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ぐ?/h1>
2016-12-14 12:06:48張娟王英
電影文學 2016年21期
張娟 王英
字幕
生命早描定她的樣式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林徽因
1.北總布胡同
日
午后明媚的陽光撒在青石板的小街上，兩側是壁立的青石磚墻。
徐志摩引著金岳霖穿過狹長的胡同，金岳霖手中提著一只藤箱。
2.北總布胡同3號院
日
門被打開，傭人引領著徐志摩與金岳霖走進。
金岳霖抬頭望見一株高大的馬纓花樹。
外院南向的中式窗欞上裝著透明的玻璃，反射著明亮的光芒。
梁思成從垂花門走出，微笑著迎上來：這位一定是我們的金大哲學家，常聽志摩提起你。
金岳霖：叫我老金就好，討擾了。
梁思成：太客氣了，志摩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徽因兩個星期前就把房間收拾好了，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徐志摩：思成，徽因呢？
梁思成：前次在西洋畫展上，她看中一幅透視畫，剛剛運到，正在書房掛畫呢。（頓一下，笑了）我掛啊，她看著總覺得歪，一定要自己踩上梯子去。
一行人愈來愈近地靠近里院的書房，林母與徽音的對話聲慢慢放大。
林母畫外音：我看思成剛剛掛得就好，你偏要自己動手。這哪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兒？
林徽因畫外音：媽，畫是不容許掛歪的，是一種角度的透視。不止可以從一面正正地看，你也可以從上，從下，斜著，躺著或是倒著一看！
林母畫外音：我可不懂你說的這些，從古至今，但凡該男人做的就得讓男人去做，這登高爬梯的事兒，就不該你來做。思成也不對，怎么就由著你任性。一張紙，掛在墻上誰會成天去看它，歪了就隨它歪了吧。上午陳媽對我說，你花了錢給隔壁那家人修房頂。那家人是打乾隆皇帝的時候就租房住了，花的還是兩百年前的價錢，便宜都快讓他們占盡了，你卻硬要花冤枉錢。
林徽因畫外音：媽……
林母畫外音：你不要嫌我嘮叨，從來都是人善被人欺。我本來是先入門的，你又是長女，按規矩就該被人敬著，為什么要住在后院的小房子里？要不是我還有張嘴，我們母女兩個，沒準兒早就被人趕出來了。
三人走到門旁，梁思成看了看徐志摩和金岳霖，有些尷尬地笑笑，推門走進。
3.梁家屋內
日
林母見梁思成帶了客人進來，閉嘴不語。
林徽因聞聲扭頭，立在長梯上，低頭看著三人，微微一笑，左頰露出深深的笑窩。
出片名：?！ぐ丁?/p>
4.北總布胡同3號書房
日
字幕：1931年。
書房，金岳霖、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張歆海等人在聊天。
梁再冰（3歲）蹦蹦跳跳地跑進，依偎到費慰梅身邊：費姨，我爸爸、媽媽呢？
費慰梅親呢地摟著她，拍了一拍：他們去飛機場接人了，再冰真乖。
梁再冰：去接誰啊？
費慰梅：你志摩叔叔。
金岳霖坐在透視畫下面，怡然自得地吸著煙斗：哲學很有趣，但我并不是因為學的人少才故意來學的。
張歆海：你這話才真是有趣了，據說哲學到最后就是數學，我倒立著看也看不出趣味來。
金岳霖：我是不太會講話的，你這個文學博士不要和我爭論表達方式的問題。數學也好，哲學也好，講的都是關系，關系不就是這世界上最有趣的嗎？
張歆海：我最近真就在研究關系的問題，不過不像你這種是純粹的虛無、聰明人的游戲，我在思考政體帶來的人的思維的不同。
金岳霖：這是外交部帶給你的思考。還好，志摩不在。
張歆海：他在又怎樣？
金岳霖悠然地：站起身來，悄悄地離去，不帶走一片云彩。
張歆海：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把實際的情況擺出來，你要談謊言者悖論，志摩一定要一頭鉆在他的戀愛里?？墒悄惚仨毘姓J，這其實是我們……（攤開手望著費正清夫婦）可以坐在一起講話的緣由。
費正清笑了：我更是不會講話的，我喜歡聽。我覺得你們講的都很有趣。所有的關系都是有意義和有趣的。
金岳霖：幸好徽因也不在。
張歆海不解地望著他。
金岳霖：按她的習慣，絕不會放棄這么有趣的話題，她會從透視畫中的關系，講到弗洛依德和莎士比亞的關系，再講到隔壁家李媽和胡同口拉洋車的老陳的關系，我們就只有聽的份兒了。
張歆海笑：徽因確是有這種能力。
梁再冰跑到門邊，扶著門框向外望：媽媽。
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前一后地走進，林微因垂頭喪氣，有些心緒不寧，她抱起女兒。
梁思成向大家搖搖頭。
張歆海：不是坐著郵政飛機嗎，早該到了。
梁思成：我們等了四個多小時……
報童的聲音從胡同里傳了進來：晚報號外，號外號外，著名詩人徐志摩墜機身亡……
林徽因身子一顫，險些倒下，倚靠著門，緊緊地抱住女兒。
書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門外報童的聲音越發響亮。
金岳霖內心獨白：我不相信命運，可我還是很內疚，我不該說那句他悄悄的離開的話。而志摩，也許不該用他的生命來書寫那些在當時并不能被許多人理解的詩。
5.英國某公寓
日（回憶）
雪白的紙張，印著工整的打字機打出來的英文。
一只女人的手握著鋼筆，在紙張的落款處猶豫著。
金岳霖立在窗邊，沉默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張幼儀和徐志摩的背影，另有三位同學散立在一旁。
金岳霖內心獨自：那是在1922年的3月，當時在英的留學生們有一種流俗，喜歡慫恿身邊的朋友解除舊式的婚姻以表現他們對西式自由戀愛的欣賞，徐志摩，我的好朋友做了當時中國離婚的第一人。
女人的手微微顫抖，終于在落款處簽下了“張幼儀”三個字。
6.清華大學文學社講堂
日
徐志摩在講臺上慷慨激昂，表情傲慢地用英文做演講。
徐志摩：我們所知的這個社會，是一潭死水，帶著污泥的臟黑，成群結隊的蟲蠅在它的上方嗡嗡嚶嚶，在四周擁擠嘈雜，只有陳腐和僵死才是它的口味。確實，不只是極端憤世嫉俗的人才會斷言，在中國，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由體質上的弱者、理智上的殘廢、道德上的懦夫以及精神上的乞丐組成的堂皇國家。
臺下幾個清華的學子不滿徐志摩的言論，起身離席。
金岳霖坐在他們的身后，望著臺上依然固我的徐志摩，表情無奈。
7.清華大學校園
日
綠蔭蔥郁，徐志摩和金岳霖沿著甬道緩緩走來。
徐志摩：老師給我寫信，訓斥我，讓我不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苦痛之上，還說我現在以為的快樂，需要時間來證明，茫茫如捕風，可我造成的他人的苦痛，卻是實在的。而且戀愛這件事，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金岳霖：梁任公說的不無道理。
徐志摩：我當然知道這道理，可是如果我們只看到眼前的現實卻不向往未來的美好，這生活又有什么意義？沒有愛情的兩個人，死死地糾纏在一起磨滅掉生命不再來的時光，這不是兩個人的苦痛嗎？老師問我，這人間豈有圓滿的宇宙？（笑）正是因為人間沒有圓滿，人心才向往著理想。我將在茫茫的人海中訪我唯一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金岳霖望著激動的徐志摩：你還在思念著林徽因？
徐志摩呆立了一會兒，然后一步步地退向草坪里，微微張開雙手，帶著一份詩人的浪漫與激情：我一直在追求我的理想國，那是屬于我自己的烏托邦。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death like autumn leaves，Also care aboutwhat has.（生如夏花，死如秋葉，還在乎擁有什么）
8.新月社小劇場
日
舞臺一側的布告欄上書寫著《齊德拉》及演職人員表。
張歆海走進，從一側的梯子爬上舞臺。
梁思成正在畫著布景板，他細致地在一株褐色的樹上畫一片片綠色的葉子。
張歆海：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他們呢？
梁思成：都在后臺呢，就等阿順那王子了。
張歆海笑：走，和我一起過去。
梁思成安然地畫他的葉子：我做好我自己該做的。
9.小劇場后臺
日
張歆海走進略顯簡陋的后臺，徐志摩、林長民、林徽因正在對詞。
張歆海停在門邊，望著三個人。
林徽因（齊德拉）對徐志摩：你是那位帶著五把箭的神，愛情的主宰么？
徐志摩（愛神）：我就是從創造者心中生出的第一個孩子。我把男人和女人的生命都捆鎖在痛苦和快樂的鐐銬里！
林徽因：我曉得，我曉得那痛苦和鐐銬是什么樣的東西。（對林長民）你是誰呢，我主？
林長民（季神）：我是他的朋友——伐森塔——季節的王。死亡和衰老把世界拖得形銷骨立，但是我跟在他們后面，不斷地攻擊他們。我是永在的青春。
林徽因：我向你鞠躬，伐森塔神。
徐志摩：美麗的陌生人，你發下了什么重誓？你為什么用懺悔和修行來雕萎你的青春？以這種的犧牲來禮拜愛神是不合宜的。你是什么人，你祈求什么？
林徽因：我是齊德拉，馬尼浦王室的女兒。濕婆天神垂降神恩，應許我的王祖以世代綿延的男儲。但是，神旨卻沒有力量改變我母親腹中生命的火花，我的天性是這樣地堅強，雖然我是一個女子。
林徽因感情豐富，感染力很強的表演吸引著徐志摩，他深情而一瞬不迭地望著她。
徐志摩：我知道，因此你父親把你當作兒子帶大了，他教給你拉弓射箭和一切為王的職責。
林徽因：是的，因此我穿上男裝走出深閨。我不懂得女人贏得人心的詭計。我的雙手可以拉開強弓，但是我從來沒有學過愛神的以目送情的箭法。
徐志摩有些著魔地望著林徽因：這是不用學的，美麗的人。眼睛不用教練也會工作，它會知道它做得多好，擊中了什么人的心。
林徽因清澈的眼神讓徐志摩感到有些窘，他猛地把頭側開。
徐志摩陷入了一種窘迫之中，林徽因也把頭扭開。
林徽因：有一天，我獨自在浦爾那河岸森林里游獵，我把馬系在樹上，走進深林里去追一只鹿。我發現一條狹窄彎曲的小路，在深密的樹影中穿過，林中樹葉和蟋蟀一起顫鳴，我忽然碰到一個人……
徐志摩聽不清林徽因的對白，有些傻傻的。他突然看到張歆海立在門邊，雙眼滿含深意地看著他。
林徽因講完自己的對白，徐志摩卻沒有接，她詫異地扭頭看徐志摩。
