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門梨雪

楔子

常常有孩童在這棵樹下嬉戲玩耍，也有老人搬著藤椅坐在樹下搖著蒲扇乘涼。每當夜幕降臨，夜蟲在草叢中低低嗚叫，老人就會講起一個非常遙遠的故事。

傳說在很久以前，這棵梨樹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被當時的屋子主人和一名小男孩一同種下。他們一共種了三棵樹，原本很難存活，唯獨這棵樹活了下來。幼小的樹枝一直顫顫巍巍在風雪中成長，終于有一日它長成了參天大樹，而屋主人卻在那天夜里病逝了。許多人說，他們在那天夜里看見了一名女子從樹影中出來，朝著屋內的窗欞望了一夜。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名少女從哪里來，只知道自此之后每當雪后初晴，她就會出現，直到夜幕降臨，她才離去。

后來有人說，她是梨樹的化身，如此是為了報答這位公子昔日的恩情。

數百年過去了，偶爾有人可以在大雪初晴天看見她，她立在樹下，垂著眼瞼，望著陳府大門，衣衫微動，全身晶瑩玉華，仿若謫仙……

一

城里的街頭總是熙熙攘攘，綢緞莊、鐵匠鋪、壽衣紙馬店，還有洋人開的煙館和銀行。路上的行人有的穿著西裝手拄文明棍：有的長衫馬褂，鼻梁上裝模作樣地架副金絲邊兒眼鏡；有的旗袍折扇，燙著微卷的黑發，高跟鞋嗒嗒直響；還有的則一身青布短打，在洋車的喇叭聲里拉黃包車，大聲吆喝著招攬客人。

李雪蹲坐在街邊的一處石階上，面前站著的男子一身書卷氣，整潔的長衫連一條褶子也沒有，他微微俯身，將幾角錢放人李雪腳邊的碗里，“姑娘來上海多久了？”

李雪愣了一下，感覺這人說話的語氣怎么這么熟絡，難道認識自己？可轉念一想，自己才來這個地方沒多久，并不認得幾個人，便沒有答話。

見她不說話，那男子也沒有生氣，只是微笑著叉開口想說什么，卻忽然被遠處一個抱著一堆藥急匆匆趕過來的壯丁打斷，“陳公子，小姐還等著服藥，我們先回去吧?！?/p>

長衫男子點了點頭，叉仔細打量了李雪幾眼，隨后轉過身，單手一負，隨著那壯丁緩步離去。

李雪被他那最后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不過這位叫陳公子的人給的賞錢還真不少，好幾角呢，夠吃好多天了。她嘻嘻一笑，蹲下來把錢攥在手里。

傍晚，李雪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正打算找個地方買熱燙餅吃，忽然從巷角冒出幾個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就往巷子里拖。她嚇得臉色蒼白，拼命掙扎，但一股嗆人的藥味很快襲人口鼻，她逐漸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裝飾精美的小床上，支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體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連抬手都很吃力。

“姑娘可以再躺一會兒，等藥效過了，就會好的?！币粋€低沉優雅的男聲從旁邊傳來，李雪嚇了一跳，扭頭一看，正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年輕人——陳公子。

她渾身一僵，第一時間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發現衣衫完整，并沒有被人動過，便舒了一口氣。然后抬起頭盯著眼前那個坐在圓桌旁的英俊男子，腦海中百轉千回，卻一句話也不說。

陳修見她兩次都不說話，便微微皺眉，“難道是個啞巴？”

“你有什么事？”李雪開了口，直接打消了他的疑惑。

陳修聽罷，微微一笑，倒覺得眼前這個女孩頗為冷靜，“白天我見過你，你還記得吧？”李雪并不想跟他套太多近乎，又不敢惹惱了他，這個人白天和她搭話，晚上又派人來捉她，肯定不是她能惹的，她想了想，便開口道：“記得。”

“姑娘，我此次請你來，是有一件事想請姑娘幫忙。這件事比較簡單，也不需要姑娘花費太多力氣，不僅有好吃好喝的，還有人伺候。只要事情一辦完，我便派人送上二十個大洋，護送姑娘回原來的地方?！?/p>

二

陳修說的好差事，是代替陳家小姐去和剛留洋回來，自小便與陳家定了親的白家大少爺見面。她默不作聲地坐在桌邊聽陳修將大概情況講了一遍。

眼前這個叫陳修的男子，是陳家的管事，他的父親、爺爺，甚至曾祖父，世世代代都為陳家做事。陳家在清朝的時候還是書香門第，后來戰亂，清朝覆滅，陳家開始沒落下去，便就著余下的一些錢，投靠了當時地位不高，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白家。白家是做綢緞生意的，陳家一開始只是入股分羹，后來白家與洋人搭上了線，開起了銀行，這綢緞生意就讓陳家接手了。

