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編/晨 羽
?
藝術教育:如火如荼的背后
采編/晨 羽
目前國內藝術教育越來越受重視,各種藝術課堂、活動進校園,家長們也紛紛讓孩子近距離接受藝術熏陶。藝術教育如火如荼讓人欣喜,同時這份熱鬧的背后也存在著不少問題。在前不久的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系列論壇之“藝術教育的實踐與思考”論壇上,與會專家從音樂、舞蹈、戲劇等不同門類的表演藝術出發,共同探討藝術在教育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面臨的機遇和挑戰,探討當下創新藝術教育手段,為藝術與教育的融合未來發展探路。論壇上,意大利戈登音樂教育協會創始人兼導師安德魯·阿波斯托利作了題為《教育音樂會的設計:建立下一代觀眾》的主旨演講;丹麥戲劇中心負責國際聯絡的彼得·曼徹作了題為《包容兒童與青少年的文化藝術:未來的挑戰》的演講;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國家一級導演焦剛和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副總裁楊靖分別以《戲劇的種子》《“向前一步”——國際藝術節的藝術教育探索與展望》為題作了演講。
希望我們舉辦的音樂會有很多的自由度,首先傾聽音樂的方式非常的自由。
安德魯·阿波斯托利:1998年,我在美國遇到了一位叫艾德文·戈登的音樂教育藝術家,他完全改變了我對音樂以及對兒童的看法和觀點。在他的影響下, 2000年,我創辦了意大利戈登音樂教育協會,主要為意大利40個城市的兒童音樂教師提供培訓,培養他們如何去教授兒童音樂。戈登博士認為,音樂就像語言一樣,兒童是可以學習的。就像我們學習語言一樣,我們學習音樂有時候不需要教,而是在一個環境、生活的關系當中漸漸就會學會的。所以,在我們教育理念當中,并不是把兒童當成一個小人,而是只是外表看上去并沒有我們大人這樣成熟,但是他的心智已經完全具有一個人所具有的學習能力。我們以這樣平等的態度向他傳遞音樂。
按照戈登博士的兒童音樂教學理念,向兒童教授音樂時我們不需要將某一個曲子簡化或者做成兒童的版本專門讓他們聽和看,而是將真實的、原來的音樂,包括古典音樂本身,就這樣傳遞給他們。那么你就會問,這個復雜的音樂,兒童能不能接受?我們向他們表演、傳遞的音樂本身的譜曲、歌詞等各方面內容都是一樣的,但是方式有所不同,要注意四大原則,在表演的時候:一是簡短,因為兒童注意力集中的時間比較短;二是復雜,對于一個兒童來說,一個復雜的事物,只是一個非常豐富的物件而已,會讓他們感覺好豐富,想要仔細看;三是多變性,孩子其實最需要的是變化;四是安靜,在音樂當中如果有留白的話,有安靜時刻的話,就像白紙一樣,讓我們按照自己的想象力去繪畫。
所以開一個音樂會的時候,我不會在舞美上面有特別多的設計,音樂廳非常簡單,不會設計一些游戲活動,里面會制造很多的機會讓觀眾去感受,去聽,讓他們在情感上能夠參與。我們在開這樣的音樂會時,所有的聽眾都在音樂廳當中,所有的演奏者繞著音樂廳坐,圍著他們。我通常會跟那些帶著小孩來聽音樂會的家長說,有時候你會看到你的小朋友在看一個演奏者,說明他正在傾聽、吸收這個音樂。有的人完全不會看表演者,而是把頭側過去,他也在聽。有一些小朋友就是喜歡動,他們雖然在音樂廳里面走來走去,有可能玩玩自己的手,或者在地上玩,但他們也在聽。所以在音樂會當中,我們會跟家長叮囑,讓小朋友自由地活動,不需要讓他一定坐著或者站著。如果你看到小朋友自己走開了,你跟著他走,但不需要去制止他,也不需要說話。我們希望我們舉辦的音樂會有很多的自由度,首先傾聽音樂的方式非常的自由。
