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對于目前多發的駕車碰瓷類案件,實踐中對它的定性存在不同看法。本文把碰瓷的全過程劃分為前后兩個行為,具體分析其侵害的法益與犯罪構成來探討此類案件的法律適用,以期明確駕車碰瓷行為的定性,維護法律的權威。
關鍵詞 駕車碰瓷 行為定性 罪數
作者簡介:趙津,天津市濱海新區塘沽人民檢察院,助理檢察員。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6.12.172
隨著機動車在家庭中的普及,交通運輸業的蓬勃發展,駕車碰瓷的案件逐漸出現在人們身邊,甚至出現了專業的“駕車碰瓷黨”,極大的危害了交通安全和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駕車碰瓷主要有以下特點:1.行為人有豐富的駕駛經驗或十分熟悉交通法規;2.碰瓷的方式一般是在變道等易發交通事故的操作時與被害車輛相撞,制造被害車輛負全責的假象;3.被害人常有違規、不熟悉交通法規、系外地車輛等情況,可能伴隨著不希望公權力介入的心理;4.行為人采取索取或騙取的方式取得財物,實現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
在理論界和司法實踐中,對駕車碰瓷類案件適用罪名的判斷有很大差別。有觀點認為駕車碰瓷案件應成立敲詐勒索罪 ,有觀點認為應成立詐騙罪,還有觀點認為在交通要道或高速公路上發生的駕車碰瓷類案件,可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還有一些法院在實踐中,對駕車碰瓷案件以搶劫罪、保險詐騙罪等罪名定罪處罰。筆者認為,駕車碰瓷行為包含著兩種行為:一種是行為人確定目標并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行為,另一種是車輛碰撞后行為人向被害人索財或騙財的行為。具體適用幾種、何種罪名,應結合行為的主要構成方式與主客觀情況進行綜合判斷,本文希望通過法理分析,幫助司法機關對駕車碰瓷行為進行準確的定性。
一、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定性分析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14、115條規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故意以放火、決水、爆炸和投放危險物質以外并與之相當的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首先,本罪的主觀方面表現為犯罪的故意;其次,本罪必須與放火、爆炸、決水、投放危險物質等行為具有同等危害公共安全的現實危險;最后,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公共安全,即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駕車碰瓷案件能否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應從以下幾方面進行探討:第一,駕車碰瓷類案件所侵犯的客體是否是公共安全,即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第二,刑法并未對“其他危險方法”作出準確界定,駕車碰瓷行為是否屬于危險方法;第三,駕車碰瓷行為人是否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包括直接故意與間接故意。
(一) 公共安全的內容范圍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中的“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以及重大公私財產安全。首先不特定多數人應當指的是“不特定”或者“多數人”,如果要求“不特定”且“多數人”,那么特定多數人的安全就不能歸納到危害公共安全罪的保護中,這樣會引起危害公共安全罪適用范圍的縮小,顯然不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這里引起爭議的是特定的犯罪對象與不特定人的生命財產安全的邏輯關系問題。“不特定”主要是指客體的不確定性和結果的不確定性,危害結果不以行為人或其他人的意志為轉移。客體的不確定性又可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行為人有具體特定的侵害客體,但由于危險方法不在可控范圍內,而行為人放任了這一后果的發生;另一種是行為人在實施犯罪時就沒有特定的侵害客體。結果的不確定性一般表現在侵害的范圍大小、嚴重程度以及侵害對象數量多少的不確定性。所以,不能將不特定界定為不能有特定的侵害對象,尤其在駕車碰瓷類案件中,我們應該重點關注的是行為人的行為是否能夠隨時引起危及多數人的現實可能性。
