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日涵
去年,當難民危機愈演愈烈時,德國總理默克爾毅然敞開國門,因此被稱作“歐洲母親”,德國和歐洲隨之被一波波難民潮沖刷。今年3月歐盟與土耳其達成協議后,危機有所緩解,但前10個月仍有至少3800名難民葬身地中海。有評論稱,難民危機將擁有28個成員的歐盟拖入持續的緊急狀態中,而收容難民最多的德國的變化更是顯而易見——全國洋溢的“歡迎文化”早已不被提起,默克爾雖在爭議聲中挺了過來,其難民政策已與當初相去甚遠。但德國畢竟在難民問題上走得最遠,在難民融入上的“實驗”也很有啟示意義。筆者不久前赴德國幾座城市進行兩周時間的調研,發現那里的難民問題依然嚴峻,或是懸在德國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偷偷溜進難民營
筆者主要走訪了康斯坦茨、柏林、慕尼黑以及波恩的數個難民營。在康斯坦茨,筆者住在難民營旁邊的一個公寓里。這里的難民營是由一個遭遇火災的游泳館改建的,比較封閉,四周用鐵絲網圍起來,不讓人隨便出入,因此鮮有當地民眾進入難民營。
筆者與難民營周邊路過的民眾交流,他們大多數對難民的處境表示同情,與此同時又不大愿意與難民交流。一天早起散步時,筆者遇到一名戴著鴨舌帽的敘利亞難民,是一個18歲左右的小伙子。交流發現,他的英語說得很好,詢問得知他在敘利亞接受過較為完整的教育。小伙子對在德國的生活環境比較滿意。
在這名年輕難民指引下,筆者偷偷混入難民營,看到里面是白色的簡易房子,很寬敞,類似大學的集體宿舍,床鋪大多是上下鋪鐵架的床;有公共活動空間,有隔斷。根據筆者的觀察,隔斷是用密度板制作。難民營中也有德國政府以及民眾捐贈的家具、冰箱、洗衣機和音響設備等。筆者還看到一些小孩在玩耍,一些40到50歲的難民在曬太陽或聊天。他們對筆者的到來既好奇,又謹慎,直勾勾的眼神令筆者有些緊張。
這里容納了幾百名難民。在攀談中發現,不少人慶幸自己有了安身之所。筆者問他們是否愿意在敘利亞戰事穩定后回國,相當一部分人給予肯定回答,但也有部分人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據一名長期居住在康斯坦茨的朋友說,在難民營附近的許多超市可以看到難民購買日用品,但大多不易交流。隨著時間推移,許多難民很快有了轉變,融入當地,找到工作。但一些年長者只能依靠救濟金生活,加上語言不通,只能待在難民營中無所事事。
慕尼黑是筆者的第二站,這座城市是難民的重要中轉站。在當地的難民安置點,筆者走進了那里的融入課堂,即“歡迎班”,難民們在此學習德語及德國文化知識。筆者和一個10歲孩子阿卜杜拉進行了交流。他抵達德國才4個月,但已經能用德語打招呼,掌握了許多基本單詞。與他同時上課的難民小孩多數和他一樣進步神速。
筆者看到,這里的教學設備相當簡陋,許多教室連基本的投影設備都沒有,但孩子們對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很珍惜,都想盡快融入當地社會。在融入課堂上,也有40歲甚至年齡更大的難民,由于年齡原因,他們學習德語的速度和效果明顯要比年輕人差。這給負責授課的教師帶來許多困擾。據了解,難民營的德語教師除德國政府安排的之外,許多是志愿者,但難民人數太多,德語教師供不應求。
被高估的“融入成功”
來自康斯坦茨大學的楊祺軒在德國新聞局實習期間一直關注難民問題。他與筆者一同走訪發現,來德國的敘利亞難民整體素質不錯,學習幾個月的德語水平甚至超過許多在中國外國語學校學習了幾年德語的學生水平,而且他們對于積極融入德國充滿信心。
我們觀察發現,20歲以下難民融入進展很快,加上大多數人很勤奮,他們如果融入成功,很有可能成為德國未來發展的中堅力量,畢竟德國目前面臨勞動力短缺問題。
