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難以割舍的地方
王淦生
生命的存在,必然以一定的時間和空間相依托。即便在今天這樣的科技條件下,逝去的時間也依然如孔夫子那句經典的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無可逆轉。人是行走的動物,驀然回首之際,我們常常會發覺自己的雙腳其實早已越出了當初我們所能想象的區間。所以倘若到了人生的秋季,你忽然興之所至想要去重蹈一遍生命留下的片片屐痕,同樣會讓你生出一種力不從心之感。更何況有些地方對你來說原本就是相見不如懷念或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是,生命中有這樣三個地方卻總是讓我們魂牽夢縈,無法割舍,讓我們愿意以精神去廝守,甚至以軀體相寄托。
第一個地方:故鄉。這里的山山水水滋養了你的生命,這里的風花雪月是你生命航程中永遠的背景,這里拙樸的鄉音是彈奏于你耳膜與心田間的最醇美的樂章……這里有你安土重遷的父母,有你兩小無猜的兄弟姐妹,有看著你長大和你看著長大的鄉親,有你童年嬉戲的樹林、池塘……這些已經成了人到中年之后的我們夢境中慣常出現的內容,成為我們疲乏之時放牧心靈的地方。故鄉似乎有一種巨大而神奇的魔力,讓我們對她“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這種力量足以讓那些背井離鄉甚至漂洋過海如今早已聲名煊赫的成功人士在他們的垂暮之年重新投入她的懷抱,葉落歸根。中國人素來追求圓滿的人生,無論你人生的半徑有多長,這起點和終點往往是合一的——故鄉那片仁慈寬厚的黃土啊,孕育了我們,又收容了我們,讓我們完成了人生軌跡的首尾銜接,讓我們的生命畫出了一個優美的圓。
第二個地方:給我愛情的地方。早先讀歐美詩歌,記住了這樣兩句——“你給我愛情的地方,就是我心中的第二故鄉。”愛人是另一個自己,收獲愛情的地方自然就是我們的第二故鄉了。這地方留給你的也許是浪漫,也許是甜蜜,抑或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澀與難以排遣的惆悵。那蒼涼的雪地里孤獨地刺向天空的光禿的樹椏可以留給你無限的溫馨,桃紅柳綠、草長鶯飛也可能讓你覺得百般凄涼——這就要看那份愛情最終是釀成了美酒還是酸醋了。景為情設、境由心造,要不然杜甫不會寫出“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詩句了。但不管怎么說,那方境域總是被你深深掩埋在心靈的最柔軟處,并且不時地因種種因由而觸起,牽動你的柔腸。那是一方最私密的空間,除了你,別人難以擅入——即便是自己,恐怕也由不得你閑庭信步、信馬由韁,更多的時候也不過是作一次精神的探訪。

第三個地方:子女的棲息地。對于人間親情,周作人老人有過最精辟的總結:“愛是下傾的。”孩子是我們生命的延續,自然也就成了我們終生擱置不下的牽掛。而今的父母沒有多少再信奉“父母在,不遠游”的信條,鄉村的父母希望孩子進城,小城市的父母希望孩子進入大都市,大都市的父母希望孩子留洋……但是縱然我們堅守故園,孩子走到哪里,我們的心總會跟到哪里,甚至人離他們越遠,心離他們越近。晚上看電視里播報天氣預報,孩子居住地的天氣會成為你的首選;白天讀報刊上的新聞,孩子居住地的一切最讓你關注。手機24小時為他而開,即使通訊頻頻刷新,卻總擔心漏掉他的任何信息——其實,人家恐怕忙得都沒有時間想到你。這就是天下父母一顆無怨無悔的心,也正是人類賴以發展的潤滑劑。
我們心中的這三個地方,恰恰象征著我們人生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我們從故鄉走出,為了學業,為了事業,為了愛情;然后,再一次把孩子從身邊放飛。當孩子闖出了一方屬于自己的天地,我們也就瀕臨葉落歸根的人生的秋天。對每一個人來說,這似乎是一種無法掙脫的宿命;而對整個人類而言,卻是一次涅,一次飛躍,一次新生。
(作者單位:江蘇省鹽城市亭湖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