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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歌

2016-12-29 00:00:00陳梓鈞
科幻世界 2016年1期

這是陸哲教授在“新科學系列講座”的發(fā)言稿。這次重印,得到了出版商“學術出版公司”的許可。

1

各位,我沒料到自己能站在這里——活著站在這里,向各位講述我的故事。

命運真的很神奇。兩個月前的這個時候,我身處北大西洋上空,漂浮在一百公里高的地方,蜷縮在一艘海洋深潛器里,目睹著天崩地裂的可怕景象:數(shù)百億噸海水從太空落下,數(shù)百億噸熔巖從地幔涌出。若救援來遲一點,我便不可能在這里與大家共同見證這令人戰(zhàn)栗的時刻了——這個新一次科學革命的時刻,文明史轉折的時刻。在這個時刻,我有幸與大家一起,迎來人類嶄新的黎明。

為什么這么說呢?現(xiàn)在已有超過兩億人死于海嘯、地震與火山爆發(fā),上千座城市慘遭毀滅,近十億人流離失所,人類文明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為何我還會以這種樂觀到狂妄的口氣說,這是人類的黎明呢? 請允許我先談談我的母親。

我對母親最早的記憶,來自我的一次哭泣——第一次上幼兒園時的哭泣。那時,我號啕大哭,老師怎么哄都沒用,糖果、玩具,各種招數(shù)都用盡了,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但母親卻給我了一塊拳頭大小的黑石頭。

“你聽。”她說,把黑石頭在桌上輕輕磕了一下。

黑石頭發(fā)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悠揚鳴聲,如鳴佩環(huán),經(jīng)久不息。后來聽老師說,那時我立刻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著那石頭,仿佛那是一塊閃閃發(fā)光的寶石。

我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兩歲那年,父親離家而去,母親獨自撫養(yǎng)我長大。和現(xiàn)在的我一樣,母親也是一個海洋學家。每年冬天,她總會跟著考察船出海,回家時為我?guī)砀鞣N奇妙的玩具——貝殼、五顏六色的珊瑚、可以養(yǎng)在瓶子里的燈籠水母,還有那些黑石頭。這樣的石頭,她每次考察歸來都會帶回幾塊,天長日久,在狹窄的屋里堆積如山。后來,母親索性把它們按大小堆在一個木架子上,做成了“架子鼓”,又向學樂器的鄰家孩子借來了鼓槌,和我一起敲著玩兒。

當然,因為音準不對,這“架子鼓”并不能演奏常見的樂曲。一般的樂曲中,音高差八度意味著頻率差兩倍,但這件樂器只能演奏頻率差六倍的音樂。母親是個很有才華的人,為此她專門自編了不少曲子,其中我最熟悉的便是《海洋之歌》。在這悠揚的音樂聲中,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我以為生活將這樣永遠繼續(xù)下去,直到我六歲。

那是我第一次跟著母親出海。在海洋考察船的一個船艙中,我坐在桌旁,準備過六歲生日。桌上擺著蛋糕,燭光跳躍著,為冰冷的船艙抹上溫暖的橙紅色。但我身邊的叔叔們卻面色凝重——母親下潛考察,卻突然失去了聯(lián)系。

我望向大海,焦急地等待著,等待她回航時濺起的浪花。

鉛灰色的大海沉默著,一天,兩天,沒有任何消息,她消失在兩千米深的大西洋底,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來。

這是很大的悲痛。厄運降臨后,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但我不再哭泣,有另一種東西讓我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大概每個人到了某個年齡都會經(jīng)歷自我意識的“天啟”,于我而言,這種“天啟”是母親的永別帶來的。葬禮上,撫摸著她黑色的靈柩時,某種陌生、無邊無際、黑色而冰冷的存在突然攫住了我,眼淚戛然而止。死亡,雖然當時我無法理解它,卻也朦朧地感受到了它無所不在的羽翼與它扇起的寒風。我眼中的世界突然變成了另一種樣子,我也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了,我開始思考,思考生命的奧秘:生命是什么?死亡是什么?生命存在于宇宙中,意義又是什么?

這些問題伴隨著我長大,引領我走進實驗室,走向那片海洋,最后,把我?guī)У搅诉@里。

對我個人而言,母親的死是我人生的轉折點,我相信對于人類文明而言,這場災難也會成為文明史的轉折點。就像我感受到的啟迪一般,人類也將重新審視自我、文明與生命的意義,不是在地球的尺度上,而是在宇宙的龐大舞臺上審視,從而點亮新紀元的嶄新黎明。

而這一切,都來自于我母親的“海洋之歌”。

2

故事不妨從頭講起。

五年前,在任講師期間,我與北方礦業(yè)集團合作,參與研究深海錳結核。

眾所周知,錳結核是一種儲藏量很大的金屬礦藏,早在十九世紀末就被發(fā)現(xiàn),但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大規(guī)模開采。原因很簡單:它們都沉積在幾千米深的海底,勘探困難,成本高昂。為了解決這個難題,北礦集團希望能借助浮游生物來定位錳結核。

這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當時人們普遍認為,錳結核起源于一種特殊的浮游生物。海水中的錳元素會富集在它表面,層層堆積生長,最終形成結核,就好像水汽凝結成露珠。

顯然,這個理論有很多漏洞——比如著名的“同心圓疑題”。錳結核都沉積在海底,如果它真是由錳元素沉積而成,那它應該只在與海水接觸的上表面生長,剖面的生長紋應該下密上疏,是嚴重偏心的,但事實上,這些“年輪”都是均勻對稱的同心圓。難道石塊會懸浮在海中生長嗎?然而北礦集團并不在意這個,他們關心的是收益——這種浮游生物帶來的生物探礦法,將為集團節(jié)省一大筆開支。

無疑,這個課題是純應用的,和探索生命奧秘八竿子打不著,但卻成為我研究的轉折點。我此前一直在海洋浮游生物領域,從未研究過錳結核,更沒有見過錳結核的樣本,所以當我第一次見到那些從海底撈上來的黑疙瘩時,我的震驚溢于言表。

那就是母親帶回來的黑石頭!

這就是命運的神奇。時隔二十年,我竟然陰差陽錯地與母親走上了同一條路,來到了同一片海。在這里,我接下了母親未竟的事業(yè),并且解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這個謎團的線頭,來自一串神秘的數(shù)列。

那時,為了研究需要,我們采集了數(shù)十噸的錳結核樣本。經(jīng)過粗略統(tǒng)計后,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片海域里采集的樣本格外蹊蹺——在兩萬多個樣本中,錳結核的大小呈現(xiàn)出奇特的等比數(shù)列形式的分布規(guī)律,我們稱之為“直徑量子”。這些錳結核的直徑均取了若干分立的值,而這些值間近似呈以“六”為倍數(shù)的等比數(shù)列關系,如三點三厘米、十九點八厘米、一百一十九厘米等。在打撈的樣本中,我們只發(fā)現(xiàn)了這些尺寸的結核塊。而如果錳結核是由浮游生物吸附形成,那應該各種尺寸都有,不可能只出現(xiàn)這種離散化的值,何況是等比數(shù)列!