“駕車碰瓷”案件中行為人的碰瓷方式是突然變速沖撞正在正常行駛或違反交通規則的被害人車輛,遭受突然碰撞的車輛很可能在緊急避讓后失去控制,從而對道路上不特定的多數人造成現實危險,行為人在沖撞時可能僅希望制造輕微的剮蹭來達到訛詐錢財的目的,但在主干道路或高速公路這種車流量大且車速快的環境下,行為人的行為已經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雖然這種危險已經超出了行為人的預期,但這種情況下仍應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相反,如果碰瓷行為發生在居民區或非主干道街區,或在起步停車時小刮小蹭,或利用自己身體訛詐錢財的,并未對不特定或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威脅,均不能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二)對“危險方法”的界定
《刑法》中第114、115條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描述過于籠統和模糊,并沒有規定具體的行為方式,“其他危險方法”的范圍一直是學界討論的重點,不能無限擴大其適用范圍,否則有違罪刑法定的要求。首先,通過法條得知“其他危險方法”是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可罰性相當,適用同等法定刑。其次,雖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規定在危害公共安全體系中,但并不是所有危害公共罪的兜底條款,它只是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之外的具有相當性的補充條款。
駕車碰瓷行為中的前一部分行為,即碰撞行為,是否可以認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要看駕車碰撞的方法是否與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的現實危險性相當,并且是否具有廣泛的殺傷力和破壞力。在具體案件中撞車行為是否有引起汽車傾倒顛覆,人員重傷、死亡,重大公私財產損失等社會危險性,尤其在高速公路上或車流量大的主干道路發生的碰瓷案件,極可能出現后續車輛相撞的連鎖反應,引起交通混亂,造成車毀人亡的慘劇,這種行為不僅對被害人的人身財產安全造成威脅,也可能隨時危及多數人的安全,應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所以,在居民區內或小巷街道發生的碰瓷行為,其社會危險性較小,行為手段也不具有廣泛的破壞力,沒有對多數人安全造成威脅的現實可能性,故不能認定為“危險方法”。
(三)行為的主觀心態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主觀方面要求行為人明知會發生危及不特定多數人生命、健康或公私財產安全的后果而故意為之,沒有這種故意就不成立此罪。但在駕車碰瓷案件中,行為人一般是以獲得錢財的目的,主觀上并沒有危害公共安全的直接故意,但不排除行為人對存在的現實危險性存在放任心態,屬于間接故意。從認識方面來看,行為人以取錢為目的,在駕車撞車的過程中對會造成不特定多數人傷害的結果是能夠預見的,這一認識因素在行為人在繁華道路上尋找目標時就已經具備,只是行為人放任了其可能發生的危害后果;從意志因素來看,間接故意的情況下,行為人雖沒有直接追求危害公共安全結果的發生,但為了達到自己索財的目的,危害結果的發生也并沒有違反行為人的意愿,并且行為人也沒有采取必要的措施阻止危害結果的發生,從以上兩點看,行為人在主要交通要道上或高速公路的碰瓷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故意。