彼得·曼徹:每年在丹麥都會舉辦四月國際兒童藝術節,這是全球最大的兒童藝術類的活動,我們創始的時候就有一個愿景,所有在丹麥的青少年都有機會感受一下戲劇是怎么回事。這是平等提供的,不會在地理、社會、經濟或者民族上面有任何的偏袒。這些表演都是青少年根據自己本身的意愿進行的。我們還有一個概念叫做一視同仁,平等。所謂的平等,不是將兒童視為正在長大的小朋友,而是將他們認為是一個人,和我們是平等的。由青少年自編自導自演的表演,其實和我們成人的表演有等同的地位。我們認為,戲劇是一種藝術形式,而不是一個教育的工具。當然,我們可以將它作為一個藝術工具來使用,但最終是一個藝術形式。而且在我們戲劇領域里面,什么元素都可以使用,沒有什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主題是什么都可以討論,但主要是以什么形式去表現,可以以童話的形式、小說的形式、真實故事改編,或者以虛幻的形式出現,但必須關于兒童生活。關于一個主題的解讀,其實就是一個真實經歷的分享,可以讓觀眾參與、感受。關于青少年的戲劇體驗,我們這里有一個新的概念叫做“欣賞式思考”。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前面說要和兒童平視,要尊重他。當你和他交流的時候,首先知道他自己本身是有能力的,而且希望能夠作出一定貢獻,去做一些有建設性的事情。每個人所說、所做的都是有意義的。當你和他交流的時候清空自己的想法、成見,去擁抱、接受他的想法,之后我們也要向他們提真實性問題。真實性問題就是你在問別人問題時,心里不要先給他打造一個答案,而是他給的答案才是答案。
我們還有一個概念叫做一視同仁,平等。所謂的平等,不是將兒童視為正在長大的小朋友,而是將他們認為是一個人,和我們是平等的。由青少年自編自導自演的表演,其實和我們成人的表演有等同的地位。
安德魯·阿波斯托利:我們家長有時會有一個誤區,想讓小朋友做出非常乖、非常懂事的樣子。有時看到家長帶著小朋友來我們音樂會,來聽我的課,有的家長會說,老師我們家孩子唱歌唱得很好,快給老師唱首歌。我就跟那個家長說,您先唱,您來唱一首歌給我聽聽。家長回答,我不會唱歌。我就會說,那你就要給你孩子一樣的權利,他如果不想唱歌、不會唱歌啊,他有這個權利拒絕啊。所以學習藝術應該沒有任何表演的成分,沒有任何作秀的成分。
其實我不喜歡陳規陋習的,我通常要求那些家長還有老師在我們音樂會里扔掉他們作為家長、老師的角色,像一個普通孩子般來傾聽我們的音樂。家長自己沉浸在音樂當中,他的心和眼專注在表演上面的時候,小朋友也是同樣的。小朋友對于一個陌生人的態度取決于母親的反應,他對世界的感知有時候是拷貝成人的反應。所以有一些精神學家會說孩子在最幼小的時候,不是一個個體,而是母親加上那個孩子。關系與關系之間在起著作用。所以,我通常會跟家長說,你不要看孩子有沒有專心聽,你自己專心聽就好了。
彼得·曼徹:昨天我們也去上海的兒童劇院跟中國的家庭一起看演出,我發現很多家長自己沒有好好看,在那里玩手機看照片,同時又要求小朋友要仔細看。我在德國表演的時候,發現一個小朋友在玩手機,在看圖片,我就把我長笛上面一個銀色的部件取出來,跟小朋友換那個手機,對我來說,其實挺危險的,那個東西很貴的,但是小朋友說不換。所以對于一個兒童來說,如果很早就給他智能手機,其實是挺不好的,有一點破壞性。希望我們的生活中不要有太多智能手機的打擾,當你在一個音樂廳里面看一個表演的時候,就應該活在當下,不要受這些東西的打擾。這現象背后其實也有文化差異,在丹麥沒有這個問題,大家都知道要尊重表演者。所以,我們可能在藝術教育里面要加入針對成人的部分。