林長民：志摩，該你了。
徐志摩回過神來：把這事情講到底吧，我是心生下來的神，我了解這些沖動的神秘。
林長民：不是這一句。
徐志摩窘極了。
林徽因若有所悟地垂下了頭。
10.新月社小劇場
日
徐志摩，林長民，張歆海和林徽因走上舞臺。
徐志摩示意張歆海最初的位置。
林徽因走到梁思成的身邊，拿過他手中的筆，在畫上填了一片葉子。
11.胡同
夜
徐志摩與張歆海從胡同里穿行。
徐志摩：我知道你有話要說，盡情地說吧。
張歆海：雖然我可以理解你一定要和我妹妹離婚，可是月亮在天空，永遠只能看著，我們是得不到的。
徐志摩：所以你雖然是文學博士，卻不是一個詩人。
張歆海：難道詩人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東西？
徐志摩：不，是在追求心的理想，這個世界是被謊言充斥的世界，我能相信的，只有我的心。它痛苦，它難過，我能確實地感到，就像它告訴我這世界上什么是愛，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美。為了這份真實這份美好，我不會做一刻鐘的偷懶，不放棄每一絲機會。我所求的，是清澈的眼睛，清澈的心靈，縱然有著并不清澈的頭腦。
12.小劇場舞臺
日
舞臺布景已做好。
《齊德拉》帶妝彩排。
徐志摩用戲中角色的語言傾訴著他的渴望。
林徽因理智地從戲中抽離，但對徐志摩的熱情也心懷感動。
梁思成立在一側的角落里沉靜地看著。
林徽因：月亮落到樹后，一幅黑暗的簾幕遮住了一切。天地、苦樂、生死、時間和空間都融成一片難以承受的狂歡……
徐志摩：哎，你這凡人的女兒！我從天庫里偷來芳醇的仙酒，把人間的一夜斟到滿盈，放在你手里請你飲用，可是我仍然聽到這聲渴望的呼喚！
林徽因辛酸地：誰飲到這酒了？生命的愿望中最罕有的完滿，愛的第一度合一已經贈送了給我，卻又從我的緊握中攫走了！
徐志摩：哎，你那一夜多么空虛！快樂的小船已經在望，但是波浪不讓它挨近岸邊。
林徽因：呵，神人，把你的恩賜收回吧！
徐志摩：但是我若把它收回，你怎能站在你愛人的面前呢？當他還沒有飲盡第一口快樂的酒，就從他唇邊把酒杯搶走，這不是殘忍么？他要怎樣生你的氣呢！
林長民：聽我的勸告吧。秋天到來，花時過去，接著，勝利的果實便將來臨。
13.小劇場舞臺
日
同一場景。
林長民：我追不上你，我的朋友！我困乏了。把你點上的火保持不滅是件很難的工作。睡眠戰勝了我，扇子從我手里落下，冷灰把火光蓋上了。我又從昏困中驚醒，用我的全力來救活那殘焰。但是這工作再也不能這樣地做下去了。
徐志摩強烈地表達著他的不甘：我知道，你和孩子一樣地無常，你總是在天地間不停地游戲。我多日細致地建造起來的東西，你會在一剎那間毫不顧惜地把它拆毀。
14.小劇場舞臺
日
同一場景。
徐志摩充滿了挫敗感，林徽因依然在做一個稱職的演員。
徐志摩：今夜是你最后的一夜了。
林長民：你的軀殼的美，明天將回到春天的無盡藏的倉庫里。
林徽因：呵，天神，答應我的這個請求吧！今夜，在最后的時間，讓我的美發出最明艷的光輝，像熄滅的火焰最后的一閃。
徐志摩：你的愿望定會達到的。
15.小劇場
夜
《齊德拉》在公演。
臺下坐著泰戈爾和北平當時的文人。泰翁身材高大，長須如雪。
梁思成坐在父親梁啟超的身邊。
林徽因坐在幕布前扮成一古裝少女戀望著新月的造型。
劇場頂燈熄滅，幕布拉起，現出梁思成布置的美輪美奐的舞臺。
16.小劇場
夜
同一場景。
《齊德拉》最后一幕。
張歆海（阿順那王子）：我探索那個最終的“你”，那個赤裸的單純的真理。為什么流淚呢，我愛？為什么用手捂上臉呢？我使你痛苦了么，我的寶貝？
林徽因脫下斗篷，露出穿在里面的男裝：我不像我拿來祭獻的花朵那樣的完美，我有許許多多的瑕疵。我驕傲地給你帶來的獻禮，是一顆女人的心。在這里面一切苦樂都聚在一起，一個塵世的女兒的希望、恐懼與羞慚，在這里面，愛情掙扎著奔向不朽的生命。我是齊德拉，不是受人禮拜的女神，也不是一個平凡的憐憫的對象，像一只飛蛾可以讓人隨便地拂在一邊。
徐志摩站在舞臺的一角，光的陰影中，有著失敗的頹然。他喃喃自語，微帶顫抖：我答應了你的請求。我要做你的朋友。
掌聲響起。
林徽因和張歆海謝幕，林長民拉著有些神不守舍的徐志摩走上臺。
泰戈爾從一側的梯子上走上臺來，他雙手合十表達著自己的感謝。
泰戈爾：馬尼浦王的女兒，你的美麗和智慧不是借來的，是愛神早已給你的饋贈，將伴你終生。
眾人與泰翁合影，照片定格。
17.火車車廂
日
照片已顯像成一張黑白照。
徐志摩坐在車廂里，握著這張照片，泰翁和張歆海坐在他的對面。
徐志摩抬起頭來望著車窗外送行的人們，林徽因和梁思成在人群中。
張歆海：志摩，你怎么哭了？
徐志摩垂下頭。
泰戈爾吟誦：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他們之間的微風嘆了聲，唉！
18.火車站
日
火車徐徐開走。
林徽因與梁思成轉回身向回走。
林徽因很累，走到一側的長椅上，疲倦地坐下。
梁思成站了一陣兒，無言地坐在她的身旁。
兩人腳前有一個小水洼。
林徽因盯著水洼。
一兩點雨濺在水洼里，雨越來越大。
林徽因內心獨白：我不記得那天是不是真的下了雨，我的記憶有些打結。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兩年前的倫敦秋天在我的記憶中總是下雨。
19.倫敦林宅
日
窗外下著大雨。
字幕：1920年秋。
透過雨意漣漣的窗玻璃，我們看到林徽因獨自一人坐在長桌前用餐。
16歲的少女，梳著兩條小辮子，椅子很高，她的兩腳沒有著地。
林徽因內心獨白：父親去瑞士參加國聯的會議，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這樣的雨天里，也不要妄想和我親愛的建筑師房東太太走出去欣賞那些讓我快慰的畫一樣的建筑。我討厭雨天，把人鎖在牢籠里的雨天。
20.林宅
日
林徽因打開房門，徐志摩走進來，把雨具放到一邊，他的外衣幾乎被雨淋濕。
林徽因：志摩叔。
徐志摩：你父親呢？
林徽因：父親去瑞士了。
徐志摩怔了下，失笑：怪哉，今天特別想見他，這么大的雨也擋不住。我來了，他卻不在。
林徽因：志摩叔，進來烤烤火吧。
21.林宅起居室
日
徐志摩和林徽因同坐在壁爐前。
徐志摩：你為什么要討厭雨天呢，不下雨是看不到虹的。
林徽因微笑：你提起彩虹，我忽然想起來，我聽人說過，志摩叔曾為了看彩虹跑到康橋的狂雨里去。
徐志摩：一定是源寧和你講的，他是怎樣編排我的？
林徽因：沒有什么的，只是說那天的雨非常急。我便忍不住想象，我們現在坐在避雨的屋子里，看著窗外的雨，心底也會產生孤獨的感覺。那樣一個風狂雨大，毫無遮擋的天地里，人的心中會生出恐懼和孤單吧？
徐志摩感受到共鳴：會恐懼也會孤獨，因為恐懼與渴望是并存的，這才是完全的詩意的信仰。
（插人場面）
巨大的風雨中，徐志摩飛奔上康橋，感受到詩一般的洗禮。
林徽因畫外音：你在橋上等了多久，看到虹了嗎？是渴望戰勝了恐懼，還是任它們在心里爭斗？
無邊的風雨向佇立在橋上的徐志摩打來，他如癡如醉。
林徽因畫外音：志摩叔？
壁爐里溫暖的火焰。
林徽因明媚青春的面龐。
徐志摩有些失措：多久……不記得了。最后看到了，看到了虹。
22.劍河
黃昏
康河畔，柳枝在夕陽的照耀下如同被鍍了一層金。
青荇在水面飄浮，水藻在河里蕩漾，小舟的船頭從浮藻中穿過。
徐志摩和林徽因坐在小舟中，靜靜地從拱橋下渡過。
徐志摩：每一條河，都有兩個方向，順流或者是逆流。我不會勉強你，可是你選擇和我相同的方向，就不會再感受到恐懼和孤獨，我也是一樣的?；栈眨S我一個未來吧。
林徽因垂頭沉默不語。
徐志摩：我是詩的信仰者，也是生命的信仰者，這兩種信仰都源自心靈。一個地方的真，需要一個孤單的機會去品讀，一個人的真，需要一個孤單的機會去發現，人總是會被命運拖累，也最難被發現和遇見?；栈?，你陪我，去尋訪這絕對的孤單吧。
林徽因依然沉默。
徐志摩感到失落，遠望著夕陽，光線迅速地黯淡了。
徐志摩喃喃地：你我相逢……
林徽因：志摩叔……
徐志摩陷入自己的情緒，低喃：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林徽因：我五歲的時候，爸爸娶了一位新姨娘，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媽媽心中便充滿了憤怒和仇恨，我討厭這種仇恨。
徐志摩側過身，仰頭看天上的明星，沉默了一會兒。
徐志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林徽因抬起頭，抱歉地看著徐志摩的臉。
林徽因內心獨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志摩的淚。男人的眼淚，也許不到夜晚天黑的時候，是不允許落下來的……
23.英國某公寓
日
雪白的紙張，印著工整的打字機打出來的英文。
一只女人的手握著鋼筆，在紙張的落款處猶豫著。
女人的手微微顫抖，終于在落款處簽下了“張幼儀”三個字。
24.林宅門口
日
徐志摩拿著一張報紙急步走到林宅的門前。
宅院的大門落下巨大的鎖。
徐志摩失魂落魄地立在倫敦的霧天里。
林徽因內心獨自：第二次就是在北平的火車站了，居然被太多人看到。為了他的眼淚，我愿意用生命來維護我們的友誼，把他對于人的信、愛與真誠一并承襲過來。如果時光倒流，讓我再做一次選擇，我仍然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25.北總布胡同3號
日
林徽因和梁思成坐上人力車離開。
徐志摩一個人郁郁地從胡同深處走過來。
26.梁家書房
日
徐志摩坐在椅子上發呆，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張紙來寫字。
27.梁家書房
夜
林徽因拿起徐志摩留下的字條閱讀。
梁思成走過來：詩人又寫了什么？
林徽因不語，把紙遞給梁思成。
梁思成讀紙上的字：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地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云。
漸漸隱黑。（回憶完）
28.梁家起居室
夜
黑場漸漸亮起。
梁思成走進來，把提包放在桌案上，林徽因坐在窗邊的藤椅上，背對著我們望著窗外。
梁思成慢條斯理地從提包里拿出一個用布包住的物件：我們不許你去是對的，那邊的環境非常不好……他會看到我們送的花圈。
