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芳菲已盡,杜鵑卻在春的尾巴上緋紅成片,云蒸霞蔚了起來。無論是開闊的市中心廣場,亦或是臨水的濱江公園,花的繁盛,絕非一般。
時而風過,吹起一朵朵零落的花兒,飛揚中,帶著宿命般的投人。不知道下一站的命途,卻依舊帶上憧憬飛揚,那若有似無的清香,便是將未來付與四月天的虔誠。看似隨遇而安,卻有著將身體和靈魂雙雙交付的沉重,在極致的盛放中尋找與回歸。看似空靈,亦有著最后的沉重,看似妥協,卻透著本質的剛烈。
在慵懶中看你飄零,卻為你,為你從容的恣意,動心不已。
年少時,有過三毛情節,希望如樹一般,站立成永恒。如果有來生,我愿做一棵樹,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
不依靠,不尋找,沉默而驕傲,以一葉之靈,窺盡全秋之碩碩。
直至后來,遇見了桀驁的姜花,純白的梔子,看它們以嫣然面對風雨,以殷紅回應質疑,以盛放容納誤解,甚至比樹更加的驕傲,更加的從容。人們說,以色事人也好,空有短暫的皮囊也罷,你看,它清絕一如既往。
那時,你曾摘過花兒一朵,簪于發間,可,風一吹,便滑了下來。一支簪不住,推道帽檐長,你說。
在你的笑靨里,我看到了辛棄疾的影子,這是他簪花屢滑之后的戲作。那一年,他該兩鬢斑白了吧,卻在盎然的春里,拄著拐杖,賞盡滿園浪漫。不管昨宵風雨橫,依然紅紫成行,白頭陪奉少年場。一支簪不住,推道帽檐長。
他是在贊嘆風雨蒼黃,而花,依舊鮮妍明媚。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少年轉戰三千里,老年試手補天裂,他的一生,都在盛開,都在追尋屬于他的春。
他雖然失敗了,可他,又成功了。
看著你的臉,念著他的詩,那一刻,多希望便是他發間那朵簪不住的花。若是被他簪于發上,便該是朵牡丹吧。疾呼桃葉渡,為看牡丹忙。
若真能生于古時,便希望那記憶,是唐風宋雨中一枝花。那一世,盛開在紅墻翠瓦的檀木窗下,邂逅過皇帝開設的聞喜宴。內侍捧出滿滿一盤鮮花,那帶露的一朵,便是我。
也許,我被送到了黃庭堅的手邊,他將我簪到鬢間:風前橫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也許,我被捧到了司馬光的面前,他從不簪花的,那時的宋,那時的白衣卿相,也只有倔強的他不簪花吧。可皇命不可違,他才不情愿地接過。
也可能是在唐,若是能盛開在唐,便做朵木槿吧,只是朵木槿便可以。在唐明皇的目光里,簪于李琎的帽上,伴他,用羯鼓打奏《舞山香》,盛唐的繁華,便在一曲羯鼓中盡可略盡。
如果,如果這樣的盛開,太過奢華,那么便允許我開在某個農家小院。燕聲陣陣,茶香裊裊。素衣男子,俯身拾起一朵桃花,捧與心上的女子,放進她的手心.粉色的花瓣上,爬滿了愛。或者,生于遼闊的曠野,蒼翠的溪邊.在那里,遭遇水滸里的草莽英雄。
腰間斜插名人扇,鬢間常簪四季花,這不是浪子燕青叉是誰;而斜戴一頂破頭巾,鬢邊插石榴花的,便是短命二郎阮小五。花兒朵兒映紅了臉,風情而嬌媚。光陰綿長,世事的變數,帶著使命,朝代的風雨悉數散去,可山河盛世還在,細雨輕煙還在,花事,也還在。
那么來生,若是還有來生,便希望是一株花。
長于庭院,或是曠野。梔子也好,清荷也罷,或者是凌寒獨自盛開的梅。可以等一個人,一起看落日煙霞,也可以誰都不等,不爭春,不畏流言,靜守光陰,嫣然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