只可惜，因為長期戰亂，綢緞生意越來越難做，此時陳家的當家叉得了重病去世，只留下一個病怏怏的小姐。身為陳府的管家，陳修便想通過與白家結親的方式，讓陳家重新振作起來。

李雪沒有見過那陳家小姐，但據陳修說，陳家小姐與李雪生得十分相似，因此他也覺得神奇。陳府的人其實大多都沒有見過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陳小姐，常常見到的就是陳小姐的奶娘桂姨和管家陳修二人，白日在街邊看見李雪時，他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陳家小姐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三年前就請了專門的大夫來看，藥也一直吃到現在，但始終不見好轉。陳修擔心白家會因此悔婚，所以想先讓李雪代替小姐與白家大少爺見面，把所有事情定下來之后，白家迎娶了小姐上門，也就塵埃落定了。

李雪一直看著桌上晃動的燭火，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開口：“洋人在上海開了一些醫院，為什么不送陳小姐去醫院醫治？”

陳修微微垂首，“我也想，但如果陳家大張旗鼓地送小姐去醫院看病，白家便會知道陳小姐身體不好。更何況白家和洋人一向走得近，萬一他們與那洋人醫院也有關系，豈不是更讓小姐落了名聲。”

李雪不再說話。陳修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踱步，“姑娘不必擔心太多，白大少爺雖然四年前曾與小姐見過面，但那也只是在白老爺的壽宴上遠遠見過一次而已。更何況你與小姐生得十分相似，他定是認不出來的?！?/p>

“只要見上一面，就算完事兒了吧？”李雪開口說了這么一句，陳修便知道她松口了，也揚起了笑臉，“你放心，白家的主母一直盼著白大少爺成婚，如今他留洋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把這婚結了。見多少次，需要多久才結束，我沒辦法確定，但我保證一定不會太久?！?/p>

李雪點了點頭，“可以，但我有一個要求，事成之后你要給我一百個大洋?！标愋拮旖且怀榇ぃ澳阆氇{子大開口？”

“你說了，白家在上海開的是銀行，你們陳家叉開了這么多綢緞商鋪，一百個大洋很難嗎？”李雪挑了挑眉毛。

陳修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后答：“不難。”

三

遠處的夕陽投射在一片富麗堂皇的洋房區，遠遠望去，白色的屋頂幾乎連成一線。車子停下，李雪從車上下來，透過攀爬在鐵門上的層層青綠藤蔓，她看見里面綠油油的草坪，歐式的洋房，還有一輛黑色的洋車。陳修恭敬地向她鞠躬，“小姐，請。”

陳家小姐陳梨雪，在來白家的時候，李雪曾站在窗邊見過她一面。當時她的奶娘正在照顧她，她面容蒼白毫無血色，雙眼也空洞無光，連站立都勉強，難怪陳修要找人代替她去和白家見面。

進了鐵門，有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從前面緩步走來，臉上揚著和善的笑容，“陳小姐來啦，自從那次老爺壽辰，您已經有很久沒有來過府上了?！?/p>

李雪微微一笑，也不開口回答，只是點了點頭。陳梨雪本身就很少說話，文文靜靜的，給她的偽裝帶來了極大的便利。那老者同她打了招呼之后，又和陳修說了一會兒話，便帶著他們進了洋房大門。

白家的裝修是一貫的歐式風格，落地窗，地毯，還有洋沙發。白家主母現在還在樓上念經，白家老爺也還在銀行尚未歸來，李雪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等著。下人沖了咖啡送上來，李雪一口也沒有喝。

陳修似乎已經習慣了，一直站在李雪身側。就在他們以為至少要等個兩三小時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嬉笑聲。

只見幾個年輕男子從寬大的樓梯上走下來。領頭的是一個穿著西服洋裝、口袋掛著懷表掛扣的男子，身后跟著兩三個年紀相仿的人。一個穿著藏青色馬褂，少爺味十足；另一個則是一身淡色長衫，倒與陳修的氣質有些相仿。

陳修本就是站著的，看見樓梯上下來的幾人，立刻恭敬起來，對著他們微微鞠躬，“白少爺，林公子，趙公子。”

那領頭的西服男子看了過來，在瞧見陳修和李雪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陳家的人？今日來白家做什么？”

