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自然”之本體論意蘊

【摘要】學界一致認為，老子有崇尚自然的思想，主要有三個涵義：道與萬物的存在是自然的，自然是人類與萬物最高的價值準則，人應該奉行自然的行為準則。以上觀點雖然充分發展了老子思想，對人類的行為具有合理的指導作用，卻非老子本意，掩蓋了老子“自然”一詞的本體論意蘊。老子說“道法自然”，其本來的涵義是“大道自己如此”，顯然，老子并未說萬物自然，只說道本自然，所以，自然一詞在《老子》中只具有本體論的意蘊，主要涵義是指道的一體性，非造作，無生滅，不可知。

【關鍵詞】道；自然；造作；本體

《老子》一書言及“自然”者凡有五處，而以“道法自然”為核心。何謂自然？少數學者認為老子所謂的“自然”就是今天所說的自然界。如徐小柏說：“‘道法自然的思想對于我們解決今天的環境與生態問題，重建人類與自然的和諧關系，無疑具有深刻的啟迪。”但是，大多數學者反對這一理解，認為先秦人一般用“天地”或者“萬物”指代今天所謂的自然界，而“自然”其實是“自”與“然”兩個單音節詞的組合詞。自，就是自己，然，就是如此的意思，兩個字合起來就是自己如此，自然而然。由于道與萬物都是自然的，只有人才有主觀意志與意志行為，人的行為造成的結果一般是非自然的，只有順應萬物的自然本性時才是自然的，所以，自然與人為是相待而成立的兩個概念。

基于以上理解，學界認為老子崇尚自然的意蘊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萬物存在之自然。老子說“道法自然”，公木解釋說：“道本身的存在就是‘自然的。所謂‘道法自然，也便是‘道自因。”接著又說：“既然‘道是自然的，‘道所生成的萬物也是自然的，對于人性，老子當然也主張自然。”

2.價值準則之自然。既然道與萬物都是自然的，對于人類而言，自然就是最高的價值準則。如戴建業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此可見‘自然不僅是‘道的根本特性，也是天地人的終極價值，豈止‘道純任自然，天地人何嘗不視‘自然為自己的最高存在狀態？”

3.行為準則之自然。劉笑敢認為：“老子哲學以自然為中心價值，以無為為實現中心價值的原則性方法。”

一、“道法自然”的誤讀及辨析

深入研究老子之道的特性以及道與萬物的關系可以發現，學界關于老子“自然”一詞的以上理解恐難符合老子原意。價值準則之自然、行為準則之自然根本不是老子“自然”一詞本身具有的涵義，只是學者們以《老子》文本為依據，聯系“自然”一詞的現代含義而發展出來的思想，至于萬物存在之自然，更是完全背離了老子哲學的核心思想。

人們之所以沒有發現老子“自然”一詞的本體論意蘊，源于對“道法自然”的誤讀，其錯誤有兩個地方，一是對于“法”的錯誤解讀，一是對于“自然”的錯誤解讀。

（一）“法”的正確解讀

自王弼以來，學者都從字面意思理解“法”的涵義。王弼注曰：“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于自然無所違也。自然者，無稱之言，窮極之辭也。”（《道德真經注》）王弼理解的“法”，顯然是效法的意思。蘭喜并注曰：“法，取法、效法。”

也有學者曾經提出過不同的見解，可惜未能引起學界的高度重視。如《老子河上公章句》注：“道性自然，無所法也。”張純一則更為直接，他說：“‘道法自然句，未免頭上安頭，似非老子之舊，上文‘道大上無‘自然可證。疑此文原作‘道本自然，猶《莊子·大宗師》所謂‘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也。”

（二）“自然”的正確解讀

在《老子》一書中，“自然”根本不是一個詞，而是兩個獨立的詞。自，自己的意思，作為主語，然，這樣的意思，作為賓語，兩者之間省略了謂語“是”，“道法自然”即是“道自己就是如此的”。“道自己如此”不是為了強調道不是人為的，而是強調道是非造作的；“道自己如此”只是一個不得已的說法，它不是用來表明道的狀態或者性質的，作為天地萬物的本體，道是沒有任何特征和屬性的，而天地萬物得之于道，具有自身的特征與屬性，相互區別，不相混淆。

二、“自然”的本體論意蘊

“自然”就是“自己如此”，它不是一個獨立的詞語，而是兩個詞組成的句子，“道法自然”即“道自己如此”，至于萬物乃至于人，作為道的體現者，他們不是自然的，而是造作的。造作不等于人為，人為當然是造作。概括而言，“自然”的本體論意蘊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一體性

《老子》二十五章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獨立而不改。”所謂獨立，不是說道在萬物之外，而是說，道的存在不依靠其它因素的存在；所謂混成，則是旨在說明道的一體性，不可分割性。天地萬物沒有不可以分割的，概括起來說，萬物莫不“負陰而抱陽”。陰陽者，不是兩種因素，而是指相互對立、相互依存的兩類因素，是對萬物構成的高度概括。有學者認為老子之道含有陰陽兩種因素，這是值得商榷的，如果道含有陰陽，它不僅不是“獨立”的，也不是“混成”的。《老子》四十二章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可是老子從來沒有說道是包含陰陽的。道具有一體性，所以才是“自然”，也即“自己如此的”。

（二）非造作

以“自然”與“人為”相對，這是學界比較一致的意見，在老子的思想里，與“自然”相對的不是“人為”，而是“造作”。所謂造作，不是指人制作一件東西，中國傳統文化里的“造作”具有更為深刻的哲學內涵。理解造作，必須了解萬物的生成與消亡過程。天地間任何一物，莫不由兩個以上的要素構成，這是前提之一，另外，這些要素如何聚合在一起，則需要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可能來自人，也可能來自其他動物，也可能來自自然界的其它因素，比如風力等。不同的要素因為諸多力量的推動聚合在一起，則形成具體的一物，而一旦遇到破壞的力量，這些要素就會分離，此物就將消亡。所以，萬物都是造作而成的，不是自然的。

但是對于道而言，他是“獨立”的，不需要任何力量的推動，同時，他是“混成”的，不需要任何其他不同的物質構成，所以，只有道才是“自然”的。

道的“存在”超越時間與空間，它是時間與空間的本體，是萬物的本體。道沒有產生，所以沒有開始，沒有開始，所以不會滅亡。道既然不是一種具體的存在，不僅不占據時間，同時也不占據空間，沒有時間，沒有空間，道就沒有運動，沒有生滅。道的這些特性，皆源于它是“自然”的，不是造作而成。

參考文獻：

[1]徐小柏.老子自然主義思想的現代價值[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4（12）

[2]公木，邵漢明.道家哲學[M].吉林：長春出版社，2007：196197

[3]蘭喜并.老子解讀[M].北京：中華書局，2006：96

作者簡介：

王雷（19-），男，安徽宿縣人，三峽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