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抗戰歷史文獻中,曾記述我國游擊隊襲擊偽維新政府大員乘坐的“天馬號”列車。因為這次襲擊的戰果缺乏直接的佐證,對此記錄歷史學家一直有所疑慮,多以傳奇論之。
不料,在日本發現的幾張舊照片,卻揭示了這次襲擊的真容,而且提供了襲擊部隊身份的佐證。
一個偶然的機會,筆者在日本工作期間,獲得了幾張抗日戰爭期間大阪《每日新聞》記者在中國拍攝的老照片。根據拍攝照片記者福井毅的說明,此人在1938至1942年期間擔任該報駐南京站記者。這些照片是日軍貴賓專列“天馬號”于蘇州站附近遭到中國游擊隊襲擊后趕到現場時拍攝的,后因敏感度較高,未在《每日新聞》上發表。
根據福井毅描述,在這次襲擊中,中國游擊隊先在“天馬號”經過時,用埋設的炸彈爆破路軌。隨后發動攻擊,造成列車傾覆,日軍和車上偽政府大員多人傷亡。因為對于鐵道系統日軍戒備森嚴,“天馬號”被炸后日軍在極短時間內就趕到現場,救援的日軍與游擊隊發生激烈交火,雙方都有損失。最后游擊隊擺脫日軍追擊脫逃。遺憾的是福井毅沒有標明拍攝的日期。
日方隨軍記者福井毅拍攝的這幾張存世不易的照片,再現了這次戰斗的場面。
由于福井毅當時恰好在蘇州,他趕赴現場及時,雖然沒有看到中國的游擊隊,但日軍還在傾覆的列車周圍搶救被炸傷的敵偽人員。
現場有多名中國游擊隊員戰死,為首的是一名叫孟少光的人。
以孟少光的軍銜而言,這次參加襲擊“天馬號”行動的游擊隊員人數并不會很多,但作戰效率和情報的準確度都可圈可點。可惜,這位日軍恨之入骨的“孟少光少尉”,我在大陸和日本的資料中卻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福井毅沒有說明認定孟少光少尉是作戰指揮員的原因,也沒有提及這兩張照片的出處。
根據中方記載,這次戰斗應該是軍統蘇州站爆破小組和忠義救國軍聯合進行的,根據王俊在《杜月笙野史》中引用政協文史資料描述,1940年11月19日,日本表示將正式承認汪精衛偽政權,發表日、“滿”、“華”共同宣言。這一天,汪偽政府開張,群奸喜氣洋洋,他們在上海邀了大批德、意、日軸心國家的外交使節,日軍高級軍官,乘“天馬號”專車興沖沖趕赴南京捧場,參加簽字典禮。消息經由上海秘密電臺報到重慶后,戴笠決定把這列專車炸掉,給汪精衛一伙迎頭打擊,使他面上無光。
爆炸火車的任務,由上海忠義救國軍地下工作人員配合軍統局蘇州站聯合執行。他們派出警衛掩護爆破隊,乘夜潛伏到蘇州城外京滬鐵路線上的李王廟,將地雷炸藥埋藏在鐵軌間,引線長達300公尺,一直通到一處茂密的樹林之中,由詹宗象與薛堯(一說薛名為位元)負責按動電鈕。
一切準備就緒后,上午9點鐘,“天馬號”專車風馳電掣般駛來,詹、薛兩位勇士急忙將電鈕按下,但聽一聲巨響,地雷爆發,威力奇大,“天馬號”專車在爆炸聲中斷腕決腹,血流盈野。全車的人不死即傷,損失慘重。“天馬號”翻覆后,詹宗象和薛堯雖然知道目的已達到,可是他們膽子很壯,又穿出樹林探看殘敵,不幸被日軍發現,密集掃射,中彈成仁。
這一次爆炸事件使日方死了2名大佐、2名日本內閣的慶賀專員和情報員多人,另外還有德、意使節及隨車軍隊,死傷共達100余人之多。爆炸消息傳到南京,汪精衛大坍其臺,狼狽萬分。
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刺殺事件》中,對奇襲“天馬號”事件也有描述,內容為:
“1938年11月,軍統得知上海日偽高級官員將于月末乘坐‘天馬號’快車由滬赴寧出席《日汪協定》簽訂儀式,乃由軍統蘇州站爆破小組全體出擊,于11月28日晚間,在李王廟附近埋設地雷炸藥于鐵軌旁77a0b7fe37e8eea2f4a6960a2d121ec2204d1e9297e5aa8d28c64cbde0c7eb28,29日上午,由滬至寧的快速火車‘天馬號’駛到此處,遂觸碰地雷引發爆炸,列車顛覆,共炸死日軍大佐2人,內閣專員2人,情報員多人,共計175人。”雖然內容較為接近,但日期明顯有誤,因1938年11月,汪精衛仍在重慶。1938年12月18日,汪精衛才離渝出走。所以,1938年11月是不可能有《日汪協定》簽字儀式的。
日方的資料中,沒有提到損失人數。因“天馬號”遭到襲擊,所謂的《日“滿”“華”三國共同宣言》簽字,推遲到1940年11月30日才得以進行。
那么,中方所記載的內容,是否屬實呢?