陳修恭敬道：“白老太太許久沒有見過我們小姐了，今日受了邀請，帶小姐過來拜訪老太太?！?/p>

西服男子淡淡一笑，“奶奶就是著急，我才剛回國呢，就給我領來一波叉一波的女孩兒?！?/p>

這話落在陳修耳朵里，可就不那么好聽了。陳白兩家明明早已定了婚約，白老太太還帶了其他女孩子和白大少爺見過面嗎？難道他們是想悔了這門親事？

李雪坐在沙發上像看好戲一樣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她的任務只是來和這個白家大少爺白祈臨見面，至于其他的，都是陳家和白家的事恬，她不樂意插手。不過這個陳修真是好脾氣，聽了這樣的話，居然也不生氣，而是恭敬地回道：“白少爺剛回國沒多久，自然是要多交些朋友的。”

她實在有些忍不住，差點笑出了聲，不過還是強忍了下來，尷尬地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對身邊路過的女仆道：“冷了，能換一杯嗎？”

四

許是她這一聲太過突兀，讓站在樓梯上的幾個男子將視線轉了過來。白祈臨見陳梨雪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本來就對這個訂了親的女孩沒什么印象，今天見了，倒發現她與以前那般唯唯諾諾的樣子有些不同了。雖然仍是安靜地坐著沒有太多動作，但總覺得有些不一樣。

“祈臨，走吧。方望還等著我們打臺球呢。”穿馬褂的那個男子把玩著手中的一塊長玉，有些吊兒郎當地催促道。李雪在出來之前看過他的資料，他是警察署林署長的兒子林維鈞，和白家走得很近：另一邊那個比較文氣的則是新上任的北洋政府外交總長之子趙楠軒，似乎與白祈臨在國外時是校友，回來才認識的。

白祈臨見李雪只看了這邊一眼，之后便風輕云談地坐在沙發上喝咖啡，心頭頓時涌上一絲不悅，“陳小姐與我是舊識，我們也許久未見了。”

李雪抬起頭來，對他輕輕點了點頭，“好久不見，白少爺。”

白祈臨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鐘，“現在離晚餐時間還早，等奶奶念完經還要好些時候，陳小姐與其坐在這里干等，不如和我們出去玩玩，我保證晚餐之前送你回來。”

他會主動邀請陳梨雪，是陳修和李雪都沒想到的。李雪怕暴露身份，正要拒絕，陳修卻替她答應了下來，“小姐，白少爺與您多年未見，敘敘舊也是好的。白老太太這邊，我會幫您轉告一聲?！?/p>

還沒有等她緩過神，陳修就將她攙了起來。李雪嘴角抽搐了兩下，硬著頭皮跟白祈臨他們出去了。

幾個有錢的公子聚在一起，不是跳舞就是喝酒，或是新奮一點打打臺球。白祈臨和那幾個公子哥帶著她到了租界一家臺球館，里面燈光有些昏暗，邊上是吧臺，后面的櫥窗里擺著一列列洋酒。一個同樣穿著西裝，年紀略小一些的男子見幾人進來，立刻起了身，“怎么這樣慢，我等了好久。”

他目光注意到白祈臨身后的李雪，微微怔了怔。

白祈臨帶李雪來似乎只想給她一個下馬威，把她晾在那兒根本不曾搭理，他熟練地取了桿子走到桌臺前，“不是來了嗎？開始吧。”

四個大少爺便熱火朝天地打起了臺球，完全不管身后還站著的李雪。李雪連要飯的事都干過，還會怕這點尷尬？她十分自然地走到了角落一處單人沙發上坐下，點了一杯咖啡慢慢喝。

白祈臨打了一會兒，抬頭看見李雪居然若無其事地坐在一旁喝咖啡，他本來是想看這個女人笑話，現在倒是比他們還怡然自得。他心里有些不痛快，起身走過去打算找個借口打發她離開，卻看見原本坐在沙發上的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朝他沖來，然后瞬間將他撲倒在地。

只聽得“砰砰”幾聲巨響，臺球館的玻璃窗全被打碎，他們之前站的地方冒起了一股燒焦味兒。

竟有人朝他們開槍？！

五

李雪按著白祈臨的頭硬是不讓他抬起來，“你在這里不要動！”她聲音不響，卻說得非常鎮定。開槍的人從外面沖了進來，直接朝著林署長的兒子林維鈞沖了過去，眼看叉一槍就要打到他頭上，李雪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奪過白祈臨手里的臺球桿，直接砸了過去。