林徽因茫然自語：他早前和我說過，新詩早沒了，畫也沒幾張，都是些野狐禪的，雕刻建筑和音樂，零分又零分。文章，誰也不愿寫，因為不愿講實話，戲劇多數都是未人流的。沒人還理會藝術是什么東西，都在聽生活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對他說，你不能怪罪生活。這就是我的錯了，一味地讓他聽命生活，可是他那樣做了，就不是志摩了。
梁思成打開布包，取出一塊飛機殘片。
林徽因：我習慣了在他面前沉默，我總是想他永遠都說不通的，原來不通的是我。他現在永遠沉默了。誰都不能再敷衍他，左右他，可是誰也不能忘記他只不過是比我們認真，比我們天真，比我們熱情，比我們更有信仰。
梁思成用一根紅繩把殘片系住。
林徽因越說越激動，扭過身來看梁思成。
梁思成走到床邊，把紅繩系到床頭。
林微因一下子僵住了，滔滔不絕的話語頓時終止。
梁思成：系（記）著吧。
林徽因失神地看著殘片，目光緩緩地移到梁思成臉上，梁思成沉靜地安穩地看著她。
29.五臺山大佛光寺
日
黑場。
幾道手電在光閃動。
一扇木窗被用力推開，光線射進來，成群的蝙蝠驚飛。
字幕：1937年6月。
梁思成、林徽因與另外兩名營造學社的成員立在大殿中，他們驚喜甚至是傾慕地仰望著這座木制的古建筑。
大殿里有著簡樸的塑像、壁畫、書法。
林徽因微微地咳著。
30.大佛光寺外
日
寺門上懸著佛光真容禪寺的匾額。
兩名學社成員在測量著實地長度。
梁思成立在院門外不遠處，在紙上以目測繪制著佛光寺的平面圖。
線稿在梁思成的筆下線條筆直清晰而有力。
31.寺內
日
林徽因戴著口罩，清澈的雙眼從木質結構的主梁、斗拱向上面的藻井一路望去。
梁思成走過來：這回又要崇拜得幾體投地了？
林徽因：阿彌陀佛，真是連拜的心都怕會唐突了前輩。西方的藝術在太陽底下，有眼睛的就許你看，我們的啊，卻藏得這樣深，真是矜持而寧靜。
四人都笑，開始做清理工作。
林徽因在主梁上看到了若隱若現的墨跡，辨認著：……女弟子……寧公遇……（驚喜地）思成，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大殿里的塑像不是武后。
四個人用濕布擦拭著梁與柱，辨認古遠的墨跡。
32.寺廟藻井
日
蝙蝠在斜射入的光線中驚飛。
梁思成與成員們爬進藻井。
林徽因用濕布擦拭著灰塵滿布的房梁，仔細地辨認墨跡，她不停地咳嗽著。
梁思成舉著相機不停地拍照。
塵土滿布，蟲蠅亂飛，光線迷蒙，這屋頂如同一個奇幻的新開發的世界。
33.山路
夜
四人騎著毛驢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林徽因：唐宣宗大中十一年，算起來是公元857年了。這一次的發現時間又早了一百多年，依然帶著強烈的孤獨。思成，它讓我相信在生命中，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美妙的事發生。
梁思成：確實是我們發現最早的木制建筑。
林徽因興奮地：也許歷史永遠是被處心積慮的人在書寫，可是歷史的發現卻往往在虔誠又漫不經心的一瞬間，這真是太奇妙了。
梁思成微笑地望著林徽因。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相信我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可以看到在如此崎嶇的山間騎著驢，無時無刻不被肺病折磨的少婦，她臉上那神采飛揚的表情。而她，是我迷人的妻子。
34.帳篷里
夜
林徽因正在油燈下整理著圖紙，梁思成提著一捆報紙走進來。
夫妻兩個合力把報紙分揀好。
梁思成打開一張報紙閱讀。
梁思成內心獨白：可是幾乎就是在腳前腳后這樣迅急的時間里，我們知道七七事變爆發了。在學術上可稱做里程碑式的發現，在動亂頻起的年代里，顯得那樣蒼白和無人應和。而我們這些所謂的學者，在這種時候，總是顯得那樣無能。我們所做的必須和這世間的所有人一樣，關注如何生存。
35.梁家書房
日
微微轟鳴的炮聲。
梁思成和兩個營造學社的成員把營造學社的圖紙、影像圖片等相關資料放進一個鐵盒箱子里。
林徽因蹲在地上分揀書籍，小弟梁從誡懂事地陪在她身邊。
梁再冰跑進來：爸，媽，日本人進城了。
梁思成更快地整理資料。
林徽因：思成，那間銀行的保險箱安全嗎？
梁思成：是在租界里，英資的。
林徽因喃喃地：我們七年的時光，全在這里……
梁思成用力合上箱蓋。
36.湖南長沙某寓所
日
炸彈爆炸，二樓走廊里的玻璃被震得紛飛，墻壁劇烈地顫抖。
梁思成、林徽因扶著林母，拉著梁再冰和小弟跌跌撞撞地在走廊里奔過。
梁思成抱著梁再冰，扶著林母快步下樓，林徽因蹲下身子抱起小弟。
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木質樓梯被炸塌了，公寓里哭鬧聲大作。
林徽因倒在瓦礫中，回過神來，抱起嚇呆了的小弟，向門外跑。
37.街道
日
濃煙滾滾中，躲避著空襲的人們在街上亂作一團，梁家五人在亂營營的人群中分成兩隊，變得渺小。
一架轟炸機低空俯沖。
林徽因幾近絕望，發狂般地抱著小弟尋找梁思成。
人群中梁思成的臉。
轟炸機呼嘯著低空飛過，沒有投放炸彈。
梁家五人緊緊地靠擁在一起。
梁再冰和小弟終于放聲大哭。
梁思成咬牙怒吼：總有一天我會看到日本被炸沉的！
38.被毀的公寓
日
梁思成和林徽因在瓦礫堆中翻找著自己的行李。
他們身邊是沉默著的翻找的人們。
一聲失去親人的悲泣驀然響起。
梁思成和林徽因張望，然后彼此看了一眼。
39.悶罐車
日
這是一種戰時異常簡陋的客貨兩用車，鐵皮外殼，沒有窗子，只有頭頂露出一片天。
梁家五人擠在角落里，蹲馬步一般地坐在行李上，沉默地隨著車子顛簸搖晃著。
整座車廂，擠了近百名乘客。
林徽因抱著兩個孩子，頭發零亂，大汗淋漓，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
40.晃縣大街上
傍晚
街邊，林母和兩個孩子坐在行李堆上。
有一道殘照從西邊的街道射過來。
街上走著成群的逃難的人們。
梁思成和林徽因垂頭喪氣地走回來。
梁思成：所有的旅店都住滿了人，我們……
林徽因跌坐在林母身邊，靠著林母用力地喘息著。
梁思成望著她，轉身走開。
梁思成在成群的難民中穿行，越走越慢，終于停住，他的背彎得像弓一樣，努力地深吸了幾口氣后，繼續前行。
忽地，他聽到了低沉的小提琴聲，聲音婉轉，在這頹然的街道上仿佛奇幻的力量。
梁思成轉頭望向一間旅館的二樓，那是一問已燃起了燈的房間。
41.旅館
傍晚
越來越響亮、悠揚的小提琴聲。
梁思成一步步地向上爬樓梯，向一道門走去。
梁思成伸手叩門。
門被打開，一道光亮起。
42.旅館
傍晚
那個傳出小提琴聲音的房間。
學生們年輕而熱情的臉，他們招呼著梁思成一家五人進房。
兩個學生用一塊薄板為林徽因隔出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林徽因：你們是空軍學校的學生？
學生：是的，這是我們租住的房子。
林徽因臉上飄忽地笑：我三弟也是航校的學生，你們都是會飛翔的人。
43.旅館
日
林徽因躺在狹小的空間里。
隔板那頭傳來男人斗酒的聲音和女人調笑的聲音，嘈雜而零亂。
林徽因陷入似幻似真。
44.旅館
夜
林徽因半坐著身子，接過梁思成遞來的藥碗，一口喝下。
兩個學生倚坐在窗邊上。
學生A：藥苦不苦？
林徽因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如果不苦，多半是毒藥。我倒是盼著更苦些，這樣我就能再精神點。
學生B：林先生，你比我媽強，前年她得了場病，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你才喝了兩副藥，就跟昨天晚上不一樣了。
林徽因：我是得慣病的，知道這個時候是不容許躺在床上，當然要趕快好起來。人啊，都是有意志力的。
學生A：林先生，你弟弟現在在哪里，他和我們一樣大嗎？
林徽因：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在北平的航校，他不喜歡講話，但是個心里有主意的人。他原本在清華讀機械工程，有一次參加學生運動失了蹤，我們找了兩天才找到他，后來自作主張地從清華退了學，報考了航?！，F在……（她搖搖頭）我能把你們當成弟弟嗎？
學生A拍拍學生B的肩頭，說：你就當我們是你弟弟吧。他啊，更是有福啦，拉小提琴能拉出一個這么漂亮的姐姐來。
梁思成：我們在等車去昆明，你們呢？
學生A：我們也是在等去昆明航校的通知。
45.悶罐車
夜
梁家人擠在悶罐車內，車廂里擠了更多的人。
車子忽然在顛簸中停了下來。
人們猶疑著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46.山路
夜
車廂的乘客下了車，司機向他們指前進的方向。
疲憊憔悴的林母默不作聲，緊緊拉著兩個孩子的林徽因和提著行李地梁思成蹣跚走在山路上。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糟糕的事，當我們經歷了炸而不死，病而不倒的命運以后，我驚奇的發現，我們已經到了昆明。
前方路上有點點燈火的光芒。
47.昆明林宅
日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們用幾乎全部的積蓄建造了一間房子，我和徽因，從來沒有意見這樣的統一。
明媚的陽光，晴朗的天空。
林徽因手中提著一束美麗的野花，從院中一路走到里問的小書桌旁，把花插在一只陶罐里。她把書桌旁的小書架上的書放整齊，然后沿著過道一路走到另一側的廚房里，她用一只水瓢從一只缸中舀出米來，放入一只木桶中，再從另一只大水缸中舀出水來，倒人木桶淘米。
木制的簡陋的操作臺下方堆放著蔬菜，一側的灶上支著一只三條腿的鐵鍋。
金岳霖畫外音：小姐，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林徽因驀地僵住，然后飛快地轉回身來，驚喜地：老金！
金岳霖和梁思成立在門旁。
金岳霖：我要申請你這間小豪宅的暫住權。既然上帝讓我活下來，我還是想像以前那樣活著。習慣形成自然，自然就是和諧，和諧生出庇蔭……
林徽因笑：萬物因循邏輯嘛。
48.昆明林宅客廳
夜
客廳中放置著圓大的桌面，林徽因，林母和幾個航校的學生忙著把一盤盤顏色清淡的菜擺在桌上。
49.書房
夜
一個航校的學生在看梁再冰做的繪畫功課，另一個學生背著小弟玩低空飛翔的游戲。