從日軍繳獲的游擊隊隊員的證件來看,這支游擊隊屬于“蘇浙行動委員會”,這份證件足以說明這些特工人員的來歷。
所謂“蘇浙行動委員會”是由軍統特務頭子戴笠在淞滬抗戰期間主張成立,杜月笙等組織的。1937年淞滬之戰越打越激烈,戴笠向蔣介石建議在上海建立民眾武裝游擊部隊,配合國軍作戰。經過策劃,戴笠與杜月笙在上海三極無線電學校內設立籌備處,成立籌備委員會,委員會成員除戴笠與杜月笙外,還包括上海市長俞鴻鈞、廣東省政府主席吳鐵城等。9月,蔣介石為之正式頒發番號,將正在籌建的這個組織定名為“蘇浙行動委員會”,將其下屬的武裝部隊定名為“蘇浙行動委員會別動隊”。這支部隊良莠不齊,但其中不乏真正決心抗日者,比如別動隊的第三支隊隊長,就是后來的著名民主愛國人士朱學范。
別動隊成立后,戴笠在青浦和松江設立短訓班,在佘山成立教導團,輪訓骨干。10月,這支僅以一個月時間倉促成立的游擊部隊,在上海南市和蘇州河北岸配合正規軍與日寇作戰,盡管缺乏訓練和軍事組織,但別動隊大多成員異常英勇頑強。11月,淞滬會戰進入艱難階段,中國軍隊大多撤離市區,別動隊第三支隊朱學范部、第五支隊陶一珊部配合南市僅留下的第55師一個旅拼死奮戰,傷亡慘重,苦戰3天,最后被租界當局解除武裝才停止了上海市區的抵抗。其他幾個支隊在戰斗中則大多一觸即潰。據事后統計,淞滬會戰期間,別動隊員共犧牲1500多人,受傷500余人,余部大多星散。
那么,1940年襲擊“天馬號”的游擊隊員,為何仍然拿著“蘇浙特別行動委員會”頒發的證件呢?
這是因為“蘇浙特別行動委員會”的別動隊主力雖然在戰斗中被擊潰,但是余部發展成了一支更為人們所熟悉的武裝,這就是所謂的“忠義救國軍”。
提到“忠義救國軍”的名字,不免讓人想到《沙家浜》中的胡傳魁和刁德一。實際上,作為軍統局直屬的特務武裝,忠義救國軍魚龍混雜,其中不乏胡傳魁那樣腳踏兩只船的動搖分子,但也不乏真正堅決抗日的部隊。他們依仗其熟悉當地地形民情,八年抗戰中始終與日軍進行周旋,被日軍稱為“江南野鼠”。1938年8至9月間,戴笠為了加強這支特務武裝,抽調一批經驗豐富的特工人員和幾期特訓班的學員充實到這支部隊當中,使其戰斗力大大加強。奇襲“天馬號”的游擊隊員攜帶“蘇浙特別行動委員會”的證件,說明他們應該是忠義救國軍.的一部,這與中方史料記載是一致的。
還有一個特殊的旁證也可以說明這支游擊隊的身份,那就是那支被日軍繳獲的手槍。
這種手槍是1932年由毛瑟工廠研制的,在原有毛瑟手槍的基礎上增加一個射速控制裝置而成,這樣既可進行半自動射擊,又可進行全自動射擊。因該槍出廠時編號712,又稱712式手槍,傳入中國后被稱為“快慢機”。由于中國軍隊青睞于其輕便和強大的火力,所以它成為當時中國軍人非常喜歡的武器之一。
“快慢機”手槍,正是忠義救國軍使用的得力武器。在忠義救國軍的前身別動隊成立時,由于成軍倉促,武器奇缺,別動隊的武器裝備除蔣介石撥給一部分外,還有一些是戴笠下令手下特工從日本駐滬三洋、三菱等洋行搶來的,也有一些是戴笠請摯友胡宗南援助的,但直到別動隊解散,也沒有達到人手一槍。這中間,最成規模的制式武器,則是杜月笙自己出錢捐贈的5000支“快慢機”手槍。