那開槍之人沒有防備，被狠狠一砸，頓時頭昏眼花。拿著手中的槍不管不顧地亂射一通，直到沒了子彈才跌跌撞撞要；中上去和林維鈞拼命。

所幸保安很快趕來，將那人制服了。警察署的林署長聽說自己的兒子差點被擊傷，立馬派了人過來，將臺球館團團圍住，直接把開槍的人扭送去了署里。

整個過程白祈臨心驚肉跳，回想起自己剛才居然被一個瘦弱的姑娘救了，臉上頓時沒了光彩。他剛要逞強說些什么，卻看見邊上原本站著的李雪一頭栽倒在地上，他這才意識到這個救了他的人受了重傷。

李雪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里。陳修背對著她，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像在他肩頭撒了金粉。察覺到她的動靜，陳修緩緩轉過了身，“多謝李姑娘，因你救了白大少爺的命，白老太太今日特意過來探望了你，還提及了婚事?！?/p>

李雪支起身坐了起來，只覺得頭有些微痛，“其他人怎么樣了？”

“各位少爺都沒事。林署長也特意過來道了謝，這次你們遇襲，全因林署長以前逮捕過的一人回來尋仇。為此，連累你受了這樣重的傷……”陳修抬手拍了拍李雪的肩，舉止慵懶從容，襯著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如同一個翩翩公子。

李雪很自然地擺脫他的手，“現在正是好時候，你可以將陳小姐替換進來，就當她的身體是因為救白祈臨受傷才一直沒有好，如此一來白家也不好意思拒婚，更何況待在這個醫院，還可以醫治陳小姐的病?！?/p>

陳修沒有立刻同意，也沒有拒絕。他只是微笑著看著李雪，“那日看見你蹲坐著乞討，我一直以為你是進城來的難民。可這幾日看下來，卻又不像?！?/p>

“我是不是難民不重要，只要陳公子不要忘記履行約定就好。莫非你是不打算給我大洋了？”李雪一副你居然想不給錢的表情。陳修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只沉甸甸的錢袋，放在李雪床邊，“我自然說到做到?！?/p>

“多謝?！彼奸_眼笑地接了錢，解開繩子數了起來。陳修一直瞇眼看著她數錢的動作，忽然叉開口道：“李姑娘今后打算去哪兒？”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崩钛┗氐?。

陳修微微瞇起了眼睛……

六

李雪拿著錢從醫院離開，她為了不讓人認出來，特意戴了草帽，遮了臉。白祈臨正好買了花去醫院探望她，擦肩而過時，覺得眼前走過的人有些面熟，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梨雪？”

但那個身影并沒有回頭，而是腳步匆匆地穿過街道，離開了他的視線。

醫院里，陳修正在和醫生談論李雪的傷勢。白祈臨進來看見床鋪空空的，有些詫異，“她去什么地方了？”陳修放下手里的單子，轉身恭敬地對白祈臨行了禮，“小姐住不慣醫院，昨日已經送回府上了?！?/p>

“昨日？”白祈臨一怔，剛才見到的那個不是她嗎？

他疑惑著，陳修叉向他恭敬地鞠躬，“白少爺，我有一事相求?！?/p>

“什么事？”白祈臨并不喜歡陳修這個人，總覺得他藏得太深。陳修的表情有些悲傷，像是思考良久，終于再次開口，“小姐此次受傷頗重，可能以后會留下病根。雖然與白家的親事是老太爺定下的，但小姐怕今后人了白家會因自己的病拂了白家面子，所以央求我替她出面請白家解除婚約?！?/p>

“她要解除婚約？！”白祈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有多少人想進白府當少奶奶，陳梨雪居然想拒絕？他的臉色難看起來，但強忍著保持風度，“婚約一事全憑奶奶做主，如果陳家要解除婚約，請親自對奶奶去說吧?！?/p>

他說罷就有些待不下去了，將花一放便離開了醫院。陳修站在病房里看著匆匆離去的白祈臨，緩緩舒展了眉頭。

白祈臨回到家后心頭壓著一股無名怒火。陳梨雪自己來白府招惹他，如今又拍拍屁股說要解除婚約，她拿他當什么人了？陳修一個小小的管家，還敢代替她來說話，他算什么？區區一個下人而已！

心里越想越不舒服，白祁臨干脆起身拿了外套便要去陳府。白老太太剛走下來，見自己的孫子要出去，連忙問道：“祈臨啊，你要去什么地方？”

“去找個人?！卑灼砼R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陳府距離白家比較遠，幸虧開車的司機識得路，不然他找都找不到。因為陳修不在府上，他上門求見陳梨雪，卻被下人請到了客廳，說要回稟小姐之后才能答復。白祈臨哪里受過這樣的氣，只在客廳等了片刻，就不耐煩地自己去尋找。