50.起居室
夜
金岳霖，梁思成和兩個學者坐在簡陋的藤椅上。
金岳霖：聯大開課的時間就像晴雨表，再加上會突如其來的空襲警報做鈴聲，學生找不到老師，老師看不到學生是常有的事。
梁思成：有課教總好過我一直在坐等消息。
學者：史語所不是快過來了嗎，你們兩家倒可以合在一處做做。
金岳霖：古代的人和古代的建筑，嗯……好，古人的事兒做齊了。
梁思成：是有這個想法。
林徽因走進：還說什么古代的事兒啊，先滿足口腹之欲吧，開飯了。
51.客廳
夜
林徽因滿足地看著她的親人和朋友們面帶笑意坐在圓桌前。
52.昆明教育部臨時辦事處
日
傅斯年（史語所所長）與梁思成一前一后地走過堆放著零亂文件的走廊，走廊里不停地有工作人員從各個房間進出。
傅斯年：教育部的委任書已下來了，部里任命你擔任營造學社的社長，營造學社暫時合并到史語所。科研經費會撥到史語所，你派人或者自己過來領都可以。
梁思成：好的。
傅斯年：錢不多，不過現在是戰時，生活很不容易，而且到處都在破壞，能給我們方寸之地搞研究已經是萬幸了。
梁思成點頭。
歷史語言研究所的門牌，傅斯年帶著梁思成走進。
53.中研院史語所臨時辦事處
日
狹小的房間里堆放了許多箱子，傅斯年帶著梁思成繞過箱子。
傅斯年：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找到車運送這些商朝的骨頭，被許多人罵迂腐。農科所的史所長更有趣，非要拉著他培育的兩頭牛同行，大家背地里說那是他降服的牛魔王。
兩人來到角落里，傅斯年從大箱子后面翻出一個小的鐵盒。
傅斯年：空襲的時候江水決堤，臨江的房子都被淹了，銀行的地下室全被泡在水里。這是朱老先生聽到消息后從英國人手中拿回來的，他讓我轉給你。都是你一筆一筆畫出來的，希望還能補救。
梁思成接過鐵盒，打開，厚厚的一沓子相片，線稿和珍貴的資料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
梁思成的手顫抖起來。
54.走廊
日
梁思成抱著鐵盒從史語所走出來，他原本弓著的背更加彎了。他沉默地走到走廊盡處的角落，把鐵盒放在窗臺上，摘下眼鏡，雙肩劇烈地抖動著，無聲地慟哭。
走廊里忙碌進出的工作人員。
許久，梁思成終于鎮靜下來，把眼鏡帶上。
梁思永快步奔過來，拍他的肩頭：哥，有你的電報。
梁思成轉過身來，梁思永望著梁思成，因梁思成通紅的眼和淚水而震驚。他很快地低下頭，把電報攥在手里。
梁思永：你已經知道了？
梁思成不解地看著他，然后奪過電報，低頭閱讀。
紛亂的走廊，兩兄弟沉默地立在角落里，畫外傳來一聲奇異的飛機引擎鳴響聲。
55.梁家書房
日
梁思成疲倦地抱著鐵盒走進來，他把鐵盒放到書桌上，想了想，又把鐵盒放在書桌下。
林徽因走進來，暴怒地：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奇怪我為什么要請現在的這個保姆。她力氣大到洗破了我們所有的衣服，還有床單、被罩！她和我媽吵架，說鄰居家的閑話，扔掉小弟的作業本。是的，這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問題是我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唯一的。你知道我媽想問題的方式和我是兩國的，再加上她，就是三個國度，我現在實在沒有力氣站在亞平寧半島上分辨英國和法國為什么永遠都要打架。她講所有她聽到的鄰居家的閑話，而這些話又被其他的保姆傳到別人家，于是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了陰謀的漩渦里。
梁思成嗓音微?。喝棠桶桑乙矝]辦法。
林徽因：我不是向你尋求辦法，我只是需要講話，我需要講這些話給一個人聽。當我因為她丟了小弟的作業本而向她發火的時候，她看我的眼光仿佛我是一個怪物，我沒辦法向她解釋我們需要那些紙，因為即使是一塊包肉用的紙片，我們都會在紙的背面上寫字，每一個空隙都寫滿字，然后寄給遠方的朋友，用這種方式證明我們還活著。
梁思成無奈地望著林徽因。
林徽因：我們活著，可是活得就像廢物一樣。我們這些滿肚子墨水的人在戰爭中完全就是累贅。我真想像三弟，或者航校的那些孩子一樣……
梁思成打斷她：徽因……我剛接到電報，三弟，三弟他陣亡了。
林徽因呆住，失魂地望著梁思成。
梁思成：他在墜機前，擊落了一架敵人的飛機。
林徽因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撫胸坐下，忽又站起來，劇烈地咳嗽，語無倫次：請那些孩子……我要……請弟弟們……過來吃飯……都是我的弟弟。
梁思成：還有一件事……我們要和史語所一同搬到四川去，明天就得走。
林徽因幾乎是用絕望的眼光看著他。
梁思成：我們活著，所以得活下去。
林徽因扭頭看看書桌、書架，書桌上的插鮮花的陶罐，隱泣。
56.四川李莊
日
李莊全景。
字幕：李莊，抗戰中期中研院學者們的臨時安置所。
57.李莊街道
日
狹小骯臟的街道上來回走著許多穿著破舊西服的男人和穿著旗袍的女人。
蹲在街邊賣蔬菜的小販用警惕戒備的目光望著往來的行人。
梁思成提著一袋米在蔬菜攤停下，目光盯著那些碧綠的青菜。
小販盯著他。
梁思成沉默地離開。
58.梁家廚房
日
梁思成把米交給林母，然后走開。
小弟手扒著缸沿看著林母把米倒入米缸。
59.梁家臥室
日
林徽因臥在床上，暈暈沉沉，身形非常消瘦。
床前搭著許多塊擦汗的白布。
60.梁家書房
日
書桌上堆放著鉛筆和線稿。
梁思成坐在書桌前，從背后取出一個鐵架子，放在一邊，然后拿過一只高頸的花瓶，下巴拄在杯子上支撐。
梁思成抬筆對照著泡得墨跡模糊的圖紙重新畫線稿。
61.梁家臥室
日
梁再冰倚在林徽因的床前讀詩，林徽因側頭強撐著看梁再冰。
梁再冰：東西吳蜀關山遠，魚來雁去兩難聞。莫怪常有千行淚，只為陽臺一片云。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如何關塞阻，轉作瀟湘游。世事已黃發，殘生隨白鷗。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
梁思成把洗好的白布晾在窗臺上。
林徽因粗重的呼吸聲幾乎蓋過了梁再冰的聲音，梁思成立在窗前憂心地望著林徽因。
62.梁家書房
夜
梁思成在書架上翻找，從書桌下邊的箱子里找到一張報紙和一張照片。
63.梁家臥室
夜
梁思成把報紙、書和照片放到了林徽因的床頭。
林徽因不解地望著梁思成，梁思成不語。
林徽因詫異地把這三件東西拿過來，她先拿起了那張有些泛黃的報紙。
報紙折疊的位置是一篇翻譯文：《夜鶯與玫瑰》，著者：王爾德。譯者：林徽因。
64.老北京胡同
日（回憶）
少年的梁思成騎著摩托帶著梁思永飛快地行駛在街上，迎面與一輛轎車相遇，梁思成的摩托摔到了一旁。
65.醫院病房
日
梁思成一只腿高高地被吊起，他非常無聊。
林徽因從門外明媚柔和的陽光中走進，手中提著一個糕點禮品盒，梁思成的雙眼一下子張大了。
林徽因坐在梁思成的病床邊上，手中拿著一本王爾德的英文版童話集。
林徽因：回聲把歌聲帶回自己山中的紫色洞穴中，把酣睡的牧童從夢鄉中喚醒。歌聲飄越過河中的蘆葦，蘆葦又把聲音傳給了大海。“快看，快看！”樹叫了起來，“玫瑰已長好了。”可是夜鶯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躺在長長的草叢中死去了，心口上還扎著那根刺。
梁思成陶醉地聽著。
林徽因：我翻譯得好不好？
梁思成：你可以做翻譯家了。
林徽因笑了，左頰露出一個美麗的小梨窩。（回憶完）
66.臥房
日
林微因的手指從報紙上輕輕地掠過，然后拿起那本書。書是線裝的《營造法式》。
67.賓大建筑系自修室
日（回憶）
梁思成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繪制著線稿，背脊挺拔。
林徽因走過來，把一個紙包放在梁思成的桌上：大建筑師，放一下你手中的筆。這是梁伯伯寄來的。
梁思成打開紙包，從里面取出一封信和《營造法式》，梁思成打開信。
梁啟超畫外音：孟子說，能與人規矩，不能與人巧。凡學校所教與所學總不外規矩方面的事，若巧則要離了學校方能發現。至于將來能否大成，大成到什么程度當然還是以天才為之分限。我平生最服膺曾文正公兩句話，莫問收獲，但問耕耘。隨信贈汝陶版《營造法式》，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為吾族文化之光寵也。
梁思成打開《營造法式》，眼睛一亮。
林徽因也湊頭看：這很像是一本天書。
梁思成：是一千年前的古人寫的建筑史書。
林徽因：思成，我們將來寫一部大家都能看懂的中國建筑史好不好？
梁思成：當然要寫。
林徽因：那你不許再說你是為了我才讀的建筑啦。
梁思成：當然還要說……要說，謝謝。（回憶完）
68.臥房
夜
林徽因把書和報紙放到一邊，拿起那張照片。
那是梁、林與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在郊外野餐時的一張合影。
69.北京郊外
日（回憶）
中年的林徽因穿著西式的騎士服，她和費慰梅拉著馬在青草地上散步。
林徽因：他糊涂起來，想來想去想不起自己是誰，非常著急，只好跑出去問他的車夫。車夫面對這樣的問題，也懵了，想來想去終于想起人家叫他金博士。他知道自己姓“金”，如獲至寶，這才打通了電話。
費慰梅：這是哲學家的通病吧，大事聰明，小事糊涂。
林微因：你真說對了，老金就是這樣子。前幾年志摩在的時候，喜歡慪他，寫好了一首詩一定要他看，他被逼著認認真真地評了，志摩卻每每反其道改之，老金很不甘心。志摩對我說，老金是很蔑視細節的，認為細節即瑣碎又太確實，而詩就是要強調細節的真誠，他看不到的東西就是我們要下功夫的。
70.草坪上
日
費正清和梁思成撿拾枯枝升起野炊。
林徽因和費慰梅在布置野餐用的食物。
林徽因：我現在的生活就像你說的，一直是為他人作嫁，要操很多的心，沒有機會得到鍛煉，可這就是我們中國的女人的命運，我們必須先做好女人，然后再思考怎樣做人的角色。你是知道的，《紅樓夢》中的秦可卿心智靈巧，性格要強，也是在做著為他人作嫁的事，作者思來想去，只好安排她早亡。我覺得對她是最好的結局了。
費慰梅：你們的生存中有太多的矛盾了。
林徽因：不是矛盾，也許是我們太自私了。
費慰梅：為什么要這樣說？
林微因笑：你必須承認中國人的生存法則是解決原罪的很好的方式。我很高興認識了你和正清，我可以把我真實的心里話講給你們聽，而你們又是理解的，不會做出讓我沮喪的夸張的表情。
