內,詩教與政教是一體的,圍繞著詩,形成了“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上下交流結構。而在這種上下交流結構中,社會—政治問題則是“上”與“下”共同關心的問題。由此,《毛詩》對《詩經》的解讀便側重社會—政治,如“《關雎》,后妃之德也”⑥。這就是闡釋框架對闡釋過程與結果的影響。
而到了《詩集傳》,則產生了變化。朱喜說:“詩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正邪,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則其所感者無不正,而其言皆足以為教。”朱熹還提出“勸懲”一詞,即通過讀詩“以考其得失,善者師之,而惡者改焉”。在此,朱熹的《詩經》闡釋框架不再是“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上下交流結構,而變成了以“勸懲”為核心的圣人—凡人的單向教導結構。而在這種結構中,最受關注的不再是社會—政治問題,而變成了社會—凡人問題。在“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上下交流結構中,“上”者還可能存在自身問題,如未能妥善治理天下而致人民困窘的問題;而在以“勸懲”為核心的圣人—凡人的單向教導結構中,存在問題的只能是凡人。在這一變化的過程中,民間凡人從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中退居到單向被動之一方,其主體性被削弱了。凡人不能與圣人進行批判性的交流,而只能接受圣人的“勸懲”,從而逐漸趨向圣人所要求的狀態。
且舉《鄭風·子衿》為例,毛傳認為《子衿》“刺學校廢也,亂世則學校不修焉”,孔穎達進一步解釋道:“鄭國衰亂不修學校,學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陳其留者恨責去者之辭,以刺學校之廢也。經三章皆陳留者責去者之辭也。”⑦這很符合《毛詩序》闡釋框架之上下交流結構,在此結構中,社會—政治問題是“上”與“下”共同關心的問題:學校之廢,即典型的社會問題。及至朱熹,見解大變,他認為《子衿》是“淫奔之詩”⑧。在此,《子衿》不再與社會—政治相關,而與社會—凡人相關。朱熹認為,《子衿》批判的是違反倫理綱常的男女關系。這樣,由于闡釋框架的改變,帶來了闡釋結果的大相徑庭。
就《詩集傳》與《毛詩》的關系,莫礪鋒先生曾有以下統計:朱熹完全同意《小序》的觀點的詩歌有82首,占《詩經》總數的27%;而對《小序》有不同程度異議的詩歌有215首,占《詩經》總數的70%。⑨由此亦可見朱熹確有個人獨特的闡釋思想。
要之,《詩集傳》的闡釋框架確對《毛詩序》有所繼承,如都認可詩歌產生于“情性”,然而,《詩集傳》至少在兩個重要方面異于《毛詩序》:第一,對《邶》以下之“風”詩的低視,這意味著對民間凡人之自然情性的低視;第二,詩教表現為以“勸懲”為核心的圣人—凡人的單向教導結構,而區別于《毛詩序》那種“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上下交流結構。而這兩個方面的不同,意味著民間凡人的主體性被削弱,從一種雙向互動的關系中退居到單向被動之一方,從而使詩教更加固化、穩定化。
注釋:
① (漢)毛亨傳、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頁
② 同上,第10頁
③ (宋)朱熹集注:《詩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頁
④ 同上,第2頁
⑤ 《毛詩正義》,第13頁
⑥ 同上,第4頁
⑦ 同上,第313-314頁
⑧ 《詩集傳》,第70頁
⑨ 莫礪鋒著:《朱熹文學研究》,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17頁
本文獲“河南大學大學生創新性實驗計劃資助”(項目編號為15CB040)。
朱兆斌,河南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文藝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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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4-006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