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官導演的調包計

王紹智

監獄是關押犯人的地方，獄警是管教犯人的好人。然而，安徽宿州監獄卻有這樣一伙獄官：他們利用手中鑒定病情和保外就醫的權力弄虛作假，撈取不義之財，把一個個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的罪犯“檢查、鑒定”成危重犯人，繼而辦理保外就醫，放縱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出監獄大門。

貪財與徇私舞弊代價當然是沉重的。彭磊、孫杰、丁宏等獄官的下場無一例外地是把罪犯放出去，把自己關進去。

孫獄官的高明“創意”

這里說的是一個叫張杰的犯人。

1999年，張杰因犯盜竊罪和私藏槍支彈藥罪，被判處無期徒刑，送到宿州監獄服刑。最初，他被分在老殘監區，因為跟其他犯人搞不好關系，后來調到監獄醫院搞護理。

監獄的醫學鑒定委員會就設在醫院，而醫學鑒定又是保外就醫的必經程序。張杰在醫院待上一陣子，通過耳聞目睹，漸漸對保外就醫中的貓膩看出了幾分，也就產生了保外就醫的念頭。

這天，張杰正在醫院給病人做護理，突然看見老殘監區的犯人李海春走進醫生丁宏的辦公室，拿出一沓子錢遞過去，跟丁宏小聲嘀咕了幾句，匆匆離去。李海春跟張杰是渦陽縣老鄉，又一起在老殘監區待過，關系一直不錯。于是，張杰就在事后悄悄問李海春為啥給丁宏送錢。李海春說，丁宏是醫學鑒定委員，給他送三萬塊錢，是想通過他辦理保外就醫。當時張杰對他這話還有點將信將疑，可是沒過多長時間，李海春就真的辦好保外就醫手續出了獄。張杰非常熟悉李海春的身體情況，知道他根本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這個保外就醫是花錢買的?！凹热凰芑ㄥX買出去，我為啥就不能？”

張杰當時有點偏頭痛，就想以此為理由辦理保外就醫。他先找院長彭磊說明自己的想法。彭磊說，你又沒有病，搞什么保外就醫？還是老老實實走立功減刑的路子吧。

張杰對彭磊這話很不服氣。他對彭磊這人的底細早有所聞，知道他曾經收錢為好幾個不符合條件的犯人辦了保外就醫。宣城的一名犯人患高壓血，入獄時做過體檢，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可是彭磊收了他一萬元現金和一些土特產，就給他辦了取保手續。

張杰在彭磊那里碰了釘子，知道不花錢辦不成事，可自己又沒有錢，怎么辦？想來想去，他決定找宿州監獄的其他人幫忙，爭取少花點錢把事情辦成。

他首先想到了孫杰。孫杰是宿州監獄的醫生，也是司法醫學鑒定委員會委員、保外就醫鑒定小組成員，辦理保外就醫也需要他在手續上簽字。張杰打定主意后，就有意在護理的時候，經常抽出時間給他捶捶背、揉揉肩，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孫杰覺得很受用，也就對張杰高看一眼，不光說話親切和藹，還把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騰出一個給他用，說你可以用它放一點什么違禁品。

張杰覺得自己跟孫杰的關系已經好到可以推心置腹了，于是就說我有點偏頭痛，能不能給我辦理個保外就醫手續？孫杰說偏頭痛這種情況不符合保外就醫條件，不過我可以給你出個主意?；加心X瘤是可以保外就醫的，你如果想辦理保外就醫，可以先讓家里人找個患有腦瘤的病人，然后我再帶你出去到社會醫院檢查，讓你家里人同時帶那個真正患有腦腫瘤病的人，也以“張杰”的名字掛號做CT檢查，然后把CT片子掉包，再打通監獄醫院的領導和其他人，就可以給你辦理保外就醫手續了。張杰說，就怕腦瘤病人不好找。孫杰說蚌埠那一片腦瘤病人多，應當可以找到，讓你家人去蚌埠那邊去找找看。

張杰得到孫杰的指點之后，就用手機給她姐姐張秋梅打電話，把孫杰幫他出的主意說了，讓她抓緊給他找一個腦瘤患者。

自導自演“調包計”

張杰的姐姐張秋梅家住宿州蘆嶺煤礦，距宿州監獄很近，離蚌埠也不遠。接罷弟弟的電話就去了蚌埠，托人打聽幾天，果然找到一個病情嚴重的腦瘤病人。

張杰得知腦瘤病人已經找到，就立即做出腦袋疼痛加重，疼不欲生的樣子，向監獄提交了外出檢查腦病的申請。

申請遞到院長彭磊手里，彭磊不相信張杰有病。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病重了呢？于是他就沒同意張杰的申請。

申請沒被批準，張杰的病就日漸“惡化”，整天一副痛不欲生的慘狀，加上有孫杰這樣的“貴人”幫忙，外出查病的申請最終還是被彭磊批準了。

帶領張杰到宿州市立醫院檢查的正是孫杰，跟隨前往的還有老殘監區的一名干警。

他們到達宿州市立醫院，張杰的姐姐張秋梅也帶著她找的那名腦瘤病人趕到了。兩撥兒人同時用“張杰”的名字掛號，同時做了腦部CT。

做完CT后，孫杰如此這般地對張秋梅交代一番，就帶著張杰返回監獄。當天下午，張秋梅按照孫杰的安排，把那名真正的腦瘤患者的檢查結果送到監獄醫院大門口，給孫杰打電話，約他在監獄北門見面，把假張杰的檢查回單交給他，又拿出2000元現金，一箱牛奶和其他食品送給他，反復拜托他多多照顧弟弟張杰。