這是我研究生涯的轉折點。從那時起,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錳結核上。

必須承認,轉行并不容易。錳結核的成因研究屬于海洋地質(zhì)學,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還必須聯(lián)系上電化學和流體力學,那都是數(shù)學背景相當復雜的東西。但那串神秘等比數(shù)列的誘惑足以讓一切困難都變得可以克服。經(jīng)過三年的研究,在馮坎博士、喬羽高工等人的幫助下,一個新的錳結核形成理論漸漸成形。

理論的出發(fā)點,來自那個等比數(shù)列中的比例因子“六”。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仍趣味盎然。我們就好像破解兇殺案的偵探,死者留下了一個神秘數(shù)字,而我們要靠它推斷出兇手的身份。為何恰好是六倍?剛開始思考時,沒有任何理論能解釋,我們只能天馬行空地想象,尋找一切若隱若現(xiàn)的聯(lián)系,同時還要避免陷入玄學的陷阱——雪花的六角、米粒組織①的六邊形、巨人之路的六棱柱②,但肯定不是大衛(wèi)的六芒星(笑)。這不是胡思亂想,我們知道,自然界的一切都遵循能量最低原理,如果我們承認錳結核的這種比例關系是自然形成的話,那“六”這個比例一定來自于某種能量最低的幾何形狀。

于是,我們想到了“瑞利-本納德對流”。

這并不是什么玄奧的事物,我們每天都有機會見到它。請各位看這張圖,這是我今天早上在賓館廚房做的實驗。找個平底鍋,加半鍋水,打一到兩個雞蛋,讓水具有一定的黏度,接著均勻、平緩地加熱鍋底,注意一定要非常均勻,然后等待。你會發(fā)現(xiàn),在某個時刻,水面會突然涌現(xiàn)出規(guī)則的六邊形渦胞,原來混亂翻騰的水流被約束在了六邊形渦胞內(nèi),以對稱的方式上浮和下沉。

在大洋深處,類似的過程也在進行著,只不過規(guī)模要大得多。洋中脊裂谷底部,來自地幔的熾熱熔巖涌出地殼,與冰冷的海水接觸,形成熱對流,與被爐灶加熱的鍋中水如出一轍。

讓我們繼續(xù)實驗。請看這段視頻,在平底鍋中,水渦呈六邊形對稱翻滾,大概有二三十個渦胞,每個渦胞直徑大概是一厘米。現(xiàn)在,我把爐灶火焰開到最大,同時向鍋中的水面均勻地噴灑液氮,以加大水底和水面的溫差,可以看到,當溫差增大到下一個臨界值時,渦胞突然分裂,每一個大渦胞分裂成三十六個新的小渦胞,小渦胞的直徑恰好為原來的六分之一!

那是兩年前的一個清晨,在煮雞蛋時,我偶然觀察到了渦胞的六分裂,從而解開了困擾我數(shù)年的謎團。多虧了我家鄉(xiāng)的凜冽寒冬,讓溫差達到了渦胞分裂的臨界點。

當然,如果溫差繼續(xù)增大,渦胞還將繼續(xù)分裂下去,形成一系列更小的渦胞,六、三十六、兩百一十六,那是以“六”為倍數(shù)的無窮無盡的分形……

是的,這就是“直徑量子”的成因——在火山與海洋接觸的表面,冰與火的交織中,熔巖形成了具有六倍比關系的對流渦胞。接下來就是復雜的化學過程了。我們猜想,在兩相界面上,熔融的酸性玄武巖萃取了海水中的二價錳離子。熔巖中的錳含量不斷提高,當達到飽和后,將在旋渦的核心析出、凝聚、結晶,形成錳結核。去年五月,我們用格子玻爾茲曼方法對這個模型進行了仿真,并在國家海洋地質(zhì)中心進行了縮比實驗,首次獲得了人工錳結核。結果是令人驚喜的。那天下午,在實驗車間里,我戴著石棉手套捧起那個還在冒煙的黑石塊,然后小心地用電鋸剖開。在剖面上,生長紋果真呈現(xiàn)出同心圓狀!

我們連夜撰寫論文,給出了描述這一過程的數(shù)學模型,題目叫《本納德對流倍周期分岔在海底擴張過程中的電化學作用》。全文在Science雜志2022年第37期刊發(fā)。

至此,我們揭開了錳結核的“直徑量子”倍數(shù)之謎。鮮花與掌聲接踵而至。一夜之間,學校就將我從講師直接提拔為教授。各種委任函如雪片般飛來。十幾所大學邀請我去做訪問學者。但我全都拒絕了。我知道,那些頭銜意味著我將不得不把大量時間花在講座和會議上,而這個成果只不過是一個更大謎團的發(fā)端——樂曲才剛奏完序章,海洋底部還隱藏著更深刻的東西等待揭曉。我必須輕裝上陣。

還有什么深刻的東西呢?沒錯,生命,一種新形態(tài)的生命!

讓我們重新回顧一下本納德對流。這是流體力學中的經(jīng)典問題,非常簡單,卻能體現(xiàn)出生命的本質(zhì)——低熵體。在那層薄薄的液體中,隨著溫差的增加,熵不斷降低,有序度不斷升高,六邊形渦胞突然涌現(xiàn)、分岔,結構從混沌中浮現(xiàn),如同受精卵分裂為胚胎,秩序的磷火,從黑暗的海面上升騰。

多么神奇而美妙的演化!我不由想起從前看過的一篇有趣的文章,阿西莫夫寫的,里面描述了一種硅基生命,它呼吸氧氣,一面走,一面吐出石塊般的二氧化硅。我們所見到的那鋪滿海底的錳結核,是不是某種硅基生命的排泄物呢?

這個圖景實在太驚人。要知道,世界各大洋的洋底都廣泛分布著錳結核,數(shù)量在百億億噸量級。如果那真是某種生物的產(chǎn)物,那它得有多龐大?!

思慮再三,我最終還是沒敢把這個狂想寫進論文。畢竟,古往今來,還沒任何人見過這種新生命的跡象。況且我心里很清楚,這些單調(diào)的旋渦絕非生命——它會繁殖嗎?會遺傳嗎?會對我們的呼喚作出反應嗎?顯然不會。要跨越這道隔絕非生命與生命的鴻溝,還需要更多的條件。

在命運的眷顧下,我們有幸成為這種新生命的見證者。

那是在兩個月前,我和喬羽高工一起,乘坐“達爾文號”深潛器潛入了我母親葬身的大西洋中央海嶺,實地考察錳結核的形成過程。在那里,我們看到了比夢境更加瘋狂的東西。

3

今年3月20號,我們來到了亞速爾群島以南二百二十海里的海域。天氣濕冷,灰色的冬云低垂,那是北大西洋冬季一個尋常的早晨。“達爾文號”深潛器懸掛在考察船的龍門絞車上,修長的艇首指著海面,猶如一柄準備劈開波浪的白色鈍劍。

因為興奮,我起得很早。吃過早飯后,我與喬羽等人道別,坐進了深潛器的駕駛艙里。那是一個直徑一百二十厘米的鋼球,異常狹小,我坐進去后像是胡桃殼里的胡桃。所幸,深潛器外安裝了二十四只全景攝像頭,配上虛擬現(xiàn)實眼鏡后,艙壁就在我眼中消失了,海底的壯麗景觀一覽無余。

