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詩孟

建一座樓,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可是如果告訴別人,你走進了孩子的內心,那么這個深度是多少,是沒有辦法測量的
發起鴻基金之前,陳偉鴻即知道這是個不能丈量得失的工作。但是,“它是我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他說,“所以不用去在乎別人衡量我做了多少,我用自己的尺子來量。”
作為中央電視臺《對話》節目的主持人,他面對的都是商界精英,而鴻基金幫扶的主要人群,是留守在一些叫不上名的村里的孩子。這個群體,在中國據稱有6100萬,且數量仍在不斷增加。
“這種反差沒讓你覺得,算了,我幫不了這些孩子,反而會讓你覺得存在一種可能,成為連接這兩極的力量。”
鴻基金開始運作時,重慶力帆的董事長尹明善見到陳偉鴻,問他賬上有多少錢。“我們都是小打小鬧,自己拿點錢。”陳偉鴻被問得不好意思,自己放大了一些,“可能有十幾萬吧。”
“這怎么能夠?”尹明善說,“你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明天我就讓秘書給你們打五十萬。”第二天,鴻基金收到了第一筆大額捐贈。此前陳偉鴻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找人要錢,覺得做慈善,發自內心就好,不要難為別人,“錢到賬那刻就覺得,幸福感爆棚。”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企業家和留守兒童之間牽起的一條線,“我可以借助企業家的力量來更好地幫助這些孩子。”
5年來,愛的背包、微笑1+1助學、愛的夏令營、公益學院—鴻基金以多種方式關懷著留守兒童,并號召更多社會力量關注、幫助這個群體。陳偉鴻充分利用了主持人或者說公眾人物擁有的優勢—注意力效應,卻亦在同時受困于時間之限。
從鴻基金的第一個項目“愛的背包”開始,“幾乎全天候待命”,陳偉鴻無法很好地計劃哪一天工作哪一天休息。“本來計劃好明天去安徽,突然間可能就來了一個錄像,而另一邊下鄉的所有準備工作又全都做好了。”
他惟有付出更多別人看不到的努力,“有時也會為時間不夠用而抓狂。”
所幸家人從未有所抱怨。幾年下來,全家人都成了鴻基金的志愿者。
走到孩子中間,蹲下來
一個閉塞的環境里,突然多出很多新鮮的面孔。
內蒙古,敖漢旗,敖音烏蘇小學。
鴻基金的志愿者給孩子們講天氣預報是怎么做出來的,怎么預測今天下雨明天刮風……
有個孩子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希望爸爸媽媽那里陽光燦爛,不要下雨。
對留守兒童群體而言,比起物質貧困,陳偉鴻認為,孤僻與壓抑才是他們成長的最大障礙。他決定從孩子的心靈幫扶入手,“希望他們知道世界的不公可能是一種客觀的存在,但要以一種非常善良的心態去看待這一切,這個是我們在情感幫扶過程當中的訴求。”
在成立鴻基金之前,陳偉鴻和很多央視主持人一樣,屢受慈善機構之邀為公益站臺。做得久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憑我們在城市的寫字樓里閉門造車,想象著留守兒童缺一件衣服或者缺一本書,”他想要把慈善做得更深入。
“不求大也不求快,我要做的事情,其實就是真正走到他們中間,去了解他們的感情需求。”
在云南,他和孩子們一起上課、吃飯,陪他們玩游戲,蹲下來和他們聊天,聽他們說自己的愿望……
“爸爸媽媽多久沒回來了?”他問。
原來漾著笑容的孩子臉上頓時閃過尷尬、失落等復雜的表情。在太多孩子的臉上,陳偉鴻看到了和年紀不相符的情緒表達。“根本不用問為什么會難過,大家都知道,何必去二次傷害呢?”