彭磊看到這個檢查報告單就產生了懷疑。他把檢查結果拿給老殘監區監區長武某東看，讓他親自帶張杰去宿州市立醫院找專家咨詢。武某東看了CT片子，也覺得張杰的病情可疑，就打電話聯系宿州市立醫院的一位專家，親自帶張杰和他的CT片子去了市立醫院。這個專家并不了解獄方向他咨詢的目的，更不清張杰做CT檢查的內情，就程序式地問張杰一些癥狀、感覺。張杰是有備而來，就說了一些如頭疼、惡心、手腳發麻等癥狀。專家聽后沒說出什么所以然，就結束了咨詢。武某東也不好說什么，就把張杰帶回了監獄。

這次專家咨詢后，彭磊對張杰的真實病情更加懷疑，又讓醫生丁宏帶張杰去市立醫院做核磁共振，核查他的病情。

復查再演“調包”戲

丁宏是宿州監獄的三級警監，做過監區長、醫院院長，現在仍是監獄醫學鑒定委員會委員。

張杰聽說丁宏帶他去醫院做核磁共振，就想，自己在此之前的減刑、受獎都找過丁宏，每次給他送個一千、兩千的，他也都照收不誤，這次如不表示恐怕不行，于是就悄悄向丁宏兜里塞了2000元現金，說了句請丁院長關照。丁宏收下錢，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張杰買通丁宏，馬上就打電話給姐姐，讓她像第一次一樣，再帶那位腦瘤患者，跟他同時以“張杰”的名字掛號，同時做核磁共振檢查，同樣通過掉包確定他的腦瘤診斷結果。

做過核磁共振，拿到診斷結果后，本來在醫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演完這出調包計，可是丁宏卻故意不把張杰的核磁共振檢查結果拿出來，而是悄悄跟張秋梅約定，讓她晚上再把腦瘤病人的檢查結果送他家去。

張秋梅是個聰明人，明白丁宏這是想讓她送錢，于是就準備了4000元現金，于當天晚上如約到了丁宏家。兩人見面說了幾句話，就互換了核磁共振的檢查結果。張秋梅拿出準備的現金交給丁宏，丁宏連句客氣話也沒說，就收下了。

張杰就這樣成了“危重腦瘤病人”。

孫杰、丁宏在演“調包計”的時候，就意識到張杰的診斷結果會引起彭磊的懷疑，因為張杰盡管時刻在人前裝出重病的苦相，但他的演技太一般了，裝的根本不像。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還敢冒險？這是因為他們都是醫療鑒定委員會的成員，彭磊過去主持的鑒定、辦的犯人保外就醫他們都參加了，對哪些符合保外就醫條件，哪些不符合條件一清二楚，對彭磊在其中起的作用也心知肚明。因此，他們料定雖然張杰的檢查、復查結果并不能打消彭磊的懷疑，但這位院長最終仍會默認這個調包得來的檢查結果，并且為張杰的保外就醫揮手放行。

在保外就醫鑒定委員會研究張杰的病情時，孫杰、丁宏各自介紹了帶張杰去醫院檢查的經過，堅決肯定診斷結果，力主給“病情危重”的張杰辦理保外就醫，而且要辦“急?！?。彭磊的態度果然如丁宏孫杰的預料，盡管他仍然心存懷疑，卻對他們帶領張杰檢查的結果及辦理“急?！钡囊庖娔J，簽字認定張杰符合保外就醫條件。

20天之后，張杰保外就醫的“急?！笔掷m順利辦好。張杰知道彭磊也幫了忙，而且以后續保仍然離不開他幫忙，于是就在離開宿州監獄那天，把平時省吃儉用的錢湊到一起，湊了15000塊現金，送到彭磊辦公室，說因為你給幫忙，才把保外就醫辦成了，我以后還會來感謝你。

“危重腦瘤病人”張杰保外就醫一出去，就到浙江寧波打工掙錢去了。第二年春節前，他從寧波回來，想到當初對彭磊的許諾，就帶著15000元現金和煙、酒、土特產到宿州，登門到彭磊家表示感謝。彭磊什么也沒說，就心安理得地把錢收下了。

彭磊、丁宏、孫杰等人徇私舞弊因群眾舉報而案發。2014年12月，宿州市人民檢察院分別將案件交由泗縣人民檢察院、埇橋區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和提起公訴。

2015年8月6日，泗縣人民法院以被告人丁宏犯徇私舞弊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

11月25日，宿州市埇橋區人民法院以被告人孫杰犯徇私舞弊暫予監外執行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

2016年7月27日，泗縣人民法院另組合議庭，適用新的量刑標準，以犯徇私舞弊罪判處彭磊有期徒刑二年，以犯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十五萬元，合并執行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并處罰金十五萬元。

至此，彭磊等三人終于明白，在他們徇私舞弊為罪犯打開出獄之門時，法律也為他們打開了入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