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的世界需要信仰

文/丁彬彬

醫學的世界需要信仰

Part1:最不起眼的小人物

時光倒流至36年前，1980年，澳大利亞西部皇家佩斯醫院。在澳大利亞眾多醫院中，名不見經傳的皇家佩斯醫院實在沒有什么大放光彩的地方，歷史的車輪如同云朵，安靜地飄過，誰又會想到，在皇家佩斯醫院病理科，這一晚，注定將永遠載于史冊。

羅賓·沃倫（J.Robin Warren），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病理科醫生，他像往常一樣從事著病檢這項繁瑣又無味的工作，辦公室外面，月色如水，在這個寂靜的深夜，只有沃倫一人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上，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電子顯微鏡下，是一塊已經做了染色的胃粘膜標本，根據病史描述，這名男性患者在進行胃鏡檢查時，發現了位于胃竇部的一處米粒大小的潰瘍，于是就在潰瘍四周取了五塊粘膜進行病檢，本來只是為了排除癌變，但是細心的沃倫，卻一直認真地看了很久很久，他臉上的表情由嚴肅變得逐漸舒展，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

善于發現和總結一直是沃倫的優點，即便只是一名小小的病理科醫生。

其實前一段時間，通過對很多胃粘膜標本的觀察，沃倫已經發現這些標本雖然各不相同，但冥冥之中，似乎又有著驚人的一致。

直到今晚，沃倫再次確認，他通過電子顯微鏡，很明確地看到了螺旋狀細菌。

其實發現螺旋狀細菌倒沒什么可吃驚的，要知道，在1893年，意大利學者Bizzozero首次通過對6只狗的胃腺和壁細胞處的顯微鏡觀察，證實哺乳動物胃內存在一種螺旋體樣微生物定居。到了1906年Krienitz和Luger通過人體解剖首次報道人胃內有螺旋體微生物定居。

雖然不是第一個發現螺旋狀細菌的人，但是敏銳的沃倫還是以獨特的眼光發現了規律。

他發現有細菌寄生的胃粘膜標本，竟然都是取自胃炎或胃潰瘍的病人。

這意味著什么？螺旋狀細菌難道是導致胃炎或胃潰瘍的罪魁禍首嗎……

這一晚，沃倫興奮得手舞足蹈，第二天，他將自己的研究發現告訴同事，同事卻都是哈哈大笑，在大家看來，沃倫不過是一個有點神經質的工作狂。

工作狂一定是有了妄想癥，別說在整個澳大利亞了，就是在皇家佩斯醫院，他不過也只是一名小小的病理科醫生，要知道在此之前，1954年，美國胃腸病專家Palmer ED發表了一篇文章，他觀察了近1200例胃的組織標本，探討螺旋狀細菌是不是可以在胃里生長繁殖，但最終的結論都是這些細菌來源于口腔，胃里不可能有，即便有，那也是胃組織死亡后繁殖起來的，自那開始，幾乎沒有人懷疑Palmer ED的觀點，所有人一致認為，因為胃內的高酸狀態，不可能有任何微生物可以生存。

現在，沃倫竟然提出了不同的觀點，試問，這不是神經質又是什么！

Part2:同一戰線上的密友

在通向真理的道路上，注定不可能一直孤獨。

沃倫的觀點雖然被大家嘲笑，但是卻很快在醫院里流傳了開來，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沃倫是癡心妄想，沃倫成為了所有人茶余飯后的笑料。

直到一天清晨，草木清香，鶯歌燕舞，這一天，因為一個醫生的到來，變得更加美好。

這名醫生，來自皇家佩斯醫院的胃腸病科，

他叫巴里·馬歇爾（BarryJ. Marshall）。

馬歇爾謙虛而禮貌地向沃倫介紹了自己，他聽聞了沃倫的觀點，但與其他人不同，馬歇爾竟然覺得沃倫的觀點很有道理，他恰好也想做這方面的研究，以便完成一篇論文，所以今天慕名而來，他想和沃倫攜手合作。

茫茫人海，終于覓得一知音，沃倫自然是興奮不已。

兩個人通過商量后決定收集一百個病人的胃粘膜標本，送到微生物實驗室進行細菌培養。由于這種螺旋狀細菌非常接近彎曲菌屬，所以沃倫和馬歇爾兩人使用標準的彎曲菌培養基對這一未知細菌進行分離培養，遺憾的是很長一段時間后，兩個人都無功而返。