陳府雖然不大，但房間和院落參差錯落，他繞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繞到哪兒了。正要找個下人帶路，突然聽見前方一座低矮的平房里傳來聲音。白祁臨奇怪地走上前去，那是一間鎖著的柴房，透過門縫往里看，竟然看見陳家小姐被綁在柴堆里，還被塞住了嘴。

他一腳踹開門進去。李雪正努力掙脫著手上的繩子，看見有人進來連忙停了手上的動作，竟然是白祈臨？！

“你怎么被綁在這里？！”他幾步上前解開她手上的繩子，李雪立刻取出了自己嘴里的布條，“陳修要吞了陳家家產！快，快去救陳小姐！”

白祈臨正在解她腳上繩子的手一僵，“去救陳小姐？你不是……”

“我叫李雪。”

七

陳修心機很深。陳家小姐之所以會長期臥病不起，全是因為陳修從幾年前就十削肖在陳梨雪的飯菜里下毒。

她從醫院離開之后發現自己的東西落在陳府，便裝作陳梨雪的模樣上門去取，怎料撞破一直服侍陳梨雪的奶娘在陳梨雪喝的藥碗里放了什么東西，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抓到了柴房關了起來。

待在柴房里的時候她慢慢理清了思路，陳修怕是一心想要吞并陳家的家產。要知道現在陳家的繼承人只有陳梨雪一人，如果陳梨雪嫁入了白家，家產自然是要帶進白家去的。到時候陳修什么也撈不到。

倘若讓陳梨雪死得不明不白，白家肯定會上門來查，就算透露出她生病的事，白家再不愿意應這親事，也會為了面子派人上門給陳梨雪診治。到時候下毒一事被曝光，他就得不償失了。所以他一方面隱瞞陳梨雪身體不適的消息，一方面帶著假的陳小姐去和白家大少爺相親。白家近幾年風生水起，定然看不上區區一個陳府的小姐，他叉能表現出盡心盡力的樣子，縱然被白家拒婚，他這個管家也已經做得夠到位了。到時候再放出陳家小姐因為被拒婚而生病去世的消息，陳家的家產自然就到了他的手上，只是沒想到竟被一個小小的李雪破壞了計劃。

李雪救了白祈臨，白家因著面子也不會退婚，更何況白大少爺兩次登門探望，明顯對她產生了興趣，要是再這樣下去，不僅假小姐的事會被揭穿，兩家的婚事也會再次被提上日程。與其這樣，不如先下手為強。

李雪帶著白祈臨繞過幾個下人進了陳梨雪的房間。此時陳梨雪已經中毒很深，整個人完全失去了意識。

“你帶著陳小姐先離開陳府，我會想辦法揭穿陳修的假面具。”李雪替換了陳梨雪的衣服，將自己扮作她。白祈臨擔心她會出事，遲遲不肯走，“你打算怎么做？陳修那個人可不好對付，若是他認出你怎么辦？”

“他認不出我?！崩钛┺D過身，目光望著白祈臨回答道。

八

陳修回到府上后立刻得知李雪被抓的消息，匆忙趕到柴房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俊臉上如同罩著一層寒霜，“不是說抓了李雪嗎？那個女孩去哪兒了？”看守的桂姨一愣，連忙進到柴房，才發現李雪已經逃走了。

“罷了，她一個人應該掀不起什么風浪，應付白家才是最重要的事。”陳修長袖一拂，轉身離開了柴房。

談淡的月光映著半開的窗欞，陳修一夜未眠，幾次從夢中醒來，腦海一片混沌。他穿上外衣踏出門進了陳梨雪的房間，看著床上面色蒼白呼吸微弱的女孩，就這樣冷冷注視了許久。

躺在床上的李雪覺察到有人進來，一直屏住呼吸不敢動。忽然溫熱的手掌撫上了她的臉，幾乎讓她整個人都僵硬起來。她感覺到那人的手掌輕輕在她臉上拂過，溫柔得好似墜落在荷葉上的雨滴。她聽到他低沉的呢哺，如同湖中泛起的點點漣漪，“阿雪……對不起……”

這一聲道歉讓李雪整個人都為之一震，她感覺得到陳修的悲傷和痛苦，不像偽裝。

第二日清晨，白家派人送來邀請函，請陳梨雪在三日之后前往白家參加白祈臨的生日宴。陳修修書一封，表示陳梨雪因為槍擊一事傷重躺在家里休養，無法參加白大少爺的生日宴，他會代表小姐送上賀禮。