司法實踐中,北京市法院開創了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決駕車碰瓷類案件的先河,比較典型的是以李躍、顧榮玉和卜新巖為首的兩個團伙,在北京城市主干道路以及高速公路上多次在被害人變更車道時突然加速撞擊,造成被害車輛全責的假象,并要挾被害人賠償,兩個團伙共作案220余次,非法獲利51萬余元。前述在變道時撞車的行為,很可能造成被撞車輛失去控制,具有致不特定或多數人重傷、死亡的現實危險,可以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其他危險方法”,此外行為人為了達到索財目的,對危害公共安全的結果持放任態度,所以法院最后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被告人定罪處罰。對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適用應結合案發時的情況進行判斷,全面考慮時間、地點、路況、碰瓷方式、周圍車輛多少等各種影響因素,對于從社會一般人角度,認為并不足以危及到公共安全的行為,不能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二、駕車碰瓷案件中索財及騙財類型分析
駕車碰瓷行為的目的是獲得被害人的財物,一般包含前后兩個行為,前一個系撞車行為,后一個即索財或騙財行為,如前所述,如果在主要交通要道或容易產生危險的高速公路上進行足以危及不特定多數人生命、財產安全的故意撞車行為,應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如果沒有危及公共安全的現實可能性,則無法成立此罪。行為人碰瓷的最終目的是獲取財物,對于后一個索財或騙財的行為,也應根據不同的主客觀情況進行判定具體適合的罪名,不可一概而論。
(一)適用敲詐勒索罪及其難點分析
駕車碰瓷類案件中適用敲詐勒索罪的情形是比較普遍的,敲詐勒索罪是侵犯財產罪中的重要罪名之一,侵犯的對象是公私財物,但其侵犯的客體不僅包括公私財物所有權,還有他人的人身權利或其他權益??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采用威脅、要挾、恫嚇等手段,迫使被害人交出財物的行為。本罪實施的主要流程是:實施威脅、要挾、恫嚇行為→被害人產生恐懼心理→基于恐懼心理處分財物→行為人實現對財物的占有。通過對敲詐勒索罪客觀方面的分析,成立敲詐勒索罪的前提是行為人實施了威脅或要挾行為,并且被害人是基于被威脅的恐懼心理而交付財物,而非遭到暴力壓制無法反抗,也非陷入錯誤認識自愿交付財物,所以在認定駕車碰瓷的第二個行為時,應對敲詐勒索罪、搶劫罪和詐騙罪進行區分。北京鄭植案作為首例駕車碰瓷案例,法院最終認定鄭植成立敲詐勒索罪,犯罪嫌疑人鄭植利用被害人違反交通法規的事實,要挾被害人交付財物以免除公權力介入,并且其在車內懸掛警服加重被害人的恐懼心理,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在被害人的精神上產生了一定的強制作用,行為人的威脅行為與被害人交付財物轉移占有之間存在著必然的因果聯系。
在認定敲詐勒索罪時,公權力介入通常是行為人實施敲詐勒索的威脅手段之一,公權力介入即讓交警確認雙方責任,碰瓷行為是行為人為免除己方責任而巧妙設計的交通事故,行為人以公權力介入為惡害相威脅屬于實施了恐嚇行為,由于交警確認責任的程序較復雜,被害人自身存在過錯或對自身責任不明確,等待的可能是扣分、罰款等更嚴重的后果,所以被害人基于這種心理強制,一般選擇私了,行為人就達到了非法占有財物的目的。但成立敲詐勒索罪的前提是行為人以公權力介入為惡害相告,使被害人產生了害怕公權力介入的心理強制,如果公權力已經介入調處程序的,對受害人的威脅已經實現或者心理強制因素不復存在,被害人即使交付了財物,也不能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應以其行為的具體表現定罪處罰。
(二)適用詐騙罪及其難點分析
駕車碰瓷案件中,行為人巧妙制造事故現場,造成被害人全責的假象,這會讓被害人誤認為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交通事故,而基于這種錯誤認識“自愿”向行為人交付財物,此時并不存在被害人被威脅或要挾的心理強制,不能認定敲詐勒索罪,而應考慮是否適用詐騙罪。