孩子們習慣了等不來父母的電話,習慣了慢慢淡忘父母的樣子,習慣了把分享的沖動壓下去……
“反而這種習慣更加刺痛你,他們本該有更好的生活條件、更優越的學習環境,擁有更多親情的呵護,但這些對他們來說可望而不可及。”陳偉鴻覺得,習慣其實是對現實的回避,更多的感情被藏進了孩子心里。
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現在兩個孩子已經開始跟著他參加慈善活動了。
陳偉鴻希望自己能做點什么,來彌合哪怕一點社會的不平等,讓這里的孩子離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一點。
如果跟隨別人做公益不能達到自己心里對于系統和專業的目標,那么,何不自己發起一個項目?
但是,做公益是一件很需要專業性的事情。
陳偉鴻在《對話》節目中曾經和比爾·蓋茨、巴菲特交流過這個問題,交流最終都指向“專業性”這三個字,“比爾·蓋茨自己也并沒有做這個慈善基金的管理,他有專業的團隊,按照不同的領域做專業的細分。”
經過幾個月的籌備,陳偉鴻攜手另外兩個創始人共同發起了鴻基金。
2013年5月27日,鴻基金在北京啟動了關愛留守兒童成長計劃之“愛的背包”項目,王小丫、李梓萌、夢桐、謝穎穎、姚雪松、月亮姐姐等主持人和“童話大王”鄭淵潔都來助力。
每月,7萬封鴻基金家書
在云南的一個村子里,陳偉鴻遇到過一個漂亮的小女孩。
小女孩有一件寶貝,看起來皺巴巴的,用舊報紙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著,她時常把它緊緊地抱著,生怕弄壞了。她告訴陳偉鴻,那是父母的照片。
回京之后陳偉鴻就想,孩子到底缺什么。
很多留守兒童跟那個小女孩一樣,同父母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兩三年前,甚至更久。父母的樣子對他們來說已經慢慢變得模糊、陌生,如果把父母寄給他們的照片或者分別前的合影留存在一個精美的相冊里,親情這兩個字就會變得更可觸及。陳偉鴻由是在“愛的背包”項目里加入了一個父母相冊。
背包從外觀上看就是一個帶反光條的書包,里面除了相冊,還有孩子必備的學習用具、書、手電筒、雨披以及24個貼好郵票的信封。
最初,陳偉鴻想找企業贊助手機以方便孩子們和父母聯系,但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山區的信號比較差,我們自己打電話都很困難。”他說。
在央視財經頻道主持《中國經濟生活大調查》節目時,陳偉鴻了解到,中國的郵政系統是最能深入到基層各個角落的唯一網絡。這意味著,對很多深山里的孩子來說,收到父母的信比接到電話的成功率更高。
由此,在愛的背包里,陳偉鴻放置了24個貼好郵票的信封,保證孩子和父母間每月通信。陳偉鴻希望它可以成為培養孩子和父母互相關懷和表達的拓展教育。
在這個項目里,鴻基金還發展了留守兒童校長聯盟,校長們要督促孩子們寫信。孩子們每次在信里替家長多放一個信封一張郵票,由校長指派老師收集、定期寄出。
“我們在北京買個郵票,可能也得費一番思量找郵局,打工者更是如此。”陳偉鴻說,給孩子的父母備好信封郵票,可以方便父母給孩子回信,他不希望自己發起的項目因為做起來麻煩而流于形式。
5年里,陳偉鴻多次帶領團隊和志愿者去留守兒童聚集區回訪,孩子們會拿出一疊疊父母的回信給他們看。“對孩子來說,這就是一份可以珍藏的禮物,”每次看到這些信件,陳偉鴻特別欣慰。
根據鴻基金提供的數據,如今,每月有7萬多封鴻基金家書在城鄉之間傳遞,為留守兒童和父母之間搭建起一座親情溝通的橋梁,緩解了孩子們的“親情饑渴”。
在對“愛的背包”去過的村莊進行回訪的過程中,鴻基金又拓展出“微笑1+1助學”、愛的夏令營、公益學院等內容。