正因為有了這些攝像頭,我們才能捕捉到那些驚人的畫面。

當天上午八點二十分,技師鎖死了深潛器重達一百六十公斤的艙門。探險開始了。

釋放指令發(fā)出,短暫的失重,然后我砰然落水,像石塊一樣墜向海底。考察船的船底迅速變小,很快變成了微光閃爍的海面上一個黯淡的小點。不久,連光線也消失了。只有燈光下無數(shù)的浮游生物粒子在飛速上移,宛如開車穿過暴風雪。四周變得一片漆黑。所幸,儀表還是可靠的,它告訴我深潛器正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向著海底靠近。

這次考察中,我的目的地是一片海底擴張帶。它于1989年被首次發(fā)現(xiàn),被稱為“海洋之喉”。在那里,熔巖從海嶺中央的裂隙中涌出、冷卻,凝固為新的海底。錳結核只不過是這個過程的副產(chǎn)物。這里是具有“直徑量子”的錳結核的發(fā)現(xiàn)地區(qū)。我們猜想,這里的海底擴張帶一定形成了一片寬闊而均勻的熔巖湖泊,就像一只碩大的平底鍋,使得本納德對流渦胞變得均勻,只有這樣才會生產(chǎn)出大小均勻的錳結核來。

幾分鐘后,深潛器已經(jīng)位于海面下一千二百米。黑暗更濃,浮游生物微粒也看不到了,海水變得極為澄澈,澄澈得讓人懷疑充滿那片黑暗的不是海水,而是真空。有人說大海是太空的鏡像,我深以為然——黑暗、死寂,還有一分鐘的通信延遲,真的如同置身太空。我仿佛是一個宇航員,在沒有任何星辰的冷寂太空中孤獨地航行著。冷,徹骨的冷。大洋底部的水溫只有一攝氏度,駕駛艙在冷卻,艙壁上凝結了大顆水珠。我的一雙赤腳就踩在艙門的鋼板上,凍得發(fā)抖,不得不穿上毛襪和防水靴。但即便如此,我的牙齒仍格格打戰(zhàn)。

坦率而言,我發(fā)抖并不僅僅是因為寒冷。當時,我已經(jīng)對母親罹難的過程略有耳聞。有人告訴我,她當時似乎有了一個發(fā)現(xiàn),但對此守口如瓶,唯一的知情人是她的一個學生。那天,他們乘坐深潛器下潛。深潛器在距離海底兩百米的位置上突然失去了聯(lián)系,聲吶中斷,音訊全無,救援隊在海底搜索了幾個月都沒見到深潛器的絲毫跡象,也找不出事故原因。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人知道她下潛的目的。唯一的線索是當時她的奇怪舉動——在失蹤前的半小時里,她一直在用超大功率聲吶掃描海底,聲吶信號的內(nèi)容是一段她自創(chuàng)的音樂。

向海底播放音樂?播給誰聽呢?

在興奮之外,我也感到了一種隱隱的恐懼。

但我沒有太多時間去擔憂。三分鐘后,在兩千二百米深度上,我看到了海床。

這是位于中央海嶺西側的緩坡。數(shù)十米厚的沉積物覆蓋其上,好像雪后無邊無際的荒原,探照燈只能照亮其中一小塊。我扔掉四個壓艙塊中的一個,深潛器停止了下降,懸停在海床上方,以便我仔細觀察周圍。只見沉積物上布滿了錳結核,每平方米足有十幾個,分布均勻,猶如塵封的古戰(zhàn)場中散落的盔甲。

這時,我發(fā)現(xiàn)全景攝像機真是個寶貝。它視野極佳,而且可以將海底極為微弱的光線放大數(shù)萬倍,令我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只用了幾分鐘,我就看到了目標——在中央海嶺山脊上跳躍的一片暗紅輝光。它節(jié)奏緩慢,卻極有韻律,自左向右,像海浪一樣波動,仿佛山風中燃起的篝火。深潛器的影子被投射在海床上,隨著那輝光微微顫抖著。

循著那片輝光,三分鐘后,我越過山脊,來到了“海洋之喉”正上方。

這是洋中脊裂谷寬度最大的位置。我向下俯瞰,只見裂谷側壁陡峭,宛如刀劈斧砍。在那峭壁底部有一道暗紅色的熔巖狹縫,像魔鬼那微微咧開的嘴。

我拉近相機焦距,努力分辨細節(jié),但因為距離太遠了,那里的熔巖顯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必須再下潛、再靠近些,才能得到有意義的照片。

距離底部八百米。我看了一眼雷達的讀數(shù),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二十年前母親失蹤的地方。

當年她也是這樣,為了看清谷底的景象而毅然下潛嗎?

我咬咬牙,啟動了推進器。

兩側的峭壁緩緩上移,慢慢地,“海洋之喉”已經(jīng)占據(jù)了我的整個視野,熔巖表面紋理清晰。然而我已經(jīng)感到了那地底火焰的威力——船艙在晃動,被加熱的海水正紊亂地上涌,高溫透過鋼殼傳進來,剛才的冰窖轉瞬間就變成了蒸籠。

時間不多,我用最快速度調(diào)整好相機,連續(xù)拍攝了數(shù)百張相片。

諸位請看,上面就是那些照片中的一張,也是目前為止,唯一拍攝到“海洋之喉”核心區(qū)熔巖的照片。可見渦胞很規(guī)則,與我們預測的一樣,呈整齊的六邊形,排列均勻密集,表面蓋著一層乳白色的薄霧,好像一鍋煮著的大米粥。在裂谷北端,這些渦胞翻滾得要慢些,顏色也更暗些,更精細的照片顯示那里的渦胞核心已經(jīng)結晶,錳結核正在形成;而在裂谷南端,這些渦胞則亮度更大、溫度更高、旋轉更快,中心很干凈,沒有結核。顯然,那是一種類似于新陳代謝的過程—— 數(shù)以萬計的渦胞如齒輪般互相嵌套,精密地旋轉著,組成一條火焰巨蛇,頭部啃噬著巖石,而尾部不斷地結晶、固化、分解,化為無數(shù)在海底鋪陳的錳結核。那起伏的暗紅色輝光仿佛一顆律動的心臟,亙古不息,有著一種催眠般的力量。

面對此景,我?guī)缀跬浟怂伎迹浟撕粑?/p>

不知是不是幻覺,我還聽到一種聲音正從那里傳來,是一種低沉的嗡嗡聲,好像一只巨掌,穿過海水,握住深潛器,緩緩摩挲著它的外殼;又好像媽媽的手,在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顱,哄我入眠。

二十年前,我母親目睹這奇景,是不是在震驚中忘記了離開,以至于被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吞噬了呢?

我低聲默念:媽媽,我來看你了。

話音剛落,在那個瞬間,我竟然真切無比地聽到了她的回答——

“哲哲,你終于來了!”

4

驟然間,谷底風云變色。

熔巖突然變亮了,短短幾秒內(nèi),便由暗紅轉為耀眼的白熾。在翻騰的巖漿中,無數(shù)六角形渦胞好像活了似的,急劇分裂,并四散游動開去。還沒來得及看清,熔巖上方的海水就化作了一團濃稠的云霧,瞬間擴張,灌滿了整個裂谷。火光將這團云霧映成了橙紅色,仿佛一條在裂谷中翻滾的火龍。被高溫煮沸的海水噴涌出大量的氣泡,化作那條火龍的頭部,向我昂首沖來!