費正清取出相機，招呼一個游人幫忙照相。
四個人隨意地坐在鋪好的氈布上。
畫面定格。（回憶完）
71.臥房
夜
合影褪變成黑白老舊的握在林徽因手中的相片。
林徽因把相片放下，凝望著梁思成，然后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72.梁家書房
日
張娟 王英
字幕
生命早描定她的樣式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林徽因
1.北總布胡同
日
午后明媚的陽光撒在青石板的小街上，兩側是壁立的青石磚墻。
徐志摩引著金岳霖穿過狹長的胡同，金岳霖手中提著一只藤箱。
2.北總布胡同3號院
日
門被打開，傭人引領著徐志摩與金岳霖走進。
金岳霖抬頭望見一株高大的馬纓花樹。
外院南向的中式窗欞上裝著透明的玻璃，反射著明亮的光芒。
梁思成從垂花門走出，微笑著迎上來：這位一定是我們的金大哲學家，常聽志摩提起你。
金岳霖：叫我老金就好，討擾了。
梁思成：太客氣了，志摩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徽因兩個星期前就把房間收拾好了，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徐志摩：思成，徽因呢？
梁思成：前次在西洋畫展上，她看中一幅透視畫，剛剛運到，正在書房掛畫呢。（頓一下，笑了）我掛啊，她看著總覺得歪，一定要自己踩上梯子去。
一行人愈來愈近地靠近里院的書房，林母與徽音的對話聲慢慢放大。
林母畫外音：我看思成剛剛掛得就好，你偏要自己動手。這哪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兒？
林徽因畫外音：媽，畫是不容許掛歪的，是一種角度的透視。不止可以從一面正正地看，你也可以從上，從下，斜著，躺著或是倒著一看！
林母畫外音：我可不懂你說的這些，從古至今，但凡該男人做的就得讓男人去做，這登高爬梯的事兒，就不該你來做。思成也不對，怎么就由著你任性。一張紙，掛在墻上誰會成天去看它，歪了就隨它歪了吧。上午陳媽對我說，你花了錢給隔壁那家人修房頂。那家人是打乾隆皇帝的時候就租房住了，花的還是兩百年前的價錢，便宜都快讓他們占盡了，你卻硬要花冤枉錢。
林徽因畫外音：媽……
林母畫外音：你不要嫌我嘮叨，從來都是人善被人欺。我本來是先入門的，你又是長女，按規矩就該被人敬著，為什么要住在后院的小房子里？要不是我還有張嘴，我們母女兩個，沒準兒早就被人趕出來了。
三人走到門旁，梁思成看了看徐志摩和金岳霖，有些尷尬地笑笑，推門走進。
3.梁家屋內
日
林母見梁思成帶了客人進來，閉嘴不語。
林徽因聞聲扭頭，立在長梯上，低頭看著三人，微微一笑，左頰露出深深的笑窩。
出片名：?！ぐ丁?/p>
4.北總布胡同3號書房
日
字幕：1931年。
書房，金岳霖、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張歆海等人在聊天。
梁再冰（3歲）蹦蹦跳跳地跑進，依偎到費慰梅身邊：費姨，我爸爸、媽媽呢？
費慰梅親呢地摟著她，拍了一拍：他們去飛機場接人了，再冰真乖。
梁再冰：去接誰啊？
費慰梅：你志摩叔叔。
金岳霖坐在透視畫下面，怡然自得地吸著煙斗：哲學很有趣，但我并不是因為學的人少才故意來學的。
張歆海：你這話才真是有趣了，據說哲學到最后就是數學，我倒立著看也看不出趣味來。
金岳霖：我是不太會講話的，你這個文學博士不要和我爭論表達方式的問題。數學也好，哲學也好，講的都是關系，關系不就是這世界上最有趣的嗎？
張歆海：我最近真就在研究關系的問題，不過不像你這種是純粹的虛無、聰明人的游戲，我在思考政體帶來的人的思維的不同。
金岳霖：這是外交部帶給你的思考。還好，志摩不在。
張歆海：他在又怎樣？
金岳霖悠然地：站起身來，悄悄地離去，不帶走一片云彩。
張歆海：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把實際的情況擺出來，你要談謊言者悖論，志摩一定要一頭鉆在他的戀愛里?？墒悄惚仨毘姓J，這其實是我們……（攤開手望著費正清夫婦）可以坐在一起講話的緣由。
費正清笑了：我更是不會講話的，我喜歡聽。我覺得你們講的都很有趣。所有的關系都是有意義和有趣的。
金岳霖：幸好徽因也不在。
張歆海不解地望著他。
金岳霖：按她的習慣，絕不會放棄這么有趣的話題，她會從透視畫中的關系，講到弗洛依德和莎士比亞的關系，再講到隔壁家李媽和胡同口拉洋車的老陳的關系，我們就只有聽的份兒了。
張歆海笑：徽因確是有這種能力。
梁再冰跑到門邊，扶著門框向外望：媽媽。
林徽因和梁思成一前一后地走進，林微因垂頭喪氣，有些心緒不寧，她抱起女兒。
梁思成向大家搖搖頭。
張歆海：不是坐著郵政飛機嗎，早該到了。
梁思成：我們等了四個多小時……
報童的聲音從胡同里傳了進來：晚報號外，號外號外，著名詩人徐志摩墜機身亡……
林徽因身子一顫，險些倒下，倚靠著門，緊緊地抱住女兒。
書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門外報童的聲音越發響亮。
金岳霖內心獨白：我不相信命運，可我還是很內疚，我不該說那句他悄悄的離開的話。而志摩，也許不該用他的生命來書寫那些在當時并不能被許多人理解的詩。
5.英國某公寓
日（回憶）
雪白的紙張，印著工整的打字機打出來的英文。
一只女人的手握著鋼筆，在紙張的落款處猶豫著。
金岳霖立在窗邊，沉默地望著坐在沙發上的張幼儀和徐志摩的背影，另有三位同學散立在一旁。
金岳霖內心獨自：那是在1922年的3月，當時在英的留學生們有一種流俗，喜歡慫恿身邊的朋友解除舊式的婚姻以表現他們對西式自由戀愛的欣賞，徐志摩，我的好朋友做了當時中國離婚的第一人。
女人的手微微顫抖，終于在落款處簽下了“張幼儀”三個字。
6.清華大學文學社講堂
日
徐志摩在講臺上慷慨激昂，表情傲慢地用英文做演講。
徐志摩：我們所知的這個社會，是一潭死水，帶著污泥的臟黑，成群結隊的蟲蠅在它的上方嗡嗡嚶嚶，在四周擁擠嘈雜，只有陳腐和僵死才是它的口味。確實，不只是極端憤世嫉俗的人才會斷言，在中國，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由體質上的弱者、理智上的殘廢、道德上的懦夫以及精神上的乞丐組成的堂皇國家。
臺下幾個清華的學子不滿徐志摩的言論，起身離席。
金岳霖坐在他們的身后，望著臺上依然固我的徐志摩，表情無奈。
7.清華大學校園
日
綠蔭蔥郁，徐志摩和金岳霖沿著甬道緩緩走來。
徐志摩：老師給我寫信，訓斥我，讓我不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苦痛之上，還說我現在以為的快樂，需要時間來證明，茫茫如捕風，可我造成的他人的苦痛，卻是實在的。而且戀愛這件事，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金岳霖：梁任公說的不無道理。
徐志摩：我當然知道這道理，可是如果我們只看到眼前的現實卻不向往未來的美好，這生活又有什么意義？沒有愛情的兩個人，死死地糾纏在一起磨滅掉生命不再來的時光，這不是兩個人的苦痛嗎？老師問我，這人間豈有圓滿的宇宙？（笑）正是因為人間沒有圓滿，人心才向往著理想。我將在茫茫的人海中訪我唯一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金岳霖望著激動的徐志摩：你還在思念著林徽因？
徐志摩呆立了一會兒，然后一步步地退向草坪里，微微張開雙手，帶著一份詩人的浪漫與激情：我一直在追求我的理想國，那是屬于我自己的烏托邦。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death like autumn leaves，Also care aboutwhat has.（生如夏花，死如秋葉，還在乎擁有什么）
8.新月社小劇場
日
舞臺一側的布告欄上書寫著《齊德拉》及演職人員表。
張歆海走進，從一側的梯子爬上舞臺。
梁思成正在畫著布景板，他細致地在一株褐色的樹上畫一片片綠色的葉子。
張歆海：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他們呢？
梁思成：都在后臺呢，就等阿順那王子了。
張歆海笑：走，和我一起過去。
梁思成安然地畫他的葉子：我做好我自己該做的。
9.小劇場后臺
日
張歆海走進略顯簡陋的后臺，徐志摩、林長民、林徽因正在對詞。
張歆海停在門邊，望著三個人。
林徽因（齊德拉）對徐志摩：你是那位帶著五把箭的神，愛情的主宰么？
徐志摩（愛神）：我就是從創造者心中生出的第一個孩子。我把男人和女人的生命都捆鎖在痛苦和快樂的鐐銬里！
林徽因：我曉得，我曉得那痛苦和鐐銬是什么樣的東西。（對林長民）你是誰呢，我主？
林長民（季神）：我是他的朋友——伐森塔——季節的王。死亡和衰老把世界拖得形銷骨立，但是我跟在他們后面，不斷地攻擊他們。我是永在的青春。
林徽因：我向你鞠躬，伐森塔神。
徐志摩：美麗的陌生人，你發下了什么重誓？你為什么用懺悔和修行來雕萎你的青春？以這種的犧牲來禮拜愛神是不合宜的。你是什么人，你祈求什么？
林徽因：我是齊德拉，馬尼浦王室的女兒。濕婆天神垂降神恩，應許我的王祖以世代綿延的男儲。但是，神旨卻沒有力量改變我母親腹中生命的火花，我的天性是這樣地堅強，雖然我是一個女子。
林徽因感情豐富，感染力很強的表演吸引著徐志摩，他深情而一瞬不迭地望著她。
徐志摩：我知道，因此你父親把你當作兒子帶大了，他教給你拉弓射箭和一切為王的職責。
林徽因：是的，因此我穿上男裝走出深閨。我不懂得女人贏得人心的詭計。我的雙手可以拉開強弓，但是我從來沒有學過愛神的以目送情的箭法。
徐志摩有些著魔地望著林徽因：這是不用學的，美麗的人。眼睛不用教練也會工作，它會知道它做得多好，擊中了什么人的心。
林徽因清澈的眼神讓徐志摩感到有些窘，他猛地把頭側開。
徐志摩陷入了一種窘迫之中，林徽因也把頭扭開。
林徽因：有一天，我獨自在浦爾那河岸森林里游獵，我把馬系在樹上，走進深林里去追一只鹿。我發現一條狹窄彎曲的小路，在深密的樹影中穿過，林中樹葉和蟋蟀一起顫鳴，我忽然碰到一個人……
徐志摩聽不清林徽因的對白，有些傻傻的。他突然看到張歆海立在門邊，雙眼滿含深意地看著他。