忠義救國軍成立以后,雖然迭次擴張勢力,但由于身處敵后,加上全國港口都被封鎖,武器難以進口,其武器裝備的補充更新始終不得要領。“珍珠港事變”之后,美國通過海軍中校梅樂斯與戴笠拉上關系,軍統所屬特務武裝的裝備才得到真正的改善。直到1940年,杜月笙所捐獻的這5000支“快慢機”,依然是忠義救國軍的重要裝備。
因此,從照片中的證件和武器上可以判斷,這些中國游擊隊員可以確認屬于軍統局轄下的敵后特殊武裝——忠義救國軍。
忠義救國軍,在1938年年底以后,一度變成了“忠義救國扒路軍”。
這名兒聽著怪異。因為共產黨有八路軍,忠義救國軍卻是國民黨的武裝,這“忠義救國扒路軍”是從何說起呢?要從扒鐵路說起。
八路軍,也有過一個外號叫“扒路軍”,因為八路軍在華北和日軍作戰時特別善于破壞鐵路,動不動就把路扒了,或者襲擊車站、停車場這類目標,弄得淪陷時期的正太、同浦路幾乎就沒正常通過車。不但如此,八路軍還把鐵路上的鋼軌作為重要戰略物資,用在兵工廠造擲彈筒,讓日軍修也不是,不修也不是。
八路會扒鐵路,國民黨也開始學著扒鐵路。1938年底開始,軍統局領導的忠義救國軍,也曾廣泛在江南地區襲擊日軍鐵路系統。從忠義救國軍成立后,戴笠多次組織特務培訓班,其中重要的訓練課目就是包括爆炸和交通破襲。1938年底,戴笠陸續派出這些經過培訓的武裝特務充實忠義救國軍,這些特務骨干隨即組織該部對日軍展開了一定規模的破襲作戰。僅僅12月下旬,在京滬鐵路沿線的昆山、太倉、常熟、嘉定4縣境內,忠義救國軍即連續向日軍發動破襲戰,戰報稱“斃傷敵數百人,打死日軍大佐支隊長1人”。
忠義救國軍這支部隊構成復雜,很難與日軍進行硬碰硬的戰斗,故重在偷襲的破交、破襲活動。
奇襲“天馬號”事件,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從戰斗組織來看,中國游擊隊明顯注意到了日軍對鐵路車站和沿線的嚴格警戒。由于“天馬號”的重要性,強行對日軍的警戒線進行突破并不是一個好辦法,也很難完成任務。所以,中國方面的指揮員選擇了李家廟這個地方實施爆破和攻擊,說明其具有相當好的戰術素養和特工行動經驗。
李家廟因祭祀亡國之君李煜的廟宇而得名,僅距蘇州火車站兩公里,是日軍重點防衛的鐵路線上“燈下黑”的地點——這里既不屬于蘇州站日軍警戒的范圍,也恰好在鐵路沿線日軍警戒的邊緣。
結果,一鳴驚人,“天馬號”灰飛煙滅。
這位中國游擊隊指揮官,按照日方的理解,應該就是孟少光少尉了。日軍從何處獲得孟少光少尉的相片呢?我有一個猜測。從中方史料看,這次襲擊是由軍統蘇州站潛伏特工與忠義救國軍所部共同完成的,帶有軍銜的孟少光少尉屬于忠義救國軍一路。由于兩軍顯然不是經常在一起行動,蘇州站的潛伏特工與其會合的時候,未必沒有可能帶一兩張孟少尉的照片以便接頭。
我曾委托臺灣的朋友幫我查找這位孟少光少尉的下落。在此文寫完之后,一位臺灣朋友來信,稱在臺灣公開的軍統局檔案材料中,可以查到孟(紹)少光的名字,但標明在抗戰中陣亡,對于他的死沒有更加詳細的描述。然而我以為,這位孟少光少尉很可能就犧牲在這次襲擊“天馬號”的戰斗中。
(摘自九州出版社《中國不會亡——抗日特工絕殺行動紀實》作者: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