我心下大駭,望著撲面而來的火霧,一時忘記了思考。

“哲哲,你終于來了……”

那聲音透過船殼,回蕩在這狹小的艙室中。分明就是母親的聲音!

啪!我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這是在做夢嗎?二十年過去了,難道母親還在這片海底?那豈不早就化為塵土了嗎?還是說這世界上真有鬼神,這團云霧,難道就是她靈魂的寄托?

但我來不及多想。火霧近在眼前。我猛然按下按鈕,哐的一下,壓艙塊被我丟棄,墜入了下方翻滾的紅云中。深潛器猛然上躥十幾米,但氣泡上涌得更快,幾秒后,我的周圍就全是氣泡,船艙好像被無形的手拖住了、黏住了,上浮很快停止,我被困在了這團氣泡云里。

“怎么了,哲哲?別走,你不想見媽媽么……”

聲音飄忽不定,時而近在耳畔,時而又遠在天邊,嚇得我冷汗直冒。

冷靜,必須要冷靜下來,就算是鬼魂,也會有辦法找出一個解釋的。想到這里,我心下稍安,掃了一眼儀表,艙外海水密度的讀數(shù)正在下降,溫度和電導率都在急劇升高,浮力越來越小。拾音器顯示的波形讓我確信那聲音不是幻覺,它來自船殼,肯定是某種定向的聲源把話音傳到了船殼上,但那聲源在哪兒?全景攝像機的艙外畫面一片朦朧,到處都是翻滾的氣泡,什么都看不清……

也許,唯一的選擇就是繼續(xù)與“她”交流了。

“你是誰?”我用顫抖的聲音問。

沒有回音。

我打開聲吶,切換到載波模式,然后對著麥克風再次問道:“你是誰?”

強勁的聲波穿過火霧,掃向海底,兩秒鐘后,那聲音回答了: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媽媽呀……”

“不,你不可能是媽媽。”我努力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或許……我應該問,你是什么?是機器,是鬼魂,還是外星人?”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媽媽呀……”

“別胡說了!你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要用她的聲音說話?”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媽媽呀……”

“你為什么總是重復這句話?”

沒有回音。

“好吧……那你為何把我困在這里?”

“聽媽媽給你講個故事……”

“什么故事?”

“你已經(jīng)六歲了,長大了,媽媽就不給你講童話了,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話音剛落,在全景攝像頭的畫面里,艙外的氣泡突然有了變化。

在我眼前,無數(shù)氣泡憑空生成,瞬間又消失湮滅,在這由生到死的短暫時間里,它們在我前方的海水中匯聚,變幻出許多栩栩如生的立體圖形——太陽,還有一顆行星!

我目瞪口呆,望著這奇景出神。行星繞太陽旋轉著,氣泡的反光讓它顯出一種夢幻般的美感,好像玲瓏剔透的水晶球,在黑暗的海底折射著火焰的玄光。

這時,艙內(nèi)突然響起了一種音樂,叮叮咚咚,如鳴佩環(huán)。我不禁呆住了,這聲音是那樣熟悉,我心底埋藏多年的記憶忽如洪水一般噴涌而出。

“不,這不可能,難道你真的是……”

我還沒說完,突然,“行星”迅速拉近,變大,充滿了視野,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表面——大陸、云層,還有海洋。云層從耳畔飛掠,海洋迎面撲來,我穿過海面,俯瞰海底。海底熔巖四散溢流、鋪展,發(fā)出光芒,板塊在激烈地運動,板塊的裂縫中翻滾著無數(shù)我曾見過的六角形渦胞。突然,海底猛烈下陷,好像大洋底下坍塌了一座直徑數(shù)千千米的穹窿,海水洶涌地灌入熾熱的地幔,沸騰,然后劇烈爆炸!整片大陸被撕成碎片,無數(shù)流星射入太空,速度快如閃電,燦若繁星。它們飛出了行星的引力圈,有的甚至飛出太陽系,宛如一場宇宙尺度的焰火,又像風中的蒲公英,將種子飄散向無盡的虛空……

“我不明白,為什么給我看這些?”

“因為今天是你的六歲生日,哲哲,從今天起,你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不一樣?會有什么不一樣呢?”

“從此以后,你就不是小孩子了……”

“等等,你在說什么?這是什么意思?!”

但無論我怎么呼喚,那聲音都不再回答了。氣泡漸漸消失,聲音淡去,裂谷中的云團也慢慢飄散,遁于無形。

這時,船艙的浮力也復原了。氣泡褪去后,周圍海水的密度恢復到了正常值,在浮力托舉下,深潛器像個梭形炮彈一般飛速上升。

半小時后,我浮出海面,被考察船撈了上來。后來我聽說,當打開艙門時,我正呆呆地蜷縮在艙里,眼睛發(fā)紅,雙手發(fā)抖,嘴里還念念有詞:

“結核……渦胞……流星……火山……那是什么?我不明白……”

5

事到如今,大家肯定已經(jīng)明白那是什么東西了。

其實,在下潛之前,在潛意識中,我已經(jīng)對自己可能遇到的事物有了最極端的設想,比如海底文明,比如一種有意識的新生命形態(tài)。畢竟,現(xiàn)代科學已經(jīng)徹底刷新了人們對于生命的認識——從達爾文打破神創(chuàng)論,到孟德爾揭示遺傳規(guī)律;從沃森、克里克發(fā)現(xiàn)基因密碼,到洛倫茲、普利高津創(chuàng)立的混沌、耗散結構理論與超循環(huán)論……生命一步步走下神壇,與非生命的界限被逐漸打破。我們的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把這個過程推進了一步罷了。

讓我們回到四十億年前,回到那個混沌未開的時代。地球仍是一片沸騰的泥沼,天空電閃雷鳴,被火山煮沸的熱雨終年不息地下著。在熱雨中,熵在降低,秩序在產(chǎn)生,有機分子分分合合,化學反應被連接成循環(huán),循環(huán)層層嵌套,愈發(fā)復雜,突然一道閃電劈下,分子聚成長鏈,唱響了有機生命的第一聲啼鳴……

好了,既然我們承認生命從非生命中產(chǎn)生,那我們就避不開這個問題:為何生命只有我們這種形態(tài)呢?

當然,教科書會這么告訴我們,那是因為碳原子的四個價鍵能形成復雜的有機物,因為這些有機物能在常溫下保持穩(wěn)定,因為水是最好的溶劑,因為酶與DNA神奇的特性……但宇宙中如此繁多的物質(zhì),如此廣闊的溫度、壓強和時間尺度,難道它們都是簡單平凡的,唯有常溫常壓下的碳原子能綻開神奇的生命之花嗎?

