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工作,這一活動,一方面消耗很多的生命能量,另一方面,也是個人能力和旺盛生命力的體現。
奧利維亞·哈瑞斯,英國人類學家,上世紀70 年代起, 在玻利維亞從事人類學研究。哈瑞斯做田野調查,要花很多時間整理筆記和寫文章。當地人問起她在做什么,她很自然回答“工作”。每當此時,土著人就會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望著她。對當地的雷米人來說,“工作”必須蘊藏在一個具體的行為中,比如喂牲畜、做飯、耕地、聊天、玩耍、 唱歌甚至調情,在以上行為中,那些要消耗更多的時間與精力,并具有特別的價值的,才可以稱之為“工作”,比如耕地。雷米人尚處在相對封閉的農業社會,穿手工編織的衣物,住磚瓦泥土搭起來的房子,吃親手種植的食物。在雷米人的眼中,耕地是一種包含著耐久性這一美德的活動,是一種個人品性的體現,還是一種性別魅力的體現。女人會找一個會耕地的丈夫,男人想找一個會做飯的妻子。 在耕地和做飯以外,還有一種被認可為工作的活動是編織,就是做衣服,特別是年輕人,他們興致勃勃地編織新衣服來展示最新的潮流。當哈瑞斯在陽光下整理田野調查的記錄時,可以被雷米人理解的回答應該是“寫文章”。 通過人類學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到工作的一種定義方式:工作,必須是滿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的核心性活動。這一活動,一方面消耗很多的生命能量,另一方面,也是個人能力和旺盛生命力的體現。通過工作,一個人實現了他基本的生命價值,也實現他的性別屬性。
我們也在工作,但是,與雷米人相比,我們對于工作有太多負面看法——喪失自由、簡單重復,無聊。如何應對工作,該怎么獲得工作的樂趣?
哈瑞斯注意到,雷米人在集體勞作時,總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如同奔赴某個重要的宴會一般;他們還會用一些葉藤植物來裝飾他們的勞動工具。在歐洲的傳統觀念中,農業體力勞動時應當穿相對破舊的衣服,因為那是和泥土風沙在一起的一種活動。在周末休息的時候,或者參與重要的禮儀活動時,人們才會穿上最漂亮的衣物。勞作和禮儀活動是分開的不同性質的兩類活動。而在雷米人的觀念里, 勞作和儀式是合二為一的,勞作本身就有一種神圣性。
雷米人這些相對原始的想法,其實在現代人的行為中仍然隱隱起著重要作用,只是改換了一些形式而已。在日常的工作環境中,剛剛買了房的男性員工工作最勤勤懇懇。一方面,我們可以說他們是為生活所累,每個月的貸款壓迫著他們不得不任勞任怨;另一方面,他們又何嘗不是因為期望給予家人更好的生活而主動承擔起更多的責任。再比如,年輕人有了菲薄的薪水后,男性會計劃如何買輛車,女性會計劃如何將某個名牌包包收入囊中。
雷米人認為,工作還有一個很本質的屬性,即“合作”,他們稱工作為 “我們互相幫助”。每當有生活在城市的親戚朋友來拜訪雷米人時, 他們都會贈與對方大量的糧食和蔬菜。原來,雷米人認為,在城市生活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工作, 因為他們沒有在土地上共同協作。
雷米人認為,互相幫助,并非是物與物或勞動與勞動的相對等價交換,而是一種人與人之間以共同更好的生存為目的的幫助。雷米人對工作本身的認知, 讓我們不得不反思一些在今天的大型企業中根深蒂固的觀念。 比如末位淘汰制度。根據業績區別對待員工,大力獎勵卓越的 20% ,從而更好地留住他們;幫助優秀的 70%,希望他們能夠變成卓越的;放棄落后的10%的員工。這一制度還有一個名字叫 “活力曲線 ”。
雷米人的做法給我們提供了另外一個參照系,一個優秀企業在為競爭取勝而存的同時,是否也可以兼顧其作為一個集體的責任?同時,我們也必須追問自己,假使真的有隊友如豬一樣笨,我們是否就應當將其丟棄?
有時候,我們變得很“現代”,但沒有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