“哎，老兄，第34個培養皿已經被丟掉了！”馬歇爾顯得格外沮喪。

沃倫勸他不要灰心，畢竟兩個人決定收集一百個標本，所以機會還是有的。

轉眼到了1982年的復活節，因為節日假期，馬歇爾沒去微生物室觀察細菌生長情況，他心里尋思著，前34個標本都培養失敗，這一次怕是同樣無功而返。

人算不如天算，5天后，馬歇爾一進微生物實驗室，竟然驚奇地發現培養基上長滿了很多菌落，通過后續的一系列研究和實驗，沃倫和馬歇爾這才發現，這種未知細菌最佳培養周期是5天，而之前的34個標本，每一個標本的培養周期都只是2天，這次若不是因為復活節放假，那么標本在48小時后可能會再次被丟棄。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佑。

皮炎外瓶霉 攝影/白雅紅

Part3：以身試菌

即便通過大量的標本培養證實了胃內的確含有這么一種彎曲樣桿菌，這是一種呈S形、U形或弧形的革蘭氏陰性微需氧細菌，由于該菌在光學顯微鏡下的形態及DNA的鳥嘌呤和胞嘧啶含量與彎曲桿菌相似，所以沃倫和馬歇爾將其稱為未鑒定的彎曲樣桿菌。

雖然發現這種細菌，但科研之路卻依舊坎坷。

小小的一個皇家佩斯醫院，遠遠比不上哈佛或者牛津這些重點學術研究的醫學院，而沃倫和馬歇爾因為名不見經傳，更是不被學術主流所接受。他們在培養出未鑒定的彎曲樣桿菌之后，雖然多次投稿，但不是被無情退回就是被無情嘲笑，在很多醫學教授看來，這就是癡心妄想的事情。有人甚至公開的譏諷，就算分離出細菌，就能證明這種細菌是導致胃炎或胃潰瘍的罪 魁禍首嗎？

面對質疑，沃倫和馬歇爾知道在科學面前只有證據，沒有眼淚。

1984年7月，距離沃倫發表自己獨特的觀點已經整整4年過去了，32歲的馬歇爾決定親自進行吞服細菌的人體自愿者試驗，試驗前他并無胃腸疾病，也無潰瘍病的家族遺傳史。

吞服細菌前，馬歇爾接受了胃鏡檢查，并從胃和十二指腸各自取了活檢進行組織學檢查和細菌培養，結果證明并無胃病，也無彎曲桿菌感染。

之后，馬歇爾口服了約10ml純培養的彎曲桿菌懸液。在服入細菌的最初24小時內，馬歇爾除了感到腸蠕動增加外，并無特殊不適；第7天，

開始出現晚餐后腹部飽脹感，以及清晨因饑餓而早醒；第8天，清晨6點出現輕微嘔吐，無發熱，但感頭痛；隨后出現大便變軟，但并未發展到腹瀉。第10天，馬歇爾再次接受胃鏡檢查，檢查發現馬歇爾原本健康的胃出現了急性炎癥的改變，胃粘膜充血水腫，通過組織學檢查，顯示固有層和粘膜表層有大量中性粒細胞浸潤；上皮細胞異常和細胞內粘液缺失。

而細菌培養則進一步證實馬歇爾感染了未鑒定的彎曲桿菌。隨后馬歇爾口服抗生素治療，通過治療，馬歇爾的臨床癥狀得到了完全緩解，之后再次胃粘膜細菌培養，顯示感染已被根除。

至此，馬歇爾終于有效證明了他與沃倫聯手發現的彎曲桿菌是導致胃炎或胃潰瘍的罪魁禍首，之后，他與沃倫合著的正式論文發表在《柳葉刀》雜志上，隨即引起轟動。

止血 攝影/馬 力

Part4:醫學的世界需要信仰

1987年沃倫和馬歇爾發現的未鑒定的彎曲桿菌正式被命名為幽門彎曲桿菌，并歸入彎曲菌屬，但隨后的研究進一步證明，該菌的超微結構和脂肪酸組成與彎曲桿菌屬有很大不同。而rRNA序列研究清楚的表明該菌不屬于彎曲桿菌屬。許多研究還顯示該菌更近似于Wolinella succinogenes。

1989年，幽門彎曲桿菌正式易名為幽門螺桿菌，得到了國際醫學界的廣泛認可和接受。

時光荏苒，距離1980年那個平靜的夜晚，已是整整25年，2005年10月，諾貝爾獎宣布，馬歇爾和沃倫共同獲得2005年度諾貝爾醫學獎……

馬歇爾和沃倫，他們發現了導致人類罹患胃炎、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的罪魁——幽門螺桿菌，革命性地改變了世人對這些疾病的認識。但是回顧發現之路，一路曲折，一路坎坷，榮耀的背后，卻是無窮的冷嘲熱諷，兩個微不足道的小醫生，是什么鼓舞著他們，激勵著他們，為了那神圣的夢想而奮斗不息，甚至不惜以身試菌，完成生命的壯舉。

那是信仰，醫學的世界需要信仰，馬歇爾和沃倫，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用經歷向全世界證明了，哪怕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最不起眼的人身上，科學也能閃閃發光。

/湖南省株洲市中心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