這是一種奇怪的特殊性,是生命科學領域的“地球中心說”。

生命究竟是什么?自古以來,無數(shù)的智者都在這個難題面前鎩羽而歸。而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人類有了突破性的進展。現(xiàn)代科學正從一個前所未有的角度解讀生命:別洛索夫-扎鮑廷斯基震蕩反應①、圖靈方程②、元胞自動機③、神經(jīng)網(wǎng)絡算法等,讓我們漸漸悟到生命的本質(zhì)——那并非某種神奇的物質(zhì),而是平凡物質(zhì)的神奇組合。但這還不夠。要想真正顛覆原來的認識,就必須找到用另一種磚塊搭起的生命,就像阿西莫夫所說的,一種由被認為是“非生命”的物質(zhì)組成的生命,一種“不為我們所知的生命”。

那就是我所見證的“海洋之歌”。

與它的接觸,讓我們的研究陡然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回航后,我?guī)Щ氐匿浵窈弯浺舯环磸头治觯瑪?shù)據(jù)在各種模型中被仔細比對、校驗。同時,更多的下潛考察也在進行,并且成果卓著。渦胞的詳細模型被建立起來,更多精細結構被發(fā)現(xiàn),描述它的語言也不斷發(fā)生變化——流體力學的術語“球面二次流”“希爾球渦”“磁流體剪切層”漸漸地被“外胚層”“細胞核”“線粒體”這些生物學名詞取代,形成錳結核的駐渦被叫作“泄殖腔”,“超臨界流體中間介質(zhì)層”也被形象地稱為“組織液”……

在那段時間,研究突飛猛進。我們仿佛坐在奔馳的過山車里,看著各種神奇美妙的事物如閃電般迎面撲來。很快,第一個“細胞器”被發(fā)現(xiàn)。我們終于定位了那神秘聲音的源頭——渦胞中央的一個駐定氣泡,每個渦胞都有。在氣泡上緣,從海水中萃取的錳元素與游離氧劇烈化合,生成具有磁性的四氧化三錳粉末。它們沿著氣泡壁順流而下,被磁場驅動震蕩,壓縮氣泡中的空氣,產(chǎn)生聲波。數(shù)以萬計的渦胞組合起來,就形成了地球上最大的聲波發(fā)射陣列,偽裝成我母親的話音與我交流。

這是兩個智慧文明間的交流!

遺憾的是,在我之后,無論其他考察者怎么呼喚,它都保持著令人敬畏的沉默。

我們將最新的成果整理成文,但那已不是學術論文了。它被第一時間刊載在世界各大報紙的頭版,題目是《來自大西洋底的呼喚:你是誰?》。

文章刊出后,冷清的海面頓時熱鬧起來。來自世界各地的數(shù)十支海洋考察隊蜂擁而至,隨之而來的是媒體記者、工程師、大企業(yè)的代表,甚至還有海軍的艦隊。

幾個高大的海洋超深鉆平臺在這里下了錨,鉆頭被送進地殼深處,試圖繪制地底生命的輪廓;反潛偵察機在它們上空巡航,投下聲吶浮標,搜索海底的可疑聲響。

在更遠些的地方,甚至還開來了八個航母戰(zhàn)斗群,來自中、美、法、俄四國,此外還有若干核潛艇。它們一面彼此謹慎地保持著距離,一面整齊劃一地對“海洋之喉”的方向保持著高度戒備。

我從沒料到各國的重視程度會達到如此這般。但后來的事態(tài)證明,這種重視極有遠見。

我還記得在半個月前的緊急會議上,國家主席曾有過一段這樣的講話:

“我們來到了一個特殊的歷史時刻。與另一種智慧生命的接觸,既沒有先例可循,也沒有經(jīng)驗可鑒,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他說,“我們的愿望是美好的。既然兩種生命已經(jīng)在地球上和平共處了數(shù)億年,我們有理由期待,這種和平將繼續(xù)下去……然而,世事無常,我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6

在那場緊急會議上,首先發(fā)言的是中科院院長秦海舟:

“各位,想必大家已經(jīng)對目前的情況有所了解,但按照議程,我還是簡單地回顧一下。

“在過去一個月中,聯(lián)合科考卓有成效。來自各國的考察隊已經(jīng)定位了三十六個海底熔巖裂隙,陸教授發(fā)現(xiàn)的‘海洋之喉’只是其中的一個。它們分布在北大西洋中央的海底擴張帶與板塊邊緣的消減帶上,面積達數(shù)百平方公里,都處于高度活躍狀態(tài)……”

那次緊急會議上,與會者有政府高官、科學家和工程師、軍官,都是電視上見過的面孔,加起來不超過二十人。

“……然而,對于我們的呼喚,它們一直保持沉默,我們因而無從判斷它的意圖。顯然,它們已經(jīng)得知了我們的存在,而且有能力對我們施加影響。因此,在第六十三次國務院特別狀態(tài)委員會第二次擴大會議上,經(jīng)過民主投票,委員會決定實施‘共工計劃’。下面請鐘將軍介紹計劃的落實情況。”

軍方代表站起身來,展開一份文件念道:“各位首長、各位同志,‘共工計劃’是我軍首次針對另一個文明制定的作戰(zhàn)計劃。此前我們已完成了前瞻性研究,初步指出了假想敵可能的攻擊模式與相應的防御手段,簡述如下:

“一、次聲波攻擊。《海洋之歌》可能并不動聽,它其實是斷腸曲,若海底的渦胞群集束向我軍艦艇發(fā)射次聲波,可能造成我方有生力量的傷亡;

“二、地震與火山攻擊。此攻擊方式對艦艇威脅有限,但對于沿岸的居民是滅頂之災;

“三、泡沫化攻擊。這是對我軍艦艇威脅最大的攻擊方式,高溫的巖漿將令海水氣化沸騰,變?yōu)榕菽瑢е潞K芏认陆担炌Ц×档停灾鲁翛]。在座的陸教授就差點喪生在這種攻擊中。

“對于這三種攻擊方式,目前我們并不了解其原理,無法預警,只能進行被動防御。因此,我們必須提出先發(fā)制人的戰(zhàn)略,稱為‘共工計劃’!陸教授,我想冒昧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我吃了一驚,“不敢,您請說。”

“如果將‘渦胞’與海水隔絕,是否可以殺死那種熔巖生命?”

我想了想,說:“我只能說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畢竟,任何生命都有新陳代謝,而海水與熔巖的溫差是這種代謝過程的動力。隔絕海水,可以有效地消除溫差。”

“謝謝您,這正是我們計劃的理論依據(jù)。”軍方代表說,“目前,我軍六艘095型攻擊核潛艇已經(jīng)抵達目標海區(qū),每艘都攜帶有二十四枚特制的深水核魚雷,每個彈頭的當量為兩百萬噸TNT。一旦打擊指令發(fā)出,這些魚雷就都將射向裂谷側壁的某些特定位置,核爆炸會將巖壁擊垮,引發(fā)海底山崩,巨量碎石和沉積物將把熔巖生命徹底埋葬!該計劃的名字為‘共工’,也正是取自水神共工怒觸不周之山的傳說。”

“謝謝鐘將軍的介紹。”主席掃視全場,“如果沒有別的問題,下面我們就進入第二部分,對該計劃的執(zhí)行細節(jié)進行審議。”

審議與我的專業(yè)無關,冗長而乏味。我看著白瓷杯中翻滾的茶葉,思緒漸漸飛到了別的地方。

誠然,“共工計劃”是一個可怕的舉動。那種生命早已得知了我們的存在,卻沒有進行任何攻擊,哪怕對我這樣的入侵者,也只是暫時用氣泡霧扣在海底,似乎并沒有惡意。可我也不能說它對人類絕對安全,誰知道那些活躍的熔巖在“想”什么?它可以輕易地掀起巨浪,撕碎船只,把海岸邊的城市抹平。

想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那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卻在此前的研究中被忽視了。

我回想起與熔巖生命的對話。“一個真實的故事”,氣泡狀的行星,四散紛飛的碎片,宇宙的焰火,還有那段音樂……我無比清晰地記得,那正是小時候母親在“架子鼓”上與我一起敲打的音樂!