生日宴當天，白祈臨親自上門要接陳梨雪去參加自己的晚宴。站在門口的陳修正要阻攔，忽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直接讓他渾身一怔，“白少爺，梨雪已經等候多時?！?/p>

他僵硬著脖子轉過身，看著陳梨雪緩緩從階樓上走下來。院中梨花盛開，白色的小花朵密密地飄落下來，風吹起她身上的薄春衫，有蝶從她鬢邊飛過，仿佛曾幾何時，他也見過這樣的陳梨雪，巧笑嫣然。

他的視線一直望著她無法移開。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根本不是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陳梨雪，而是那個女孩，那個安靜卻又堅韌，會和他討價還價的李雪！

陳修想阻止她，張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阻止。

白家的晚宴所有人都在場，白老太太、白老爺、白夫人，還有警察署的林署長以及北洋政府外交總長等許多人。陳修看著李雪在人群中行走，她端著酒杯和每一個人打招呼，那么自然的交際，仿佛從很早開始她就已經會了。

周圍的聲音像是置在了水中，轟轟作響，卻叉聽不清晰。陳修一身長衫立在白家客廳，顯得與眼前這群人格格不入。

李雪一直在宴會中尋找白祈臨。她希望白祈臨可以救醒陳梨雪，并帶著她來宴會場，現場拆穿陳修的詭計。但是白祈臨一直沒有出現，連白家的老太太和白老夫婦都已經面露難色，反復詢問管家白祈臨的去處。

“少爺回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所有宴會場里的人都抬起了頭。白家的大門敞開，白祈臨帶著一身風塵進來，連看都不看周圍一眼，就徑直走到李雪面前，一把拉住她，“跟我去醫院！”

他眼神焦慮，手握得很緊，李雪察覺到異樣，“她怎么了？”

“撐不過今晚?！?/p>

李雪感到一陣窒息，她顧不得其他，顧不得人群中作惡多端的陳修，也顧不得神情怪異的白老太太，更顧不得周圍所有的賓客，急急地跟著白祈臨跑出了府邸。

只留得身后白管家的呼喚：“少爺，陳小姐……”

九

人群中的陳修像是猜到了他們在說誰，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喉間仿佛涌起一股血，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陳梨雪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閃過，如春日霧靄般柔和，叉如夏日之花般嬌艷。

陳修眼角沁出的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砸在手背上，灼燙的溫度讓他渾身一震。這不是他想要的嗎？這不是他一直期待的結局嗎？

可是為什么這樣難受，為什么整顆心都揪得生痛？

看著搖晃的大門，他終于無法忍受地追了出去。他要去醫院，他要去看看她，他要去斬斷束縛在內心最后的東西！這是陳府欠他的！

他從陳雪梨出生開始就服侍她，他的家族也同樣世世代代服侍著他們陳家人，甚至在先祖的時候就為了陳家改姓！也許在別人眼里他是陳公子，是高高在上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他痛恨這樣的身份，痛恨這樣每天只為了別人而活的日子！他痛恨陳府，痛恨自己的出生！他要為自己而活！

上海街頭的洋人醫院。李雪已經趕到了陳梨雪所在的病房，她看到躺在床上的陳雪梨，臉色蒼白，瘦弱的手臂吊著掛瓶，但液體已經停止下滴。

白祈臨就站在她身邊，聲音嘶啞，“我送她到醫院時她已經氣息微弱，搶救了足足三天……醫生已經盡力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李雪立在原地，震撼、憤怒、悲痛像毒藥一樣浸入五臟六腑！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挨凍挨餓，也不是遭人驅趕被人毆打，而是被信賴的人推向黑暗，推入死亡。

李雪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有陌生的腳步聲傳來，她抬起頭。陳修就站在病房的門口，遮住了走廊的燈光，看不清表情。

“她……”陳修張了張口，聲音卻卡在喉嚨口。

“已經走了?！崩钛┩崎_窗，微風吹來片片細雨，梨樹盛開的白花稀稀落落。她一下子變得平靜了，那些憤怒、悲傷與絕望的情緒隨著風全部都飄散在空中。窗外的路寬而空曠，往事歷歷在目，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我原本想在宴會上揭穿你，而現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苯掖┧脑幱嬕埠?，將他送入牢里也好，都沒有辦法挽回已經逝去的生命。

陳修的瞳孔收縮，心頭劇烈震顫……走了？她就這樣走了？

那么輕易，那么簡單？她不是應該再這樣躺上很久，一年、兩年？甚至更久更久，久到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盡頭，久到他不知道能不能夠拿到陳府的所有……她怎么可以就這樣簡單……就這樣輕易地走了？

