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他是淮南王,手掌兵權,就連天子對他亦得禮讓三分。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只要他想,他亦可覆手稱帝。
宴會上他初次見到那個名喚依然的女子,便知道自己是深深地醉了。當她一舞,懷玉流香。驚艷四座,艷壓群芳。當她的雙眸對上他時,他只覺自己心中一顫,隨即泛起了絲絲漣漪。
當她笑語嫣然喚他王爺,替他拂去肩上落花時他便決定要得到她。之后他才知道,她是皇上最愛的女子,可即便如此他亦要將她占為己有。后來他便去向皇上要了她,皇上雖有不滿之意卻也無法,唯有點頭應允。
她進淮王府時正是陽春三月,府里桃花開得正旺,微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那天她著一襲紅衣立在桃花樹下,風吹落了滿樹繁花。她隨風起舞,衣衫搖擺間似誤落凡塵的仙子。他站在遠處眺望,他知道她是不愿的,因為她愛皇上。青梅竹馬,呵,委實可笑,即便他是天子叉如何,還不是敗給了自己的權勢。他是這么想的,可是他卻忘了她的心不屬于他。
他對她很好,只要她問他要,他甚至可以把命給她,他是魔障了嗎?他問自己。得知她喜愛雪蓮,他便派人快馬加鞭去西域雪山采了來。當他把雪蓮贈予她時,她卻蹙緊了眉頭,她道,蓮花雖美卻極易凋零。枯敗的花,已無了往日的神采,還是埋了罷。
后來他又得知她喜愛柳州滄瀾跳的詠梅雪,他便請了來教她。可她卻嘆,舞姿再美,無人觀賞,學了亦是白學。豈會是白學,你可以跳給我看。他道。可她卻是苦笑。
不知不覺她來府里已有月余,她說她想出去走走,他允了。他說,我陪你。不用,她道。而他亦不強求。華門外人聲鼎沸,她一人穿梭于各色的小攤前,撫弄著精致的小玩意兒,卻也只觀不買。進了驀然軒,她本只是隨意逛逛,卻被一只簪子吸引了目光,卻還是放下,步出了門。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進了苑門他早已在那等她,旁邊放著一堆物什。一看之下竟是她在街上看過的所有東西,包括那只芙蓉簪。他為她戴上鬢發道:既然喜歡為何不買。不過一件死物,要與不要都無所謂。她說。他隨即笑笑。
貳
次月,敵軍犯境。他率軍迎敵,這一去便是半年。他奮力殺敵,只為早日結束這場戰役,好早日回去見她。當他凱旋,一進府門便急沖沖地去青檀苑看她。本以為她看到他至少也會莞爾一笑,可引來的卻是她眼底深深的厭惡。
后來,他聽下人說,他不在的這段日子,皇上來過府里幾次,每次都會遣退眾人只允依然留于苑內。他聽后大怒,他第一次動手打了她,他要她告訴他,她與皇上并無不茍。
可她卻冷笑著說,有又如何,我的心里從未有過你。那晚,他留宿于青檀苑。他強要了她。以前她不愿他亦不強求,而今一切都已不可重來了。可當他看到床幃上那一抹緋紅,他的心亂了。
她哭得狼狽……
自此許久她都不與他說話,盡管他對她百般呵護亦換不來她的一個表情。
那日,她對他說她想去安陽。他大喜,立即備馬與她一同南下。一路上他與她觀花看馬,聞香施茶,她終喜笑眉開。他更樂。這一游玩便又是半年,當他再次回到淮陽,一切全已物是人非。昔日鑲金鍍銀的淮王府此時已人去樓空,昨日輝煌已成往。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可為時已晚。
四面八方涌來的士兵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皇帝從人群中緩步踱出。他像是第一次活過來般,頭高昂,目不斜視地盯著淮南王。“拿下。”隨著他一聲令下,四周涌上了許多侍衛。
他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后,卻覺后背一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將那匕首刺入了他的身體。更可笑的是,那把匕首還是當初他送于她防身的。
“將淮南王打人死牢,擇日問斬。”
叁
原來這一切都是皇上的陰謀,自打在宴會上見到她起就注定了這一切。說是讓他陪她南下,實則是為了將他引走,好讓皇上削奪他朝中的權力。他萬萬沒想到她竟會是皇上放在他身邊最大的棋子。