焦剛:我覺得這不僅是一個藝術教育的問題,可能也有素質教育的問題。如果想讓我們的孩子真正去感知藝術的話,首先家長要專注在藝術上。這也涉及戲劇教育面對誰的問題,我們現在一說教育,通常說我們要教孩子什么。可是說實話,國內的這種狀況,其實我們兩代人教育都缺失掉了,我們沒有把教育延續下來。所以,當我們有了經濟基礎,想讓孩子得到更好教育的時候,我們往往手足無措,面對我們的孩子不知道該怎么辦。有一個朋友打電話跟我說,想把最好的留給孩子,想讓孩子到英國看戲、學習。我說,對不起,你能留給孩子的就是他對世界的認知和創造力,你留給他再多別的都不是他的。這可能是我們需要面對的一個問題,我們這兩代人的觀念要改變一下。我們現在在做藝術教育時,最大的問題就是家長,把孩子送來時是說讓他接觸一下音樂、陶冶一下情操,但是三節課之后有的家長會說,他一定要是中國下一個郎朗。所以,我覺得藝術教育應該拓展到大人這邊來,讓更多的人理解教育的關鍵在哪里。
日前,國務院辦公廳下發了《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全國的美育教育如火如荼。在北京幾乎所有的學校都要開展美術、音樂、舞蹈、戲劇、影視等活動,這是非常好的事情。所以,我們中國兒童藝術劇院有很多的共建學校,劇團演員現在也是供不應求。文化部有指令,藝術創作人員必須深入生活,我們也到很多的學校去體驗生活,參加他們的活動。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一個問題:北京有很多的學校都建立了戲劇課,每一個年級甚至每一個班級都有戲劇社,每一個戲劇社都有很好的名字,他們排了很多的戲,大部分的戲都是反映他們生活的:選班長,遲到、不遵守紀律,關注那些弱勢的、家里面沒有錢的孩子,等等,都是讓人聲淚俱下的戲,看了讓我震撼。我說,你們的生活怎么比我們還苦,每天經歷那么多的困難。那陽光呢?樹木?花草呢?這些去哪里了?沒有。我就問老師們,你們是怎樣開展這些教育的?老師說,我們去學習、提高自己,讓自己更完善,然后給學生們做示范,讓他們學得更像。另外一些老師會說,我們非常專業,我們請的是中央戲劇學院的老師幫我們設置課程,包括給孩子做解放天性的練習。面對那些天性如此純正的孩子,我不知道要解放什么?所以,我現在想提一個問題:藝術教育,只是孩子的事情嗎?是不是我們這些從事教育的人,我們的大人,也要深入思考一下藝術教育應該怎么做。
彼得·曼徹:其實在丹麥并沒有表演類的專業。我們現在有一個新的項目,會培訓一些青少年,讓他們成為藝術表演團體的成員、文化團體。這個文化團體是由學生組成的,通常是10到14歲的青少年。我們會特別培訓這些青少年,教授他們表演、戲劇技巧,或者是公共關系管理,甚至是藝術樣式選擇。我們會教授他們如何根據同學們的喜好選擇一個題目,然后打造某一個表演。之后我們會有一個四月國際兒童藝術節,每年都會舉辦,到時候就邀請他們來表演。四月兒童藝術節舉行的一個禮拜里會吸引來自全球八百多位兒童來參與,完全由他們自編自導自演,所以他們對這樣一個項目是非常認真嚴肅的。丹麥的四月兒童戲劇節同時又是一個巡回的戲劇節,每一年在丹麥的不同城市里面舉行。因為在丹麥有一些地方的人根本沒有什么機會接觸到戲劇,所以我們希望它能夠下鄉。而且所有進場,觀眾都是免費的,不需要買票。這個戲劇節不只是一個戲劇的市場,同時也是一個論壇,參與的人能夠有彼此交流經驗、分享和彼此幫助的機會。
除了上述提到的活動外,我們還有這么個項目,比如說一個學校想開一個藝術表演類的課程,學校方可以做一個“駐場藝術家的計劃”,向我們項目方申請,讓一位藝術家或者導演或者編排的總編劇在學校待上一段日子,體驗學校的日常生活,也會給那些老師進行培訓。另外一個項目專門針對具有某一種特別技能,想在兒童的領域里面有所作為的人,比如說一個作家想寫一本兒童書,或者一個編劇想編一個兒童劇目,可以向我們這個項目申請,我們培訓他如何去做,可能是一個禮拜幾次或者一個月幾次來上課,也可能有幾年的時間。
