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祖軍
那是一個秋季,金風送爽,碗口大的菊花開遍了整個大院。清晨你背著包走進來。看門的阿叔放下掃帚,問:“你找誰?”你說來報到。阿叔熱情地為你倒了杯水,讓你先坐下歇會兒。你卻拿起掃帚“刷刷”地掃起了院子。上班的人都用新奇的目光打量你,整個機關都知道有個年輕的公務員來報到了。領導說:“這丫頭挺勤的,就放辦公室里鍛煉一下吧。”
辦公室人不多,科長是個矮胖的中年人,戴一副黑框眼鏡成天樂呵呵的,如一尊彌勒。你的工作主要是打印和分送文件之類的事情,你干得兢兢業業。你也愛寫作,漸漸的一些稿件也都見諸報刊。領導點頭夸贊:“不錯!有學習,有思考,有前途!”你覺得這真是一個不賴的環境!進機關的第三年上,劉姐病了,是不好的病,從醫院出來就直接去了殯儀館。劉姐是大會計,單位須臾離不開。領導安排你接替她工作。你記得領導找你談話,反復強調:往往最重要的不在崗位技能,而在紀律覺悟。你知道這是對你的信任,你決心一定不辜負組織的重托。由于工作認真負責,你連年被評優秀,連年獲獎,還入了黨。站在鮮紅的黨旗下宣誓的時候,手心攥滿了汗。你感到了光榮,也感到了壓力。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婚后,你和杰住在他的父母家。雖然有諸多的不便,但總比單身宿舍好多了。這期間房價節節攀升,房子如海市蜃樓,令你們覺得遙不可及。你能做的就是將兩人的工資統管起來計劃使用,期盼將來攢夠買房的首付。你們隨后有了孩子,孩子給你們帶來了太多的快樂。一次,你看見公公摟著兒子指著天上的那勾銀月問,寶,那像什么?兒子嫩嫩地回答:像香蕉。公公似乎感到有些納悶,搖頭道,不對,好好想想,到底像什么?兒子瞪一對大眼睛說,像小船。彎彎的月亮像小船。公公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對不對,這孩子,再好好想想。兒子實在有些為難,咬著手指苦思冥想道,那,像媽媽的眉毛,彎彎的……公公嗨地嘆了一氣:這孩子怎么連這個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呢?彎彎的月亮,像鐮刀呀!說完,丟開一旁懵懂的兒子,嘆息著回房去了。
你覺得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你把這事說給杰聽。杰呵呵直笑說:“沒什么呀,認識不同而已呀。”但你覺得必須為兒子搬離這個家,教育需要環境。你上網瀏覽了一下本市所有開發的樓盤,價格依舊堅挺。你整理了一下這些年的積蓄,與房價比判若云泥,差一大截。你又把周圍的親戚朋友同學閨蜜逐個摸排了一遍——處在爬坡階段,自顧不暇的。農村的父母條件有限,注定指靠不上。怎么辦?你苦思冥想……
那天,領導讓你去轉一筆款子。你眼望著那個數字,心里如閃電般地一掣,但很快又被紀律和規定壓了下去。你知道那是違法的。你有些猶豫,有些恐懼。但你太想要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了。你想等買下房子可以再慢慢補上。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那是一筆不小的數額,相當于你們夫妻倆一年的工資。你用它湊齊了購房的首付款。你為此惴惴不安,提心吊膽。但購房的快樂漸漸沖淡了你的恐懼。你覺得自己的行為天知地知無人知,不應該有事。你原想用工資慢慢將那個窟窿補上,但新買的房子需要裝修,每個月得支付房貸,日子已經過得非常緊巴,哪里有錢?你想只要自己做法再巧妙一點,不會有人察覺的。私欲像一條毒蛇,看似綿軟但專注頑強,不斷吞噬你脆弱的防錢,你又一次伸出了黑手……你明白,這叫欲壑難填。
房子裝修好了,漂亮極了。你接鄉下的爸爸來參觀,雙親樂得合不攏嘴,在新房里追著小外孫子到處跑。臨別爸將你拉到一旁塞過來200錢元抖著胡須叮囑道:“娃呀!國家現在一邊在修敞明大亮的高樓,一邊在蓋堅如鐵桶的牢房。你們年輕可一定要注意呀!”這才是多少天前的事。沒想到居然一語成讖。
你后悔了,但覆水難收,事情終歸是發生了。昨夜你站在窗前凝眸夜空,星星分外明亮,像水晶般清澈,月亮掛在中天,是一彎新月,似鐮刀……你想鐮刀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在鄉下自己就曾腳踏實地,辛苦地收割……“放下飽食過稻香的鐮刀,用背簍來裝竹籬間肥碩的瓜果”是誰說的?說的竟然這樣好!是的,太好了!你懂法,知道自己一切還來得及.你突然覺得要感謝這個城市正在進行的審計全覆蓋,它像一場猛雨,及時澆醒了你,是的,太感謝了,使你還有未來……
“請將筆遞我!”你激動地要過問詢人的筆,在紙上寫道:我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