林徽因講完自己的對白，徐志摩卻沒有接，她詫異地扭頭看徐志摩。
林長民：志摩，該你了。
徐志摩回過神來：把這事情講到底吧，我是心生下來的神，我了解這些沖動的神秘。
林長民：不是這一句。
徐志摩窘極了。
林徽因若有所悟地垂下了頭。
10.新月社小劇場
日
徐志摩，林長民，張歆海和林徽因走上舞臺。
徐志摩示意張歆海最初的位置。
林徽因走到梁思成的身邊，拿過他手中的筆，在畫上填了一片葉子。
11.胡同
夜
徐志摩與張歆海從胡同里穿行。
徐志摩：我知道你有話要說，盡情地說吧。
張歆海：雖然我可以理解你一定要和我妹妹離婚，可是月亮在天空，永遠只能看著，我們是得不到的。
徐志摩：所以你雖然是文學博士，卻不是一個詩人。
張歆海：難道詩人永遠在追求得不到的東西？
徐志摩：不，是在追求心的理想，這個世界是被謊言充斥的世界，我能相信的，只有我的心。它痛苦，它難過，我能確實地感到，就像它告訴我這世界上什么是愛，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美。為了這份真實這份美好，我不會做一刻鐘的偷懶，不放棄每一絲機會。我所求的，是清澈的眼睛，清澈的心靈，縱然有著并不清澈的頭腦。
12.小劇場舞臺
日
舞臺布景已做好。
《齊德拉》帶妝彩排。
徐志摩用戲中角色的語言傾訴著他的渴望。
林徽因理智地從戲中抽離，但對徐志摩的熱情也心懷感動。
梁思成立在一側的角落里沉靜地看著。
林徽因：月亮落到樹后，一幅黑暗的簾幕遮住了一切。天地、苦樂、生死、時間和空間都融成一片難以承受的狂歡……
徐志摩：哎，你這凡人的女兒！我從天庫里偷來芳醇的仙酒，把人間的一夜斟到滿盈，放在你手里請你飲用，可是我仍然聽到這聲渴望的呼喚！
林徽因辛酸地：誰飲到這酒了？生命的愿望中最罕有的完滿，愛的第一度合一已經贈送了給我，卻又從我的緊握中攫走了！
徐志摩：哎，你那一夜多么空虛！快樂的小船已經在望，但是波浪不讓它挨近岸邊。
林徽因：呵，神人，把你的恩賜收回吧！
徐志摩：但是我若把它收回，你怎能站在你愛人的面前呢？當他還沒有飲盡第一口快樂的酒，就從他唇邊把酒杯搶走，這不是殘忍么？他要怎樣生你的氣呢！
林長民：聽我的勸告吧。秋天到來，花時過去，接著，勝利的果實便將來臨。
13.小劇場舞臺
日
同一場景。
林長民：我追不上你，我的朋友！我困乏了。把你點上的火保持不滅是件很難的工作。睡眠戰勝了我，扇子從我手里落下，冷灰把火光蓋上了。我又從昏困中驚醒，用我的全力來救活那殘焰。但是這工作再也不能這樣地做下去了。
徐志摩強烈地表達著他的不甘：我知道，你和孩子一樣地無常，你總是在天地間不停地游戲。我多日細致地建造起來的東西，你會在一剎那間毫不顧惜地把它拆毀。
14.小劇場舞臺
日
同一場景。
徐志摩充滿了挫敗感，林徽因依然在做一個稱職的演員。
徐志摩：今夜是你最后的一夜了。
林長民：你的軀殼的美，明天將回到春天的無盡藏的倉庫里。
林徽因：呵，天神，答應我的這個請求吧！今夜，在最后的時間，讓我的美發出最明艷的光輝，像熄滅的火焰最后的一閃。
徐志摩：你的愿望定會達到的。
15.小劇場
夜
《齊德拉》在公演。
臺下坐著泰戈爾和北平當時的文人。泰翁身材高大，長須如雪。
梁思成坐在父親梁啟超的身邊。
林徽因坐在幕布前扮成一古裝少女戀望著新月的造型。
劇場頂燈熄滅，幕布拉起，現出梁思成布置的美輪美奐的舞臺。
16.小劇場
夜
同一場景。
《齊德拉》最后一幕。
張歆海（阿順那王子）：我探索那個最終的“你”，那個赤裸的單純的真理。為什么流淚呢，我愛？為什么用手捂上臉呢？我使你痛苦了么，我的寶貝？
林徽因脫下斗篷，露出穿在里面的男裝：我不像我拿來祭獻的花朵那樣的完美，我有許許多多的瑕疵。我驕傲地給你帶來的獻禮，是一顆女人的心。在這里面一切苦樂都聚在一起，一個塵世的女兒的希望、恐懼與羞慚，在這里面，愛情掙扎著奔向不朽的生命。我是齊德拉，不是受人禮拜的女神，也不是一個平凡的憐憫的對象，像一只飛蛾可以讓人隨便地拂在一邊。
徐志摩站在舞臺的一角，光的陰影中，有著失敗的頹然。他喃喃自語，微帶顫抖：我答應了你的請求。我要做你的朋友。
掌聲響起。
林徽因和張歆海謝幕，林長民拉著有些神不守舍的徐志摩走上臺。
泰戈爾從一側的梯子上走上臺來，他雙手合十表達著自己的感謝。
泰戈爾：馬尼浦王的女兒，你的美麗和智慧不是借來的，是愛神早已給你的饋贈，將伴你終生。
眾人與泰翁合影，照片定格。
17.火車車廂
日
照片已顯像成一張黑白照。
徐志摩坐在車廂里，握著這張照片，泰翁和張歆海坐在他的對面。
徐志摩抬起頭來望著車窗外送行的人們，林徽因和梁思成在人群中。
張歆海：志摩，你怎么哭了？
徐志摩垂下頭。
泰戈爾吟誦：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他們之間的微風嘆了聲，唉！
18.火車站
日
火車徐徐開走。
林徽因與梁思成轉回身向回走。
林徽因很累，走到一側的長椅上，疲倦地坐下。
梁思成站了一陣兒，無言地坐在她的身旁。
兩人腳前有一個小水洼。
林徽因盯著水洼。
一兩點雨濺在水洼里，雨越來越大。
林徽因內心獨白：我不記得那天是不是真的下了雨，我的記憶有些打結。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兩年前的倫敦秋天在我的記憶中總是下雨。
19.倫敦林宅
日
窗外下著大雨。
字幕：1920年秋。
透過雨意漣漣的窗玻璃，我們看到林徽因獨自一人坐在長桌前用餐。
16歲的少女，梳著兩條小辮子，椅子很高，她的兩腳沒有著地。
林徽因內心獨白：父親去瑞士參加國聯的會議，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這樣的雨天里，也不要妄想和我親愛的建筑師房東太太走出去欣賞那些讓我快慰的畫一樣的建筑。我討厭雨天，把人鎖在牢籠里的雨天。
20.林宅
日
林徽因打開房門，徐志摩走進來，把雨具放到一邊，他的外衣幾乎被雨淋濕。
林徽因：志摩叔。
徐志摩：你父親呢？
林徽因：父親去瑞士了。
徐志摩怔了下，失笑：怪哉，今天特別想見他，這么大的雨也擋不住。我來了，他卻不在。
林徽因：志摩叔，進來烤烤火吧。
21.林宅起居室
日
徐志摩和林徽因同坐在壁爐前。
徐志摩：你為什么要討厭雨天呢，不下雨是看不到虹的。
林徽因微笑：你提起彩虹，我忽然想起來，我聽人說過，志摩叔曾為了看彩虹跑到康橋的狂雨里去。
徐志摩：一定是源寧和你講的，他是怎樣編排我的？
林徽因：沒有什么的，只是說那天的雨非常急。我便忍不住想象，我們現在坐在避雨的屋子里，看著窗外的雨，心底也會產生孤獨的感覺。那樣一個風狂雨大，毫無遮擋的天地里，人的心中會生出恐懼和孤單吧？
徐志摩感受到共鳴：會恐懼也會孤獨，因為恐懼與渴望是并存的，這才是完全的詩意的信仰。
（插人場面）
巨大的風雨中，徐志摩飛奔上康橋，感受到詩一般的洗禮。
林徽因畫外音：你在橋上等了多久，看到虹了嗎？是渴望戰勝了恐懼，還是任它們在心里爭斗？
無邊的風雨向佇立在橋上的徐志摩打來，他如癡如醉。
林徽因畫外音：志摩叔？
壁爐里溫暖的火焰。
林徽因明媚青春的面龐。
徐志摩有些失措：多久……不記得了。最后看到了，看到了虹。
22.劍河
黃昏
康河畔，柳枝在夕陽的照耀下如同被鍍了一層金。
青荇在水面飄浮，水藻在河里蕩漾，小舟的船頭從浮藻中穿過。
徐志摩和林徽因坐在小舟中，靜靜地從拱橋下渡過。
徐志摩：每一條河，都有兩個方向，順流或者是逆流。我不會勉強你，可是你選擇和我相同的方向，就不會再感受到恐懼和孤獨，我也是一樣的?；栈眨S我一個未來吧。
林徽因垂頭沉默不語。
徐志摩：我是詩的信仰者，也是生命的信仰者，這兩種信仰都源自心靈。一個地方的真，需要一個孤單的機會去品讀，一個人的真，需要一個孤單的機會去發現，人總是會被命運拖累，也最難被發現和遇見?；栈?，你陪我，去尋訪這絕對的孤單吧。
林徽因依然沉默。
徐志摩感到失落，遠望著夕陽，光線迅速地黯淡了。
徐志摩喃喃地：你我相逢……
林徽因：志摩叔……
徐志摩陷入自己的情緒，低喃：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林徽因：我五歲的時候，爸爸娶了一位新姨娘，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媽媽心中便充滿了憤怒和仇恨，我討厭這種仇恨。
徐志摩側過身，仰頭看天上的明星，沉默了一會兒。
徐志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林徽因抬起頭，抱歉地看著徐志摩的臉。
林徽因內心獨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志摩的淚。男人的眼淚，也許不到夜晚天黑的時候，是不允許落下來的……
23.英國某公寓
日
雪白的紙張，印著工整的打字機打出來的英文。
一只女人的手握著鋼筆，在紙張的落款處猶豫著。
女人的手微微顫抖，終于在落款處簽下了“張幼儀”三個字。
24.林宅門口
日
徐志摩拿著一張報紙急步走到林宅的門前。
宅院的大門落下巨大的鎖。
徐志摩失魂落魄地立在倫敦的霧天里。
林徽因內心獨自：第二次就是在北平的火車站了，居然被太多人看到。為了他的眼淚，我愿意用生命來維護我們的友誼，把他對于人的信、愛與真誠一并承襲過來。如果時光倒流，讓我再做一次選擇，我仍然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25.北總布胡同3號
日
林徽因和梁思成坐上人力車離開。
徐志摩一個人郁郁地從胡同深處走過來。
26.梁家書房
日
徐志摩坐在椅子上發呆，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張紙來寫字。
27.梁家書房
夜
林徽因拿起徐志摩留下的字條閱讀。
梁思成走過來：詩人又寫了什么？
林徽因不語，把紙遞給梁思成。
梁思成讀紙上的字：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地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云。
漸漸隱黑。（回憶完）
28.梁家起居室
夜
黑場漸漸亮起。
梁思成走進來，把提包放在桌案上，林徽因坐在窗邊的藤椅上，背對著我們望著窗外。
梁思成慢條斯理地從提包里拿出一個用布包住的物件：我們不許你去是對的，那邊的環境非常不好……他會看到我們送的花圈。