雖然如此,對于40歲以上的難民而言,融入是個大難題。除了學習融入課程較為困難,他們還需要通過德國的工作認證法來界定他們的工作能力。這些難民是未來德國的大難題。年輕和年長難民之間的差異,將在今后一些年逐漸拉大距離,導致新一輪收容分配不均。這一潛在隱患距爆發可能并不太遠。
除此之外,從調研情況看,來德國的難民如果是敘利亞人,往往大多數素質不錯,畢竟敘利亞戰亂的時間不算長,逃到德國的難民許多是醫生、公務員、律師,他們的下一代素質也不錯。而潛在問題較多的是來自其他長期戰亂地區的難民,比如阿富汗和索馬里,基礎薄弱導致他們融入緩慢,甚至由于缺乏生存技能,只能從事最底層的工作,從而成為社會不穩定的根源。
德國人的情緒也在變。筆者走訪發現,總的來看,德國民眾對于難民仍持比較積極的態度,在康斯坦茨難民營附近,當地居民寫的“歡迎難民”標語依然存在。然而,百萬數量的難民涌入,數次小概率治安事件的發生,以及法國遭遇的恐怖襲擊等,使得德國人或者談難民色變,或者開始反思。
在與德國民眾的交談中,筆者注意到一部分人明顯排斥這個話題。像康斯坦茨的難民,實際上是經過二次篩選而來,素質相對較高,即便如此,當地人也難掩憂慮情緒。柏林的公共交通一向發達,沒有安檢,無人售票,如今部分柏林人在擔心這種模式是否能夠持續。夜里出來喝啤酒時,聽到德國人偶爾抱怨安全感在流失,更擔憂融入困難的難民會不會成為不穩定的根源。
許多人也擔心宗教和文化差異帶來沖突。在科索沃戰爭中,教派分歧引發的戰爭導致許多人開始對信仰產生動搖。綜合來看,德國依然是一個基督教國家,星期天晚上不許跳舞,周日大多數地方不營業。難民涌入帶來的宗教信仰沖突短時期內看不出太大的問題,但百萬級的涌入人口中難免會有不少“出格”人員。
“陣痛”還是“惡性循環”?
平心而論,從教授語言文化,在全德范圍內推行辯論賽,到分散安置,默克爾政府做了一系列工作希望解決難民的融入問題,并且取得一些成績。如德國官方日前所公布的,約90%的外籍兒童可以上全日制幼兒園,有移民背景的高中畢業生人數有所增加。
默克爾政府的難民政策一開始許多人不敢反對,怕被說成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者。然而由于涌入人數眾多,難民素質參差不齊,而且很難排除有恐怖分子混雜在難民隊伍中進入德國。筆者調研期間,多次遇到難民模樣的人鍥而不舍地討要錢物,這種情況據德國學者講在以往極為少見。
有許多建議認為,應把難民看作個人,而非群體。確實,難民涌入與恐怖主義沒有直接聯系,個別難民犯罪不能歸罪于全體難民,然而處于神經脆弱期的普通德國人,很難承受一次次打擊。
一部分學者堅定地認為德國社會最終可以消化難民危機,就算如此,這一過程給德國帶來的“陣痛”估計會持續很長時間。德國官方報告稱,德國已經有44萬名兒童在家中不說德語,而且這一趨勢在不斷上升。德國第二電視臺發布的最新調查發現,58%的民眾把難民及社會融入視為德國面臨的最重要問題。
除了加強和其他國家的通力合作,也許德國更需要寄希望于敘利亞盡快穩定。據統計,2016年11月,德國收到的難民申請為2.6萬份,同比下降54%。但不變的是,大部分申請者仍來自敘利亞。
在柏林市區,一個難民營與周邊德國民眾的房子連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差別。只是,很多難民從陽臺上向下探望,好像在看風景,但他們的面孔及他們臉上的警惕定格在筆者腦海里,好像在提醒著他們的身份。▲
(作者是華僑大學國際政治系副主任)
環球時報2016-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