他望著她并無他話,只吟了一首詩,之后便看向皇帝說了句“善待依然”,隨即從一士兵手中奪過大刀,眾人未料到他有此舉,都爭先恐后地把皇帝保護起來,可那把刀卻是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那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間還有靠權力得不到的東西,那便是愛情。
淮南王死了,可在場眾人卻無一人高興。也許是不相信昔日戰神如此容易地就死去了。
皇帝的目光中亦有驚訝,他……真的愛上依然了。即使如此狼狽地死去,這個天下終于完全屬于他了嗎?望著那具尸體,依然難以相信。
她,真的殺了他嗎?可是為什么,心會如此的痛。后來,皇帝讓人將淮南王草草掩埋,并對外宣稱淮南王重病于昨夜亥時暴斃。此消息一出立即在全城引起了騷動。他們都不相信淮南王是真的死了。
月色朦朧,花香醉人。依然立于中庭望著夜空,禁不住淚如雨下。突然覺得肩頭一重,原是皇帝怕她著涼特意拿來外袍為她披上。
“朕打算明天便召告天下,封你為然妃,你意下如何?“他說。
“依然已非完璧之身,怕是侍候不了皇上了。”她抬手抹去眼淚望著皇帝一片坦然。
“朕不在乎。”
“我累了,而今依然只想好好活著過平凡的生活,望陛下成全。”
“依然,你……唉,隨你罷。”依然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皇宮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淮南王府的。只是望著那空空的府門,只覺昔日輝煌似乎還猶如昨日一般。
肆
那鍍金的淮南王府牌匾此時已布滿灰塵,搖搖欲墜似隨時都會掉下來般。來到青檀苑,那日桃花樹下,記得當日就在這里起舞,他就站在苑外看她,還有贈她芙蓉簪那日,他就站在這里。
其實她知道那人一直跟著她,她走過每一個攤子看的每一件物什他都會花錢買下。不管她喜不喜歡,只因她都留意過。就連那日刺他的匕首亦是他贈她的。記得他贈她雪蓮,請柳州滄瀾教她跳舞時,感動不是沒有,只是當時她心里還有皇上,她不能負了皇上,所以她說了違心的話。
他出征那半年,皇上來過府里好幾次,要她助他鏟除淮南王,她猶豫了。
當他得知她與皇上私下見面時他怒了,他動手打了她,他要她告訴他她與皇上并無不茍,可她卻說有又如何,我從來沒愛過你。她知道她不可能愛他的,所以在他侵占她后便同意了皇上的要求。她騙他一同南下,好讓皇上剝奪他的權力。
安陽半年相處,她發現她其實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恨他。半年轉瞬即過,她說她想回去了。半年已足夠將他連根拔起了罷。返途程中她也反復思量,她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可她還是秉承了與皇上的協商將匕首送人了他的體內,本應該是心臟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刺他的后背,也許是后背不足以致命罷。
當他看清是她時,他的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哀痛。但他不恨她,他給她吟的那首詩告訴她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奪過侍衛的刀,本以為他會反抗,可他卻只對皇上說了四個字,善待依然。聞言,她只覺五雷轟頂,驕傲如斯,他怎能容忍他人背叛。
他終是死了,自縊于眾人面前。眾人都道昔日位高于頂的淮南王竟如此容易就死了。
可卻也只有她知道,那是他留給自己最后的尊嚴。也是到那最后一剎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愛上他了。
素手揚起拔下發中的玉簪,白玉通透無一絲雜質。簪子整體成波浪狀,只是在簪尾雕刻了數朵芙蓉,這是她那日在驀然閣看見的簪子,他替她買回來了。而今人已去,樓已空。唯留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