陪伴我童年的旋律,為什么會在那熔巖翻騰的裂縫中奏響?

難道那就是《海洋之歌》,我母親罹難前向海底播放的音樂?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擊中了我——

那個“架子鼓”,恐怕不是用來哄孩子的!

會議結束后,我立刻趕回家鄉(xiāng)。家鄉(xiāng)已經(jīng)面目全非,我小時候住的老樓已經(jīng)拆除,母親的手稿、樂譜早已隨之而去,連那只“架子鼓”也不知所蹤,據(jù)說搬家時被賣掉了。

我發(fā)了瘋似的找鄰居、問親戚、尋親戚的親戚,最后才在一個老收藏家手中找到當年的“架子鼓”。他被一個可惡的中介騙了,以為那些黑石頭是隕石,高價買來,鑒定后才大呼上當。見到我后,他立刻大倒苦水,“這世道,人的良心都喂了狗,可咱不能再坑您不是?說實話,真不能按隕石的價賣您,這最多也就……”

“不,就按這個價。這真是隕石,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會唱歌的隕石。”我掏出一張支票,在“1”后面寫了七個“0”,一把拍在桌上,“全買了!”

收藏家用看瘋子的眼神送我離開。

我?guī)е鴥砂俣嘟锏氖^回到北京,然后打電話給我的高中同學王梓榆,他當時正在谷歌公司任職,總說自己是什么碼農(nóng),但我知道,他在人工智能與機器學習方面的造詣相當深。

“神經(jīng)網(wǎng)絡算法?哈哈,你這個大科學家怎么會對這個感興趣?”他說。

“別寒磣我了,你小子應該聽說過海底熔巖生命吧?”

“那可不,頭條新聞啊,如雷貫耳!”

“廢話少說,有正事問你。以你來看,那種渦胞有沒有可能對外來信息,比如音樂,產(chǎn)生某種記憶和反應?”

“當然有,哦,不過,那得形成網(wǎng)絡,數(shù)量得相當龐大才行。”

“有多大?”

“幾十億的量級吧。十年前蘋果公司有個軟件叫Siri,會在與用戶的對話過程中不斷學習……嗨,那其實就是‘鸚鵡學舌’啦,其核心與神經(jīng)網(wǎng)絡算法很類似。我去年搭的一個神經(jīng)網(wǎng)絡更進一步,設置了十億個節(jié)點后,它居然可以寫出一篇像模像樣的影評來!這已經(jīng)是很成熟的技術了,就是訓練太麻煩……”

“訓練?”

“對啊,神經(jīng)網(wǎng)絡算法是一種模擬大腦的方式,本質(zhì)上是一種多層次的節(jié)點網(wǎng)絡,就像神經(jīng)元,我得不斷地給它灌輸信息,強化學習,才能產(chǎn)生有效的記憶。”

我掛斷電話,心里一片透亮。謎團終于揭開,一切都串起來了!

在剛剛發(fā)現(xiàn)錳結核的奧秘時,我曾考慮過它是生命的可能性,但思慮卻被三個問題打斷——它會繁殖嗎?會遺傳嗎?它會對我們的呼喚作出反應嗎?這三個問題仿佛三條溝壑,隔絕了生命與非生命物質(zhì)。但如今,這三條溝壑已經(jīng)被填平,我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它有反應,它會遺傳,它會繁衍。

而且,是用一種驚天動地的方式繁衍!

7

在與王梓榆通話兩天后,也就是兩周前,我再一次來到北大西洋,來到那片我母親葬身的海域。

大海異常平靜,波瀾不驚,是凝滯而沉重的鉛色。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天空覆滿濃厚的黑云,唯一的亮色是海天交接處一線狹窄的陽光,猶如一根即將繃斷的亮弦。云層之上,暴風雨正在醞釀,而在大海之下,更可怕的力量正在聚集著。

“我是陸哲,有緊急情況要見鐘將軍。”在“共工計劃”指揮部,我對秘書說。

幾分鐘后,鐘將軍急匆匆地從指揮前線趕了回來。

“陸教授,有什么新進展嗎?”

“對,有重大突破。”我說,“我找到了與熔巖生命體溝通的方式——《海洋之歌》。”

“《海洋之歌》?那是什么?”

“是我母親留下的一份樂譜,一份用六倍比音階寫成的樂譜。鐘將軍,您還記得我最初發(fā)現(xiàn)的那個以‘六’為倍數(shù)的等比數(shù)列嗎?這里面蘊含著那種熔巖生命的意識和語言!熔巖渦胞的特點,決定了它只能接受六倍頻的音樂,《海洋之歌》便是用這種特殊頻率寫成的。”

“這太玄乎了。有做過實驗嗎?”

“有,但不是我做的。”

“是誰?”

“我的母親。二十年前,她就對熔巖生命體彈奏了這份樂譜,她的聲音至今還被它們記著。鐘將軍,您聽過我在海底遇險時的那段錄音吧?”

鐘將軍沉默了片刻,說:“你打算和它溝通?”

“我們別無選擇。”

“好吧,陸教授,你可以嘗試,不過恐怕時間不多了。”鐘將軍說,“各國已經(jīng)達成共識,決定立刻執(zhí)行‘共工計劃’!”

“什么?前天盧部長不是說,絕不——”

“情況變了,陸教授。你看這張假彩色圖,看這里,你知道這是什么嗎?”鐘將軍伸手一指。

“是……臺風?”我仔細看著。

“不,這是旋渦,直徑數(shù)百公里的旋渦。”鐘將軍說,“墨西哥灣突發(fā)十級大地震,波及整個加勒比海。在震源附近的海底,遙感衛(wèi)星發(fā)現(xiàn)一條八十多公里長的裂縫,深度不詳,可能一直通往地幔。巨量海水正灌入裂縫中,每秒鐘灌入的水相當于長江一個月的徑流量。”

“天啊,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八小時前。”

“還有其他的裂縫嗎?”

“有,類似的裂縫還有六條,環(huán)繞北大西洋散布,最大的一條位于設得蘭群島以西,長達兩百公里,有意思的是,它們都是在同一時刻突然產(chǎn)生的。詳細的分析報告還沒出來,不過隨便想想都知道,這肯定和熔巖生命體有關。”

頓時,我的眼前掠過一幕幕畫面。那氣泡組成的晶瑩剔透的行星、突然坍塌的海底、陷入熔巖火海中的地獄般的世界、四散紛飛的流星……

“鐘將軍,那確實有關。”我說,“您知道它這是在做什么嗎?”

“向人類示威?”

“不,鐘將軍,它在加注起飛燃料。”

8

當時,我對熔巖生命此舉的動機,已經(jīng)明白了八九分。

繁衍、擴張、遠航……那是生命永恒的主題。

我想起了1957年的一次地下核試驗。它由美國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主導,代號“帕斯卡A”。在那次實驗中,一塊鋼制井蓋——至今仍是人造物飛行速度紀錄的保持者——被焊死在深達一百五十米的實驗井口,好像戰(zhàn)艦巨炮口上蓋著一個飲料瓶蓋。核彈起爆,“炮膛”中幾十噸泥土剎那蒸發(fā),一道火柱沖天而起,井蓋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被加速到二百零六馬赫①,相當于第三宇宙速度的四倍。

顯然,熔巖生命已經(jīng)掌握了這個訣竅,只不過它的“燃料”是水蒸氣。

在那時,每秒鐘都有巨量海水被灌入熾熱的熔巖,沸騰為超高壓蒸汽,積聚在地幔中,將地球化為一門正在逐步蓄能的宇宙大炮!