2013年7月10日,陳偉鴻帶著鴻基金的工作人員在青海化隆縣考察時,偶然得知當地孩子們的父母基本都在北京工作。他萌生了一個念頭,把孩子們帶到父母工作的城市,既給孩子一個拓展視野的機會,還能在春節以外讓他們和父母多見上一面,讓他們了解父母工作的辛苦,體諒父母的苦衷。留守兒童夏令營自此萌發。
一周后,第一屆留守兒童夏令營在北京舉行,陳偉鴻和團隊一起設計了一場親情晚會,讓孩子們的父母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孩子們相見。
“有的家長真的很激動,抱著孩子眼淚流下來都不知道,但也有父母,對孩子挺冷漠的,可能有原因,比如說有了二胎,所有的重點都在小的(孩子)身上,但也有家長確實不太會表達。”
這件事刺痛了陳偉鴻。他希望把“愛的背包”做得更成熟、完善,于是開始著手拓展留守兒童父母情感啟蒙的相關項目,“看看通過什么方式讓他們和孩子有更多的情感交流。”
截至目前,“愛的背包”足跡遍及24個省,僅2016年上半年便有40000個愛的背包發放到留守兒童的手中。
陳偉鴻說,數字是冷冰冰的,但可以觸摸到孩子們變得越來越火熱的心。“他們會知道這個世上有很多人在關心他,包括他們的父母,包括我們這樣的陌生人。”他說,“你持續給予一個人愛或幫助,他便會以更加溫暖的態度去面對這個世界。”
乘坐國外航班時,陳偉鴻常會遇到乘務人員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等組織募捐,“拿出十塊錢也是一種慈善,也是讓你內心變得溫暖,讓別人變得幸福的一種力量。”
鴻基金也接收到很多筆小額捐款,于陳偉鴻而言,“這比一下子收到一千萬、兩千萬可能還要高興,”他說,“因為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真的跟別人發生了共鳴,他們信任你。”
2016年9月20日,陳偉鴻受邀回母校福建師范大學和學生們開了一個座談會。一個學生跟他說,自己2015年去甘肅支教,偶遇鴻基金發放愛的背包,便加入了志愿者隊伍。
之前陳偉鴻一直不想對鴻基金進行過多宣傳,他相信鴻基金做的事情最終會被認可,但在母校巧遇自己的志愿者還是讓他感到驚訝,他發現自己的力量真的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一些人。
走進一顆心的深度
陳偉鴻現在經常參加各種活動,向公眾介紹鴻基金,但更多時候,他希望宣傳的是鴻基金救助的群體,他希望那群孩子得到社會各界更多的關注。
如果有更多人加入公益行列,無論他們是否與鴻基金同行,陳偉鴻覺得都不重要,“而是說喚起了你內心本來的那顆種子,讓它突然間發芽了,這就夠了,也不枉費我們幾年來的這份辛苦。”
錄制《對話》節目時,陳偉鴻發現有很多創業者來到現場,把《對話》當做一個課堂,他思忖,是否能為大家提供一個更集中的學習方式?不久,鴻基金啟動公益學院項目,不僅教授商業知識,也傳遞公益理念。
“可能,企業家在這里不斷學習提升之后,會用自己的力量幫助更多的人改善一個山村的環境,甚至去改變一代人的命運。”陳偉鴻說。
他想過一個問題,“建一座樓,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可是如果告訴別人,你走進了孩子的內心,那么這個深度是多少,是沒有辦法測量的。”他的答案是,“我用自己的尺子來量,我是不是為這件事情盡心盡力了,這就足矣。”
在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上課時,老師請陳偉鴻和大家就公益主題做交流。有人問他,“公眾人物做公益是為了增加知名度嗎?”他半開玩笑回應,“公眾人物每天成為被公眾關注的對象是挺累的一件事,我怎么會再多增加這方面的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