焦剛:大家也知道戲劇是一門綜合的藝術。孩子去看戲的時候,他們不僅僅看見一些演員在表演,他們會動用所有的感官、感知能力,跟著主人公一塊去冒險、去體驗、去經歷各種事情。通過這樣的體驗,他們會提高自己的很多能力。而且戲劇有一個好處,很多的時候更加強調矛盾沖突,面對沖突的時候,孩子會用帶入感的方式去思考、去判斷,甚至為這些主人公想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樣不僅提高了他們的感受能力,也提高了他們的思辨能力。所以,戲劇教育對于孩子能力的培養是很好的一種手段。
舉個例子,三年前我們和延安革命老區合作制作了一部戲叫做《延安保育院》,紅色戲劇。因為內容和孩子、和保育院有關,需要很多的兒童演員。我們知道延安是比較偏遠的一個地方,在戲劇教育上面會相對的弱一些,所以我們帶了很多北京的孩子,帶了很多專業的演員完成了這樣一個創作,演出非常的成功,當地的領導想把這個演出落地,作為當地的一個長期的演出。那么,就有一個問題,必須在當地找到很多的孩子參與演出,這非常非常困難,很多的家長都不想讓他們的孩子來這里,因為孩子學業繁重。最后我們找到了一個幼兒園,比較小的,私立的,偏僻的幼兒園,當時園里只有不到一百個孩子,我們從中挑了大概二十個孩子參加我們這個演出。3年過去了,幾天前我又去了延安,因為這個戲要改版,他們很激動地告訴我,今年的演出已經超過了四百場,供不應求,兒童演員也供不應求,所以他們現在培養了四十多個備選的孩子,還是和原來的那個幼兒園合作的。而這個幼兒園現在成了一所非常有名的幼兒園,幼兒園的孩子因為參加了戲劇活動,在升入小學或初中后,在學校里都非常自信、活躍,創造能力、溝通能力非常強,參加各種社團,學習也是突飛猛進,在學校里非常受歡迎。此外,還有很多別的幼兒園的孩子家長為了讓孩子參與這個戲的演出,找各種關系。不是說這個演出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是因為家長確實看到了孩子在戲劇教育中產生的變化。
楊靖:上海國際藝術節至今辦了17年了,今年的藝術節首次把所有有關藝術教育的活動集合成“藝術磁場”的板塊,我們主要是依附于劇場里面的演藝資源,做一些衍生性的活動,比如說一些彩排觀摩、講座,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舞臺作品和展覽作品。作為公益性的藝術節,通過藝術教育可以提升城市的文化水平、市民的文化素養,這是政府辦節非常重要的社會責任。藝術節也需要培養潛在的觀眾,做藝術教育工作,看上去好像不是一個商業演出,但是它的作用是潛移默化的,使更多的人了解藝術。我們對藝術節的很多活動進行了一定年齡分段,希望能夠覆蓋到城市里面所有喜歡藝術的人,當然也有一些重點,即兒童、青少年、在校的學生。從形式來說,我們也希望藝術教育活動能夠豐富多彩,能夠有多種形式讓大家更好地來理解活動的內容。比如一些觀摩彩排的活動,跟演出主創團隊互相聊天、了解;再比如我們把一些專場演出送到大學校園、中職園以及小學和幼兒園,這些演出針對不同觀眾年齡段也做了不同形式的呈現。此外,作為平臺方,我們希望吸納各方面的合作資源,今年也嘗試跟上海很多演出機構、劇場、學校合作,一方面豐富內容資源,另一方面也拓展了渠道,讓更多的不同社會層面的人參與到藝術節豐富多彩的活動中來。
藝術教育,只是孩子的事情嗎?是不是我們這些從事教育的人,我們的大人,也要深入思考一下藝術教育應該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