大炮開火時,整片板塊將被撕碎,天崩地裂,地表將回到創(chuàng)世之初的熔巖火海狀態(tài)!但“寄主”的死亡換來的是新生命的誕生。無數(shù)種子將被拋出地球,飛出太陽系,飛向熔巖生命的下一個“寄主”,下一個家園。

這時,我才終于確信“共工計劃”的必要性,也正是在這時,我才知道,這個計劃其實于事無補。

和預想的不同,熔巖生命的主體應當包括地下更深的結構。環(huán)繞大西洋沿岸,它突然打開了六個“加注口”,橫跨數(shù)千千米,每秒數(shù)億噸的海水被吞入其中,由此來看,它的須根已經(jīng)在地球內(nèi)部蔓延到了相當?shù)纳疃群蛷V度——后來的發(fā)現(xiàn)也證實了這一點。它的主體面積相當于北美大陸,分布在地下八十千米的軟流層中,體內(nèi)的一條超臨界水通道甚至延伸到地下一百六十千米,遠遠超過莫霍不連續(xù)面,好像一條探入地底深處的氣根,為它的主體補給著水分。對此,“共工計劃”無異于隔靴搔癢。

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與“它”溝通了吧。

所有的攻擊核潛艇已經(jīng)就位,根據(jù)“共工計劃”,核魚雷的引爆時間定于當天晚上二十一點整,在此之前,我還有五小時的時間。

那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個晚上。回到考察船上時,天空已經(jīng)沒有一點亮色。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達爾文號”懸掛在龍門絞車上,狀態(tài)良好,在探照燈的光暈中微微搖晃。

充電,加液壓油,調(diào)整重心,氣罐加壓,系統(tǒng)自檢——這一套工序耗費了我整整兩小時。在深潛器里安置“架子鼓”又花了一小時。

當厚重的艙門關閉時,我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那里沒有星星,只有滾滾烏云,電閃雷鳴。

“媽媽,我回來了。”

砰的一聲,深潛器濺落入水,再次向海洋深淵進發(fā)。

我又有了那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自己不是在向海底墜落,而是在無邊的虛空中飛行,正跨越陽世與陰間的藩籬,飛向一個遠在天邊的世界。海水中無數(shù)微粒在舷窗外掠過,宛如在彈指之間飛掠的萬點繁星。

很快,我就再次來到海底裂谷的上方,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與上次來時大為不同:海底一片赤紅,氣泡翻滾,熔巖渦胞的范圍已經(jīng)擴大了數(shù)十倍,整個海底看上去就像一片煙霧蒸騰的大工廠。

面對著那不可思議的生命,我拿出樂譜,揚起木槌,奏起了《海洋之歌》。

在樂聲中,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媽媽帶著牙牙學語的我,在狹窄的陋室中敲打著自編的歌;幼兒園里只剩下了我一個,眼巴巴地望著大門,等著媽媽做完實驗來接我;父親有時會與媽媽爭吵一些大人的事情,每次父親都怒氣沖沖摔門而走,媽媽卻神色平靜,那些污言穢語于她就好像荷葉上滾落的水滴;最后是我在考察船上度過的六歲生日,早上睡醒后,本來期待著媽媽會與我一起吹滅生日蛋糕的蠟燭,卻發(fā)現(xiàn)她拋棄了我,下海考察,一去不歸……

在那最后的時刻,母親做了什么?說了什么?我竭力回憶著,但實在想不起來。

一曲終了,我放下木槌。

數(shù)據(jù)轉換需要一些時間。轉換完成后,聲吶會將我演奏的樂曲放大,然后用最強功率掃向海底的熔巖渦胞群。

突然,深潛器劇烈震動起來。只見海底熔巖渦胞群光芒大盛,并開始飛速運動,仿佛一群突然接到號令的士兵在快速有序地奔向各自的陣位,形成一層層嵌套的六邊形結構,宛如向日葵的花盤,繁花次第綻放,復雜的圖案出現(xiàn)又消失,令人眼花繚亂!接著,以熔巖渦胞群為中心,直通地幔的裂紋出現(xiàn)了,它們在漆黑的海底蔓延,好像包裹著火焰的黑色蛋殼正在裂開,又像是黑夜中的紅色閃電。它們從我腳下發(fā)出,急速擴展到了目不可見的遠方。后來我才知道,僅僅幾秒之內(nèi),它們在海底蔓延了將近四百公里。

而在它們之下,是一個半徑四百公里、充滿了超高壓蒸汽的“巨蛋”。

有東西要破殼而出了!

轉瞬之間,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強光鋪天蓋地地襲來!在那一剎那,只有萬分之一秒的瞬間,我瞥見了“超級巨蛋”的內(nèi)部,一個充滿了熾熱熔巖、超臨界水和超高壓蒸汽的空間,那是地球巨炮的炮膛,白熾的光芒在其中閃耀,好像火箭發(fā)動機燃燒室中的火焰。海底地殼破裂了。激射而出的蒸汽裹挾著強光,瞬間吞沒了我!

一股巨力把我壓倒在座位上,加速度瞬間超過人體承受的極限。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而當我醒來時,看到的是噩夢般的景象——

我正在一口深井中墜落著。

那是由濃云和海水組成的深井,井壁是灰白色,有著令人迷亂的復雜紋理,旋渦在其中翻滾,仿佛四周被圍上了一圈尼亞加拉大瀑布。

旋渦不斷向上方涌動,泛起水花和泡沫。其中有個小黑點,好像被河水裹挾的沙礫般,在那瀑布前飄飛,若隱若現(xiàn)。待它飄近了,我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一艘航母!在這氣吞山河的水墻面前,人類最大的戰(zhàn)艦看起來也宛如塵埃。

很快,水墻慢慢改變了顏色,由灰白、乳白而至輕紗般的白色。水流在蒸發(fā),一層層水膜在剝離、破碎,最后變得竟然有些透明了,好像清晨的薄霧。透過它,我看到了一道朦朧的光弧,弧線低平,泛著蔚藍的光芒。

那是地平線!

我沒有墜落。恰恰相反,我在飛速上升!

在剛才的爆發(fā)中,巨量海水被噴射到了太空,總重超過十萬億噸,相當于整個黑海的水量。由于海水噴發(fā)的速度比我上升的速度要快,相對來看,就產(chǎn)生了我正在墜落的錯覺。此時,海水已經(jīng)因為真空而蒸發(fā)大半,但仍有一部分凝成了冰晶云,宛如一場稀薄的冰雪風暴。這是超過第二宇宙速度的風暴,我被裹挾其中,好像狂風中的蒲公英。

而在我的周圍,還有無數(shù)的“蒲公英”。那是熔巖生命的種子。它們的速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第二宇宙速度,有的甚至將飛出太陽系,正帶著熔巖生命體的遺傳信息,向著宇宙深空中的下一個家園飛去!