詐騙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通過虛構或隱瞞真相的方法,使被害人基于對虛構事實的相信而自愿交付財物。本罪的實施過程為:行為人進行欺詐行為→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被害人自愿處分財產→財物占有的轉移。 詐騙罪與敲詐勒索罪都屬于侵犯財產類犯罪,都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直接故意犯罪,二者的不同點在于,敲詐勒索罪侵犯的客體不僅是公私財產所有權,還有人身權利,而詐騙罪僅侵犯公私財產所有權;敲詐勒索罪的行為方式是通過威脅方法使被害人產生恐懼心理而處分財產,而詐騙罪的行為方式是欺騙,被害人基于對欺騙行為產生錯誤認識,從而實現財產所有權的占有轉移。大多數情況下,行為人會通過虛構事實、欺騙的方式對被害人實施威脅或要挾,具體認定取決于被害人交付財物是基于恐懼心理還是基于錯誤認識,由于產生恐懼心理應成立敲詐勒索罪,反之,基于錯誤認識交付財物則應認定詐騙罪。在駕車碰瓷案件中,行為人會以對方全責為由要求被害人支付高額賠償款,在遭到被害人拒絕后,行為人多會采用威脅、要挾的方式索要錢財,此時就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所以在具體案件中應堅持主客觀相結合原則來認定。
具體案件中,經常出現行為人利用交警作出的處理向被害人索要賠款的情況,此時公權力的介入對詐騙罪的認定帶來了一個難題:受騙者與交付財物者不同一時是否能成立詐騙罪?交警是基于行為人的欺騙行為產生錯誤認識而作出有利于行為人的裁判,筆者認為,這種行為雖不同于一般的詐騙案件,但其本質上符合詐騙罪的犯罪構成。理由如下:1.行為人向警方隱瞞了事故的真實情況,讓警方認為對方違反了交通法規,從而作出不利于被害方的裁決,雖然警方不是受害人,只是受騙人,但并不影響詐騙手段的認定;2.交警雖不是受害人,但是其有財產處分權,他可以依法處分被害人的財產,行為人可以通過對交警的欺騙而獲得財物,所以并不影響詐騙罪的成立;3.交警處分被害人的財物是由于受到行為人的蒙蔽,受害人交付財物是出于對公權力權威性的信任,這已經構成了因果關系的鏈條,不影響詐騙罪的成立。
(三)敲詐勒索罪與搶劫罪的區分
駕車碰瓷類案件中,行為人利用自己可以制造的交通事故向被害人索取錢財,被害人對事故責任有異議,或要求公權力介入劃定責任,行為人直接采取暴力或暴力相威脅的方式向被害人索要錢財,此時,應考慮適用搶劫罪。
搶劫罪與敲詐勒索罪都是以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為目的故意犯罪,二者的不同在于敲詐勒索罪中的暴力威脅只是使被害人產生恐懼心理,并不足以壓制反抗的程度,并且此罪中的威脅或暴力不要求當場實現,可以在未來的某個時限實現;而搶劫罪必須要求當場使用暴力或暴力相威脅來壓制被害人的反抗。 在具體的駕車碰瓷類案件中,對這兩個罪名的區分要結合主客觀情況具體分析。如果行為人使用暴力方式當場強行劫取財物,這種暴力的程度就可以構成搶劫罪;如果行為人雖然使用了暴力,但較輕微且僅作為使被害人產生恐懼心理的手段,暴力方式也不足以壓制被害人反抗,此時被害人僅是由于害怕持續的傷害、害怕自己或家屬的生命、財產和名譽受到損害而交付財物,只能成立敲詐勒索罪。
三、罪數問題
駕車碰瓷案件一般包含兩個行為:制造交通事故行為與索財行為。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此類案件罪數問題的探討是定罪量刑的前提,當駕車碰瓷案件符合數個罪名的犯罪構成時,應按照牽連犯定罪處罰。第一,駕車碰瓷案件中行為人只有獲得財物這一個目的,符合牽連犯的主觀要求;第二,駕車碰瓷案件中有前后兩個行為即制造交通事故和索財行為,這兩個行為均可以構成刑法中獨立的罪名,例如前一個碰撞、剮蹭行為可以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后一個索財行為可以構成敲詐勒索罪;第三,行為人的目的是取財,前一個撞車行為與后一個索財的行為是方法與結果、手段與目的的關系,符合牽連犯的內在要求。尤其發生在交通主要干道或高速公路上的駕車碰瓷案件,應按照牽連犯從一重罪處罰。當然,若前一行為不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或故意毀壞財物等罪的構成要件時,以后一行為構成的侵犯財產類犯罪定罪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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