陳修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呼，他怔怔地望著病床上陳梨雪蒼白的臉，心刺痛得讓他渾身戰栗，仿佛帶著莫大的悲傷，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

李雪不知道什么時候轉過了身，她看著幾乎滑坐到地上的陳修，“梨雪在走之前告訴我，她在陳府留了一封信?！?/p>

“就在你們常玩耍的樹下?！?/p>

十

陳修最終拿到了那封被留存下來的信。信已經泛黃，放置在一個檀木盒中。上面的字跡并不是只有一個人的，還有陳家家主留下的話語。

展開信，一字一句看下去，當看到一半的時候，陳修的手指已經開始顫抖，心頭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堵得他喘不過氣。信上附著一份財產繼承書，陳家家主將陳家的財產分成了兩份，一份給陳梨雪，另一份給了陳修。

信的下方，是陳梨雪稚嫩的筆跡，歪歪扭扭卻認真執著：修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阿雪愿意把所有的東西都分給修哥哥。

“阿雪，你喜歡陳修哥哥嗎？”

“嗯，阿雪最喜歡修哥哥了！”

“那阿雪答應爹爹一件事好不好？如果有一天爹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沒有辦法再陪在你身邊，你愿意把你所擁有的東西分給陳修一點嗎？”

“好，阿雪答應爹爹！”

陳修悲痛欲絕。他以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到頭來卻真正失去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他甚至希望這只是蒼天給予他的考驗，考驗他這顆心，鍛煉他近乎墮入地獄的靈魂。然而他終究無法挽回，孽緣生惡果，被他一人獨自嘗盡。

檐角的銅鈴隨風而響，細碎蔓延，猶如霧靄寺鐘。陳修癱坐在梨樹下，身后陳府的大門脫落了曾經殷紅的漆。

白家的宴會依舊在燈紅酒綠的大上海進行著。白祈臨穿梭在人群之中，尋找同他一起回來的李雪，卻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李雪呢？你們有看到李雪嗎？”白祈臨問遍了所有的人，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那個與陳家小姐相像的女孩，可是所有人都只對他搖了搖頭。

他咬了咬牙，推開門一路尋著李雪身上的花香追了出去。夜晚的街道空空蕩蕩，裊裊薄煙在風中微微拂動，融于霧色，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追了多久，終于看見她的身影，立在百樂門通紅的燈光之下，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李雪！”他喊住她。

她站在燈光下緩緩轉過身，美麗的臉龐仿佛瑩瑩透明，“白祈臨，你該回去了?！卑灼砼R并沒有回答，而是焦急地反問道：“你要去哪里？你以后會在陳府嗎？”

李雪就這樣靜靜看著他，這樣的目光讓白祈臨感覺到恐慌，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她的出現，她為了救他而受的傷，她牽著他的手逃跑，她挽著他從陳府走到白府……一直以來他總是渾渾噩噩地活著，但自從遇到她之后，仿佛整個人生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甚至會為了找她沖動地闖入陳府，哪怕現在他也可以這樣不顧一切地追出來。

李雪仔仔細細地將他看了一遍，仿佛要將他記住，又慢慢闔起了眼，“回去吧……”

她的聲音化作了空中細碎的塵埃，點點落入地面。

白祈臨伸手要拉住她，卻發現百樂門下只有一片淡淡光芒，根本沒有剛才站立的人影。

他像瘋了一樣拼命尋找，李雪，李雪！一路喊著她的名字，一路奔跑，幾乎跑過了整條街道。

終于在到了陳府的門外時，他停住了腳步……漫漫月光如同薄紗一般散在院中的梨樹上，他看著那滿樹梨花，如同冬日的雪。

——你知道關于這棵梨樹的故事嗎？

忽然，他想起了小時候坐在樹蔭下，聽老人訴說的一個關于陳門梨雪的故事。此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呆呆地望著，直到梨花散落，那身影終于消散在了風中。

你便是那棵梨樹……是嗎？

尾聲

時光細雨，隨風而行。大上海幾經變更，白家所在的銀行卻依然挺立。

歸國七年，白祈臨已不再是從前的少年。從車上下來，一身筆挺的西服襯得他愈加修長俊美，許是冬日的緣故，襯衣外還搭了一件淺色衫衣。旁邊有小廝要攙扶他，被他擺了擺手拒絕了，“你們留在這里，別跟著。”

他踏上青石路，朝著街角最深處的那座院落走去。那里屹立了一座老宅，曾屬于陳姓人家，后來被輾轉販賣，如今已經物是人非，宅院也成了幾戶人家拼住的四合院。

門口的那棵梨樹依舊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滿樹的梨花和冬雪融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彼此。