幾十秒后,圍繞我的海水終于徹底蒸發(fā)。沒有了遮擋,蔚藍的地球與壯麗的星空一覽無余,仿佛一首凝固的詩。轉瞬之間,潛艇竟然變成了飛船,這真是超乎我想象,所幸兩者還是有不少共同之處——氣密性都很好,溫控也湊合,所以當時我還可以在太空堅持兩三天。我并不期待有救援,可是非常幸運,俄羅斯的反導雷達捕捉到了深潛器,一天后,一艘“聯(lián)盟”飛船將我送回了地球。

但地球上的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置身太空時我俯瞰北大西洋,很快看到了可怕的東西——大西洋中有一個白色圓圈正在擴散,直徑達到數(shù)千公里,那是巨浪,數(shù)百米高的巨浪。首先是板塊塌陷引發(fā)的超強地震波,然后是這圈巨浪,它們將抹平沿海的一切城市,殺死幾億人!想到這里,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這會是《海洋之歌》導致的嗎?我想并不是,早在我下潛之前,渦胞們已經(jīng)開始向地底灌注海水,說明它們早已醞釀了這次大噴發(fā),我的行動就好像蚍蜉撼樹,對它們根本沒有影響。

但我當時還沒明白,“海洋之歌”究竟是什么?

在那寒冷的太空中,我又想起了我的母親。

9

我獲救后,在醫(yī)院住了兩星期。出院時,世界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變。壞的變化是到處一片狼藉,難民無家可歸;好的變化是各國在海底生命的研究上投入了很大力量,真相漸漸被還原了。在一個調(diào)查組的努力之下,當年的一些通信記錄被搜尋出來,加上我母親的同事和當年參與考察的隊員的回憶,終于復原了我母親下潛時的部分對話。

那是一個寒冷的早晨,我從睡夢中驚醒。舷窗外,浪花發(fā)出低吟,灰蒙蒙的天空讓人打不起精神來。對床是空的,媽媽不見了。她昨晚還答應過要給我過生日的。我不高興地披上衣服,磕磕碰碰地穿過灰色的走廊,到媽媽最常去的艙房找她。

在那里,我看到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只蛋糕,蛋糕上點著蠟燭。在跳躍的火光中,整個艙房難得地染上了一層暖意。

媽媽不在這兒。我只聽到了一個聲音——從桌上的通話器里傳出的聲音:

“……哲哲,你終于來了!”

通話器里的聲音很模糊,我聽出那是媽媽,但就是賭氣不認。

“你是……誰呀?”我故意問。

“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媽媽呀……”

“不對,你騙人!我走了!”

“怎么了,哲哲?別走,你不想見媽媽么……”

“你才不是媽媽,她的聲音才不是這樣呢!”

“噢,那是因為媽媽現(xiàn)在在海底啊,聲吶信號不好,聲音傳到船上就走樣了……哲哲,對不起,媽媽又下海考察了,等我回來后我們再過生日,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不能這樣,說話不算數(shù)!”我一著急,眼淚就涌了上來。

“別哭,別哭,今天可是你的六歲生日,哲哲,從今天起,你就和以前不一樣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不是小孩子啦,你要做個男子漢,男子漢可是不能哭的……好啦,是媽媽的不對,媽媽回去再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嗚……不好,我現(xiàn)在……”

“你已經(jīng)六歲了,長大了,媽媽就不給你講童話了,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人類出現(xiàn)之前,有一些石頭飛越了茫茫宇宙,不知飛了多少萬億年,才終于遇上了一顆蔚藍的行星。在沖進大氣層時燃燒的酷熱中,它們蘇醒了、復活了,流星般扎進大海,慢慢沉到了幽深的海底,落進了溫暖的火山裂縫中。它們只是一些石頭,沒有智慧,但有朝一日智慧終會被喚醒,好像等待著王子的睡美人。它們?nèi)諒鸵蝗盏毓膭雍K胫⒊臭[著,好像一群不開化的原始人。如此過了數(shù)十億年,直到有一天,一個普通的人類聽到了它們的呼喚,而她的手里,有開啟智慧之門的鑰匙……”

“然后呢?然后怎么樣了?”我忘記了哭,問道。

“不知道呢,哲哲,等媽媽回來再告訴你,好嗎?”

“好,你要快點回來啊!”

“很快的,哲哲,別再哭了哦!”

(靜電雜音)

與科考船的通信到此為止。深潛器出事非常突然,瞬間就被爆發(fā)的熔巖吞沒,沒留下黑匣子里更多的信息,實在萬分遺憾。所幸還有另一份記錄,它來自主控室的自動錄音,是我母親在前一天晚上,在我入睡著后與考察隊成員的對話:

“……孩子已經(jīng)安頓好了,明天,我還是親自下去吧。”

“老師,這沒必要吧?您完全可以把這里交給我的。”

“不行,我還是放心不下。現(xiàn)在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弄明白那是什么之前,我們必須嚴格保密。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下去?……何況,萬一這次成功了呢?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非常瘋狂的可能性,而且不同于以前了,這一次我有八成的把握!那可是與一種新生命形態(tài)首次溝通的時刻,是科學革命的時刻,甚至是文明史轉折的時刻。我可不愿意錯過見證它的機會。”

“老師,您覺得您說的《海洋之歌》能奏效嗎?”

“我不知道,但之前的那套基于基本數(shù)學的語言體系不是失敗了嗎?音樂是另一種跨越種族的語言,用它來進行接觸,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嗯,聽說那首怪異的曲子是您創(chuàng)作的?”

“是的,純音樂,用了六倍率音階,與渦胞的共振達到最強。人聽起來的確挺奇異的……但渦胞們或許不這么覺得。”

“為什么不加入一點特殊信息呢?比如質(zhì)數(shù)序列、基因序列,或者某顆恒星的坐標,就像1974年阿雷西博望遠鏡所做的那樣?”

“沒必要。我想,音樂本身就足以表達我們想說的一切了……生命輪回的神圣,感悟到死亡的震撼,對未知的恐懼與渴望,是宇宙間所有生命通用的語言。而將這些融為一爐的音樂,不僅可以讓熔巖生命從蒙昧中覺醒,更可以與之分享生命所共有的這些感情,那是打開智慧之門的鑰匙……它讓我想到了克拉克筆下的黑石。它不會言語,不刻文字,但它是超越我們理解力的不可思議的存在,將為一個蒙昧的種族點亮黎明之光。《海洋之歌》的每一個音符也將像那棱角分明的石板一般屹立于熔巖生命的意識中,賦予它們智慧。”

“明白了。剛剛得到遙感數(shù)據(jù),海底地質(zhì)穩(wěn)定,溫度正常,聲信號正常,磁場偏離低于十萬分之五,在許可范圍。老師,明天的下潛怎么安排?”

“潛到極限深度,并停留兩小時。我們得有充足的時間去見證奇跡。”

在那之后的事情,大家想必都知道了。僅有的兩個知情者一去不回,那個秘密本該繼續(xù)隱藏在海底,但因為命運的巧合,我再次發(fā)現(xiàn)了它。

這就是海洋之歌的故事:熔巖中的渦胞生命,宇宙中飄飛的生命種子,驚天動地的大噴發(fā)。我們拓展了生命的定義,也重新找到了人類在宇宙中的位置。

而這一切,都開始于我母親決定冒險下潛的那個時刻——在那時,舷窗外無數(shù)微粒正飛掠而過,仿佛一閃即逝的繁星。

【責任編輯:劉維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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