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里桃花霞滿天

那是東晉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應會稽內史王羲之的邀請，四十多位達官貴人云集于會稽郡山陰城蘭亭。王羲之如此評價此次雅集：“群賢畢至，少長成集。”

蘭亭在崇山峻嶺、茂林修竹間，又有一條清澈湍急的溪流，輝映環繞著蘭亭。眾多賢才臨溪列坐，取來羽觴斟滿酒，放于溪中，由上游徐徐而下，觴在誰面前打轉或停下，誰便即興賦詩并飲酒。此乃“曲水流觴”也。

詩情酒興闌珊時，匯詩成集，王羲之即興揮毫為此詩集作序，成就名動千古的《蘭亭集序》——它既是一篇筆惰絕俗的美文，又是一冊被尊為“天下第一行書”的書法帖。

只是，先前人們在上巳節便已有“流水以泛酒”的習俗了，王羲之一眾人蘭亭雅集后，“流水以泛酒”的玩法翻新，升級為“曲水流觴”，后成為上巳節的標準配置。

什么是上巳節？三月三呀。

上巳節起源甚早，周代就已有之。“上巳”又稱“元巳”，是指三月的第一個巳日。在周代，每逢上巳，人們就有水濱祓禊之俗，朝廷甚至指定專職的女巫掌管此事。祓，是祓除病氣和不祥；禊，是指修潔、凈身。祓禊便是通過洗濯身體，祈求除去兇疾的一種祭祀儀式。

在《詩經·鄭風·溱洧》中，就具體記載了春秋時期的鄭國，每逢陽春三月，人們秉執蘭草招魂續魄祓除不祥。三月時節，桃柳芳菲，春和景明，先民認為此時以香藁草藥沐浴，能祛除污穢與疾病。于是在上巳這天，男男女女傾城而出，于溱、洧二水之中，手持蘭草，洗滌身體。

沐浴后，流水泛酒。懷春的少女，鐘情的少男，他們在山林間、溪水旁，唱歌、起舞。怎會沒有一見傾心的故事呢？當然有了。你去翻《詩經》，就會看到栩栩然于字里行間的那些男女，他們在青山碧水紅桃綠柳間，他們歡喜怦然的心，美得像三月明媚的陽光。

《周禮》記載：“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也就是說，在上巳節這天，父母和官府都不會阻攔未婚男女相會，互結情好。只要遇見了心生歡喜的人，就熱烈地追求、熱烈地愛吧。是以，在古時，三月三日上巳節又被稱為“情人節”。

但是，三月三日男女春游踏青談惰說愛，這是宋朝之前的事兒了。到了宋朝，理學盛行，禮教漸趨森嚴，連上巳節都邊緣化了，哪還有情人節呢？

《東京夢華錄》《夢粱錄》皆是記載宋朝風俗人情的著作，《東京夢華錄》對上巳節只字不提，《夢粱錄》只是談淡地說：上巳節，那是前代的故事了。宋朝著名詞人柳永曾在詞中約略提及上巳節，但從“歌祓禊，聲聲皆楚調”此句判斷，顯然是將其視為奇風異俗。

究其原因，在于傳統寒食節、上巳節、清明節相距甚近，內涵沖突——上巳重狂歡，寒食重祭祖，清明重健康。在唐朝，上巳節尚可謂之重大節日，杜甫在《麗人行》中便有記載此盛況：“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盡管如此，上巳節還是曾受過指責的。唐高宗在位時，便曾下詔批評：“寒食上墓，復為歡樂，坐對松槚，曾無成容。”

宋朝時，禮教壓迫漸重，人們索性將寒食節、上巳節、清明節三相結合，且獨重清明，成為一個重要節日。宋代朝廷規定，清明節各地均須祭掃陵墓，表示對亡靈的悼念，這是寒食節原有的習俗，而清明節親水、戴柳圈等，則是上巳節原有的習俗。總的來說，三節合一后，清明遂成了掃墓節。

上巳節雖銷聲匿跡了，然三月三依然有得玩。

傳說中，王母娘娘開蟠桃會的日子就在三月三，這天還是王母娘娘的生辰呢。《西游記》里，王母娘娘開蟠桃會沒有邀請孫悟空，于是，孫悟空大鬧蟠桃會，把天宮攪得神仰仙翻。在北京，古時有個知名廟宇叫蟠桃宮，每年農歷三月，蟠桃宮都要開廟三天，從初一日至初三日，名之為“蟠桃盛會”。

“蟠桃盛會”興于明朝，盛于清朝，1949年之后也熱鬧了一些年，再后來，蟠桃宮便被拆掉了。清代有人賦詩描寫蟠桃宮廟會的如此盛況：“三月初三春正長，蟠桃宮里看燒香。沿河一帶風微起，十丈紅塵匝地揚。”

三月三日，天上神仙有歡宴，人間通靈人士如女巫、神漢等則宴請鬼神。在這一天，國內南方的一些地方，通靈人士會聚在一起歡慶，擺宴席感謝鬼神賦予自己的神通能力。而普通人家在這天要吃蒿子粑粑，即用青蒿磨面做的糕餅，說是為了紀念亡靈，同時也祝愿生者健康長壽，不為邪惡所侵。還有種說法是，南方山高林密，人們進山勞作或出門辦事，吃了三月三日做的篙子粑粑就不會遭遇蛇咬，且一路平安凡事吉祥。

在中原大地，另有種說法：“二月二，龍拾頭：三月三，生軒轅。”這說法很有年頭了，人們在三月三日追念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的習俗也由來已久。軒轅黃帝故里在今河南新鄭，是以年年三月三新鄭最是熱鬧。

也有在三月三日追念“三皇之首”伏羲氏的習俗。在豫東一帶，人們尊稱伏羲氏為“人祖爺”，河南淮陽建有太吳陵古廟。年年農歷二月二到三月三為太吳陵廟會，善男信女，南船北馬，都云集于陵區，朝拜人祖。

談及豫東的太吳陵廟會，不妨再說說豫之中南部的盤古山廟會。盤古山廟會亦在三月三日。

盤古山，顧名思義，那是盤古開天辟地、造化萬物的地方，位于河南駐馬店泌陽城南。據史料記載，泌陽盤古山至少在南北朝時期便興起了盛大的拜祭活動。陽春三月，正是花開農閑之時，山上山下，人煙罩盛，僧道凡夫、官宦平民、商賈小販、鴻儒白丁，皆云集于此。盤古山既是廟會也是集場，方圓十里，處處是貨攤，吃、穿、用、耍等物品，琳瑯滿目，五彩繽紛。

非但河南有廟會，其實在許多地方，三月三日都是個重大節日，因為三月是天下人的三月，春天是天下人的春天呀1

2013年12月，國內數十位文化界人士發起倡議，設農歷三月三日為“中華圣誕節”，因為這天是軒轅黃帝的誕辰，又是古時潔身祈福的上巳節，今人應“普天同拜，敬列豆俎。恭秉潔誠，追慕始祖。祈祝華夏，伏，佳多福”。然回音似乎并不大。

其實，我們人人都可以有屬于自己的三月三。趁春月暖花正開，何不攜家出游？去那青山間綠水旁，踏青、野餐，給家人最好的陪伴。興致來時，不妨對著十里桃花潺潺流波，置盛滿酒的杯子于上游使其順流而下，酒杯止于誰面前誰便取而飲之，再乘微醉賦詩嘯吟，誠如王羲之所云：“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