來到樹下站定，他伸出手撫上了樹干。頂上的枝葉輕輕一晃，雪花夾雜著花瓣簌簌落下來，輾轉飄出去幾尺遠，把樹冠下都鋪陳了一層。鼻息間的梨花香隨風飄來，恍惚讓他回到了更早的時候，比七年前遇見李雪，比兒時在樹下玩耍還要早……

他隨父親前來探親，被大雪阻住去路，暫住在陳家宅院中。屋主人姓陳，是他的叔父，取出腌制的梨糖罐給他吃，他十分喜愛這個味道，央求明年還能再來吃。叔父卻笑笑，“你若喜歡吃，便在屋外種一棵梨樹吧。”于是當天夜里，他興沖沖地找來三粒種子，和叔父一起冒著風雪蹲在屋門口挖土。叔父種兩顆，他種一顆。風雪過去一日又一日，他每天跑出來看看，每天祈禱自己種下的種子可以發芽。可惜一天天過去了，泥土都靜靜的，始終沒有變化。

天氣初晴，他們要離開了。他驚奮地發現，他所種下的那顆種子，竟然發了芽！他連忙蹲下細細查看，感覺肩膀被人拍了拍，有個女孩輕輕靠到了他身邊，“你在看什么？”

“看我種下的小梨樹?！?/p>

“你種梨樹做什么呀？”

“因為我最喜歡吃梨子。”回答她的，是十分認真的聲音。女孩癟起嘴有些為難的樣子，但是很快揚起一個笑臉，“好吧，這個理由我接受。”

他抬起頭，看見那女孩彎成半月形的眼睛，非常明亮地看著他。耳朵微微紅了起來，他撓撓腦袋，有些羞澀，“你也喜歡嗎……”

“嗯?！?/p>

之后數十年，他因為舉家搬遷，再也沒有來過。直到屋主人病逝，他又來到了這座宅院。此時，他已是一位少年書生，正在等候來年科考。他站在樹下，看著梨樹伸展郁郁蔥蔥的樹枝，揚起笑臉，“你已經長得這么大了啊?！?/p>

他暫居此處，每日與梨樹相伴，坐在窗前，或溫習功課，或執筆習字，每逢此時，搖搖曳曳的樹影都會投射在他發問，格外柔和。

科考的日子逐漸逼近了。出發前夜，他來到梨樹下，向著這棵自己親手種下的樹祈愿，希望此次進京趕考可以入得三甲。當他轉身進屋時，門口的梨樹忽然微微一顫，一名女子從梨花芬芳中走來，立于樹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許久。

第二天天亮，少年書生看到梨樹旁立著一名白色素裝、長發簡綰的清麗女子，她似乎不會說話，只緩緩伸出手，遞給他一枚精致的香囊。不知為何，眼前的這名女子突然讓他想起很多年前遇到的那個小女孩，她們有著—雙同樣明亮的眼睛。

“送給我的嗎？”少年書生鬼使神差般地接過了香囊，上面繡著一朵漂亮的梨花，格外美麗。他小心翼翼地將它佩在腰間，抬起頭想要對她道謝，卻發現女子早已不見了。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轉身踏上進京路時，那個樹影下的女子再次出現，遠遠目送他遠去。她的身體隨著香囊的離開漸漸變得透明，像霧一樣消散。女子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卻發現連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失去樹靈之力的她，到底無法言語。

就在這時，已走在巷子盡頭的少年書生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微微停了腳步，轉過頭……只有一陣清風吹來，夾雜著點點光芒，拂過他的面頰。女子早已化作了點點梨花，消散在空中。

她將樹靈之力放入香囊，讓他佩于身側。唯愿她的樹靈之力，可以庇護他此行順利，高中舉人。

當他狀元及第，帶著榮耀歸來。門前的那棵梨樹早已消失不見，旁人說，自他走后，這棵樹一夜枯萎，再無生機。他緩緩彎下身，撫過露在地面早已枯死的枝根，忽然看見旁邊有一株分外嬌小的枝芽，迎風瑟瑟發抖。他連忙撥開土，將那樹芽取下，重新埋入了另一邊的土中，“以后還會再長大的，別擔心……”

有花瓣從眼簾下飛過，白祈臨微微一怔，像是和記憶重疊，抬起了頭來。目光流連在花間枝頭，有一個身影在花影中間拂過——那是一個女子，白色素裝，長發簡綰，微笑起來的模樣……溫柔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