林徽因茫然自語：他早前和我說過，新詩早沒了，畫也沒幾張，都是些野狐禪的，雕刻建筑和音樂，零分又零分。文章，誰也不愿寫，因為不愿講實話，戲劇多數都是未人流的。沒人還理會藝術是什么東西，都在聽生活他老人家的意思。我對他說，你不能怪罪生活。這就是我的錯了，一味地讓他聽命生活，可是他那樣做了，就不是志摩了。
梁思成打開布包，取出一塊飛機殘片。
林徽因：我習慣了在他面前沉默，我總是想他永遠都說不通的，原來不通的是我。他現在永遠沉默了。誰都不能再敷衍他，左右他，可是誰也不能忘記他只不過是比我們認真，比我們天真，比我們熱情，比我們更有信仰。
梁思成用一根紅繩把殘片系住。
林徽因越說越激動，扭過身來看梁思成。
梁思成走到床邊，把紅繩系到床頭。
林微因一下子僵住了，滔滔不絕的話語頓時終止。
梁思成：系（記）著吧。
林徽因失神地看著殘片，目光緩緩地移到梁思成臉上，梁思成沉靜地安穩地看著她。
29.五臺山大佛光寺
日
黑場。
幾道手電在光閃動。
一扇木窗被用力推開，光線射進來，成群的蝙蝠驚飛。
字幕：1937年6月。
梁思成、林徽因與另外兩名營造學社的成員立在大殿中，他們驚喜甚至是傾慕地仰望著這座木制的古建筑。
大殿里有著簡樸的塑像、壁畫、書法。
林徽因微微地咳著。
30.大佛光寺外
日
寺門上懸著佛光真容禪寺的匾額。
兩名學社成員在測量著實地長度。
梁思成立在院門外不遠處，在紙上以目測繪制著佛光寺的平面圖。
線稿在梁思成的筆下線條筆直清晰而有力。
31.寺內
日
林徽因戴著口罩，清澈的雙眼從木質結構的主梁、斗拱向上面的藻井一路望去。
梁思成走過來：這回又要崇拜得幾體投地了？
林徽因：阿彌陀佛，真是連拜的心都怕會唐突了前輩。西方的藝術在太陽底下，有眼睛的就許你看，我們的啊，卻藏得這樣深，真是矜持而寧靜。
四人都笑，開始做清理工作。
林徽因在主梁上看到了若隱若現的墨跡，辨認著：……女弟子……寧公遇……（驚喜地）思成，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的話，大殿里的塑像不是武后。
四個人用濕布擦拭著梁與柱，辨認古遠的墨跡。
32.寺廟藻井
日
蝙蝠在斜射入的光線中驚飛。
梁思成與成員們爬進藻井。
林徽因用濕布擦拭著灰塵滿布的房梁，仔細地辨認墨跡，她不停地咳嗽著。
梁思成舉著相機不停地拍照。
塵土滿布，蟲蠅亂飛，光線迷蒙，這屋頂如同一個奇幻的新開發的世界。
33.山路
夜
四人騎著毛驢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林徽因：唐宣宗大中十一年，算起來是公元857年了。這一次的發現時間又早了一百多年，依然帶著強烈的孤獨。思成，它讓我相信在生命中，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美妙的事發生。
梁思成：確實是我們發現最早的木制建筑。
林徽因興奮地：也許歷史永遠是被處心積慮的人在書寫，可是歷史的發現卻往往在虔誠又漫不經心的一瞬間，這真是太奇妙了。
梁思成微笑地望著林徽因。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相信我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可以看到在如此崎嶇的山間騎著驢，無時無刻不被肺病折磨的少婦，她臉上那神采飛揚的表情。而她，是我迷人的妻子。
34.帳篷里
夜
林徽因正在油燈下整理著圖紙，梁思成提著一捆報紙走進來。
夫妻兩個合力把報紙分揀好。
梁思成打開一張報紙閱讀。
梁思成內心獨白：可是幾乎就是在腳前腳后這樣迅急的時間里，我們知道七七事變爆發了。在學術上可稱做里程碑式的發現，在動亂頻起的年代里，顯得那樣蒼白和無人應和。而我們這些所謂的學者，在這種時候，總是顯得那樣無能。我們所做的必須和這世間的所有人一樣，關注如何生存。
35.梁家書房
日
微微轟鳴的炮聲。
梁思成和兩個營造學社的成員把營造學社的圖紙、影像圖片等相關資料放進一個鐵盒箱子里。
林徽因蹲在地上分揀書籍，小弟梁從誡懂事地陪在她身邊。
梁再冰跑進來：爸，媽，日本人進城了。
梁思成更快地整理資料。
林徽因：思成，那間銀行的保險箱安全嗎？
梁思成：是在租界里，英資的。
林徽因喃喃地：我們七年的時光，全在這里……
梁思成用力合上箱蓋。
36.湖南長沙某寓所
日
炸彈爆炸，二樓走廊里的玻璃被震得紛飛，墻壁劇烈地顫抖。
梁思成、林徽因扶著林母，拉著梁再冰和小弟跌跌撞撞地在走廊里奔過。
梁思成抱著梁再冰，扶著林母快步下樓，林徽因蹲下身子抱起小弟。
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木質樓梯被炸塌了，公寓里哭鬧聲大作。
林徽因倒在瓦礫中，回過神來，抱起嚇呆了的小弟，向門外跑。
37.街道
日
濃煙滾滾中，躲避著空襲的人們在街上亂作一團，梁家五人在亂營營的人群中分成兩隊，變得渺小。
一架轟炸機低空俯沖。
林徽因幾近絕望，發狂般地抱著小弟尋找梁思成。
人群中梁思成的臉。
轟炸機呼嘯著低空飛過，沒有投放炸彈。
梁家五人緊緊地靠擁在一起。
梁再冰和小弟終于放聲大哭。
梁思成咬牙怒吼：總有一天我會看到日本被炸沉的！
38.被毀的公寓
日
梁思成和林徽因在瓦礫堆中翻找著自己的行李。
他們身邊是沉默著的翻找的人們。
一聲失去親人的悲泣驀然響起。
梁思成和林徽因張望，然后彼此看了一眼。
39.悶罐車
日
這是一種戰時異常簡陋的客貨兩用車，鐵皮外殼，沒有窗子，只有頭頂露出一片天。
梁家五人擠在角落里，蹲馬步一般地坐在行李上，沉默地隨著車子顛簸搖晃著。
整座車廂，擠了近百名乘客。
林徽因抱著兩個孩子，頭發零亂，大汗淋漓，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
40.晃縣大街上
傍晚
街邊，林母和兩個孩子坐在行李堆上。
有一道殘照從西邊的街道射過來。
街上走著成群的逃難的人們。
梁思成和林徽因垂頭喪氣地走回來。
梁思成：所有的旅店都住滿了人，我們……
林徽因跌坐在林母身邊，靠著林母用力地喘息著。
梁思成望著她，轉身走開。
梁思成在成群的難民中穿行，越走越慢，終于停住，他的背彎得像弓一樣，努力地深吸了幾口氣后，繼續前行。
忽地，他聽到了低沉的小提琴聲，聲音婉轉，在這頹然的街道上仿佛奇幻的力量。
梁思成轉頭望向一間旅館的二樓，那是一問已燃起了燈的房間。
41.旅館
傍晚
越來越響亮、悠揚的小提琴聲。
梁思成一步步地向上爬樓梯，向一道門走去。
梁思成伸手叩門。
門被打開，一道光亮起。
42.旅館
傍晚
那個傳出小提琴聲音的房間。
學生們年輕而熱情的臉，他們招呼著梁思成一家五人進房。
兩個學生用一塊薄板為林徽因隔出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林徽因：你們是空軍學校的學生？
學生：是的，這是我們租住的房子。
林徽因臉上飄忽地笑：我三弟也是航校的學生，你們都是會飛翔的人。
43.旅館
日
林徽因躺在狹小的空間里。
隔板那頭傳來男人斗酒的聲音和女人調笑的聲音，嘈雜而零亂。
林徽因陷入似幻似真。
44.旅館
夜
林徽因半坐著身子，接過梁思成遞來的藥碗，一口喝下。
兩個學生倚坐在窗邊上。
學生A：藥苦不苦？
林徽因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如果不苦，多半是毒藥。我倒是盼著更苦些，這樣我就能再精神點。
學生B：林先生，你比我媽強，前年她得了場病，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你才喝了兩副藥，就跟昨天晚上不一樣了。
林徽因：我是得慣病的，知道這個時候是不容許躺在床上，當然要趕快好起來。人啊，都是有意志力的。
學生A：林先生，你弟弟現在在哪里，他和我們一樣大嗎？
林徽因：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在北平的航校，他不喜歡講話，但是個心里有主意的人。他原本在清華讀機械工程，有一次參加學生運動失了蹤，我們找了兩天才找到他，后來自作主張地從清華退了學，報考了航?！，F在……（她搖搖頭）我能把你們當成弟弟嗎？
學生A拍拍學生B的肩頭，說：你就當我們是你弟弟吧。他啊，更是有福啦，拉小提琴能拉出一個這么漂亮的姐姐來。
梁思成：我們在等車去昆明，你們呢？
學生A：我們也是在等去昆明航校的通知。
45.悶罐車
夜
梁家人擠在悶罐車內，車廂里擠了更多的人。
車子忽然在顛簸中停了下來。
人們猶疑著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46.山路
夜
車廂的乘客下了車，司機向他們指前進的方向。
疲憊憔悴的林母默不作聲，緊緊拉著兩個孩子的林徽因和提著行李地梁思成蹣跚走在山路上。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不知道還會發生什么糟糕的事，當我們經歷了炸而不死，病而不倒的命運以后，我驚奇的發現，我們已經到了昆明。
前方路上有點點燈火的光芒。
47.昆明林宅
日
梁思成內心獨白：我們用幾乎全部的積蓄建造了一間房子，我和徽因，從來沒有意見這樣的統一。
明媚的陽光，晴朗的天空。
林徽因手中提著一束美麗的野花，從院中一路走到里問的小書桌旁，把花插在一只陶罐里。她把書桌旁的小書架上的書放整齊，然后沿著過道一路走到另一側的廚房里，她用一只水瓢從一只缸中舀出米來，放入一只木桶中，再從另一只大水缸中舀出水來，倒人木桶淘米。
木制的簡陋的操作臺下方堆放著蔬菜，一側的灶上支著一只三條腿的鐵鍋。
金岳霖畫外音：小姐，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林徽因驀地僵住，然后飛快地轉回身來，驚喜地：老金！
金岳霖和梁思成立在門旁。
金岳霖：我要申請你這間小豪宅的暫住權。既然上帝讓我活下來，我還是想像以前那樣活著。習慣形成自然，自然就是和諧，和諧生出庇蔭……
林徽因笑：萬物因循邏輯嘛。
48.昆明林宅客廳
夜
客廳中放置著圓大的桌面，林徽因，林母和幾個航校的學生忙著把一盤盤顏色清淡的菜擺在桌上。
49.書房
夜
一個航校的學生在看梁再冰做的繪畫功課，另一個學生背著小弟玩低空飛翔的游戲。
50.起居室
夜
金岳霖，梁思成和兩個學者坐在簡陋的藤椅上。
金岳霖：聯大開課的時間就像晴雨表，再加上會突如其來的空襲警報做鈴聲，學生找不到老師，老師看不到學生是常有的事。
梁思成：有課教總好過我一直在坐等消息。
學者：史語所不是快過來了嗎，你們兩家倒可以合在一處做做。
金岳霖：古代的人和古代的建筑，嗯……好，古人的事兒做齊了。
梁思成：是有這個想法。
林徽因走進：還說什么古代的事兒啊，先滿足口腹之欲吧，開飯了。
51.客廳
夜
林徽因滿足地看著她的親人和朋友們面帶笑意坐在圓桌前。
52.昆明教育部臨時辦事處
日
傅斯年（史語所所長）與梁思成一前一后地走過堆放著零亂文件的走廊，走廊里不停地有工作人員從各個房間進出。
傅斯年：教育部的委任書已下來了，部里任命你擔任營造學社的社長，營造學社暫時合并到史語所。科研經費會撥到史語所，你派人或者自己過來領都可以。
梁思成：好的。
傅斯年：錢不多，不過現在是戰時，生活很不容易，而且到處都在破壞，能給我們方寸之地搞研究已經是萬幸了。
梁思成點頭。
歷史語言研究所的門牌，傅斯年帶著梁思成走進。
53.中研院史語所臨時辦事處
日
狹小的房間里堆放了許多箱子，傅斯年帶著梁思成繞過箱子。
傅斯年：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找到車運送這些商朝的骨頭，被許多人罵迂腐。農科所的史所長更有趣，非要拉著他培育的兩頭牛同行，大家背地里說那是他降服的牛魔王。
兩人來到角落里，傅斯年從大箱子后面翻出一個小的鐵盒。
傅斯年：空襲的時候江水決堤，臨江的房子都被淹了，銀行的地下室全被泡在水里。這是朱老先生聽到消息后從英國人手中拿回來的，他讓我轉給你。都是你一筆一筆畫出來的，希望還能補救。
梁思成接過鐵盒，打開，厚厚的一沓子相片，線稿和珍貴的資料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
梁思成的手顫抖起來。
54.走廊
日
梁思成抱著鐵盒從史語所走出來，他原本弓著的背更加彎了。他沉默地走到走廊盡處的角落，把鐵盒放在窗臺上，摘下眼鏡，雙肩劇烈地抖動著，無聲地慟哭。
走廊里忙碌進出的工作人員。
許久，梁思成終于鎮靜下來，把眼鏡帶上。
梁思永快步奔過來，拍他的肩頭：哥，有你的電報。
梁思成轉過身來，梁思永望著梁思成，因梁思成通紅的眼和淚水而震驚。他很快地低下頭，把電報攥在手里。
梁思永：你已經知道了？
梁思成不解地看著他，然后奪過電報，低頭閱讀。
紛亂的走廊，兩兄弟沉默地立在角落里，畫外傳來一聲奇異的飛機引擎鳴響聲。
55.梁家書房
日
梁思成疲倦地抱著鐵盒走進來，他把鐵盒放到書桌上，想了想，又把鐵盒放在書桌下。
林徽因走進來，暴怒地：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奇怪我為什么要請現在的這個保姆。她力氣大到洗破了我們所有的衣服，還有床單、被罩！她和我媽吵架，說鄰居家的閑話，扔掉小弟的作業本。是的，這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問題是我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唯一的。你知道我媽想問題的方式和我是兩國的，再加上她，就是三個國度，我現在實在沒有力氣站在亞平寧半島上分辨英國和法國為什么永遠都要打架。她講所有她聽到的鄰居家的閑話，而這些話又被其他的保姆傳到別人家，于是我覺得我好像陷入了陰謀的漩渦里。
梁思成嗓音微?。喝棠桶桑乙矝]辦法。
林徽因：我不是向你尋求辦法，我只是需要講話，我需要講這些話給一個人聽。當我因為她丟了小弟的作業本而向她發火的時候，她看我的眼光仿佛我是一個怪物，我沒辦法向她解釋我們需要那些紙，因為即使是一塊包肉用的紙片，我們都會在紙的背面上寫字，每一個空隙都寫滿字，然后寄給遠方的朋友，用這種方式證明我們還活著。
梁思成無奈地望著林徽因。
林徽因：我們活著，可是活得就像廢物一樣。我們這些滿肚子墨水的人在戰爭中完全就是累贅。我真想像三弟，或者航校的那些孩子一樣……
梁思成打斷她：徽因……我剛接到電報，三弟，三弟他陣亡了。
林徽因呆住，失魂地望著梁思成。
梁思成：他在墜機前，擊落了一架敵人的飛機。
林徽因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撫胸坐下，忽又站起來，劇烈地咳嗽，語無倫次：請那些孩子……我要……請弟弟們……過來吃飯……都是我的弟弟。
梁思成：還有一件事……我們要和史語所一同搬到四川去，明天就得走。
林徽因幾乎是用絕望的眼光看著他。
梁思成：我們活著，所以得活下去。
林徽因扭頭看看書桌、書架，書桌上的插鮮花的陶罐，隱泣。
56.四川李莊
日
李莊全景。
字幕：李莊，抗戰中期中研院學者們的臨時安置所。
57.李莊街道
日
狹小骯臟的街道上來回走著許多穿著破舊西服的男人和穿著旗袍的女人。
蹲在街邊賣蔬菜的小販用警惕戒備的目光望著往來的行人。
梁思成提著一袋米在蔬菜攤停下，目光盯著那些碧綠的青菜。
小販盯著他。
梁思成沉默地離開。
58.梁家廚房
日
梁思成把米交給林母，然后走開。
小弟手扒著缸沿看著林母把米倒入米缸。
59.梁家臥室
日
林徽因臥在床上，暈暈沉沉，身形非常消瘦。
床前搭著許多塊擦汗的白布。
60.梁家書房
日
書桌上堆放著鉛筆和線稿。
梁思成坐在書桌前，從背后取出一個鐵架子，放在一邊，然后拿過一只高頸的花瓶，下巴拄在杯子上支撐。
梁思成抬筆對照著泡得墨跡模糊的圖紙重新畫線稿。
61.梁家臥室
日
梁再冰倚在林徽因的床前讀詩，林徽因側頭強撐著看梁再冰。
梁再冰：東西吳蜀關山遠，魚來雁去兩難聞。莫怪常有千行淚，只為陽臺一片云。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如何關塞阻，轉作瀟湘游。世事已黃發，殘生隨白鷗。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
梁思成把洗好的白布晾在窗臺上。
林徽因粗重的呼吸聲幾乎蓋過了梁再冰的聲音，梁思成立在窗前憂心地望著林徽因。
62.梁家書房
夜
梁思成在書架上翻找，從書桌下邊的箱子里找到一張報紙和一張照片。
63.梁家臥室
夜
梁思成把報紙、書和照片放到了林徽因的床頭。
林徽因不解地望著梁思成，梁思成不語。
林徽因詫異地把這三件東西拿過來，她先拿起了那張有些泛黃的報紙。
報紙折疊的位置是一篇翻譯文：《夜鶯與玫瑰》，著者：王爾德。譯者：林徽因。
64.老北京胡同
日（回憶）
少年的梁思成騎著摩托帶著梁思永飛快地行駛在街上，迎面與一輛轎車相遇，梁思成的摩托摔到了一旁。
65.醫院病房
日
梁思成一只腿高高地被吊起，他非常無聊。
林徽因從門外明媚柔和的陽光中走進，手中提著一個糕點禮品盒，梁思成的雙眼一下子張大了。
林徽因坐在梁思成的病床邊上，手中拿著一本王爾德的英文版童話集。
林徽因：回聲把歌聲帶回自己山中的紫色洞穴中，把酣睡的牧童從夢鄉中喚醒。歌聲飄越過河中的蘆葦，蘆葦又把聲音傳給了大海。“快看，快看！”樹叫了起來，“玫瑰已長好了。”可是夜鶯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躺在長長的草叢中死去了，心口上還扎著那根刺。
梁思成陶醉地聽著。
林徽因：我翻譯得好不好？
梁思成：你可以做翻譯家了。
林徽因笑了，左頰露出一個美麗的小梨窩。（回憶完）
66.臥房
日
林微因的手指從報紙上輕輕地掠過，然后拿起那本書。書是線裝的《營造法式》。
67.賓大建筑系自修室
日（回憶）
梁思成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繪制著線稿，背脊挺拔。
林徽因走過來，把一個紙包放在梁思成的桌上：大建筑師，放一下你手中的筆。這是梁伯伯寄來的。
梁思成打開紙包，從里面取出一封信和《營造法式》，梁思成打開信。
梁啟超畫外音：孟子說，能與人規矩，不能與人巧。凡學校所教與所學總不外規矩方面的事，若巧則要離了學校方能發現。至于將來能否大成，大成到什么程度當然還是以天才為之分限。我平生最服膺曾文正公兩句話，莫問收獲，但問耕耘。隨信贈汝陶版《營造法式》，一千年前有此杰作，可為吾族文化之光寵也。
梁思成打開《營造法式》，眼睛一亮。
林徽因也湊頭看：這很像是一本天書。
梁思成：是一千年前的古人寫的建筑史書。
林徽因：思成，我們將來寫一部大家都能看懂的中國建筑史好不好？
梁思成：當然要寫。
林徽因：那你不許再說你是為了我才讀的建筑啦。
梁思成：當然還要說……要說，謝謝。（回憶完）
68.臥房
夜
林徽因把書和報紙放到一邊，拿起那張照片。
那是梁、林與費正清、費慰梅夫婦在郊外野餐時的一張合影。
69.北京郊外
日（回憶）
中年的林徽因穿著西式的騎士服，她和費慰梅拉著馬在青草地上散步。
林徽因：他糊涂起來，想來想去想不起自己是誰，非常著急，只好跑出去問他的車夫。車夫面對這樣的問題，也懵了，想來想去終于想起人家叫他金博士。他知道自己姓“金”，如獲至寶，這才打通了電話。
費慰梅：這是哲學家的通病吧，大事聰明，小事糊涂。
林微因：你真說對了，老金就是這樣子。前幾年志摩在的時候，喜歡慪他，寫好了一首詩一定要他看，他被逼著認認真真地評了，志摩卻每每反其道改之，老金很不甘心。志摩對我說，老金是很蔑視細節的，認為細節即瑣碎又太確實，而詩就是要強調細節的真誠，他看不到的東西就是我們要下功夫的。
70.草坪上
日
費正清和梁思成撿拾枯枝升起野炊。
林徽因和費慰梅在布置野餐用的食物。
林徽因：我現在的生活就像你說的，一直是為他人作嫁，要操很多的心，沒有機會得到鍛煉，可這就是我們中國的女人的命運，我們必須先做好女人，然后再思考怎樣做人的角色。你是知道的，《紅樓夢》中的秦可卿心智靈巧，性格要強，也是在做著為他人作嫁的事，作者思來想去，只好安排她早亡。我覺得對她是最好的結局了。
費慰梅：你們的生存中有太多的矛盾了。
林徽因：不是矛盾，也許是我們太自私了。
費慰梅：為什么要這樣說？
林微因笑：你必須承認中國人的生存法則是解決原罪的很好的方式。我很高興認識了你和正清，我可以把我真實的心里話講給你們聽，而你們又是理解的，不會做出讓我沮喪的夸張的表情。
費正清取出相機，招呼一個游人幫忙照相。
四個人隨意地坐在鋪好的氈布上。
畫面定格。（回憶完）
71.臥房
夜
合影褪變成黑白老舊的握在林徽因手中的相片。
林徽因把相片放下，凝望著梁思成，然后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72.梁家書房
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