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富商李宏家有一歌姬名喚柳搖金。柳搖金容色秀美,歌聲清麗,能詩善文,深得李宏寵幸。這李宏為儒商,家中很多賓客都是文人雅士,說起柳搖金來,都覺得她才貌雙絕。
韓翃頗有才華,遠赴長安來求發展,卻入不得門,被李宏收留。
某個明朗的秋日,李宏攜韓翃一行人到城外仙游觀賞景。雨后大地仿佛被洗過一番清新無比,面對美景眾人不由得連連贊嘆。韓翃即興題詩:
山色遙連秦樹晚,砧聲近投漢官秋;
疏松影落空壇靜,細草香閑小洞幽。
李宏連番拍手叫絕。
夜晚的時候,李宏想起這首詩,細細品味,反復吟誦。柳搖金聽后,也是暗自贊賞,亦記住了寫詩的韓翃。
從此,她偶然與韓翃相遇時,總會悄悄看他幾眼。次數多了,韓翃也漸漸對她有了意思。兩人常常秋波暗送。
他們彼此的愛慕被李宏察覺,李宏為他們舉行了婚禮,給他們買下一處宅子,又撥給他們三十萬金,讓他們夫妻倆過日子。
驟然喜得良緣,他們懷疑這是不是夢。她咬了自己的手指一口,他正奇怪,她笑得眉眼彎彎,這不是夢。他好笑地看著她,低低問她還疼嗎?她看到他那雙眼里盛滿了心疼,心下微微的暖意升騰。
街上有賣油郎挑著擔子在吆喝,隔壁院子里的菜香隔風送來,滿滿的生活氣息。
他們對李宏感激之余,也關門好好過起日子來。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韓翃科舉屢次不中,滿腹愁緒。此時,韓翃一位老鄉將返故都,韓翃為他送行,作下一詩:
還家何如趁春風,殷勤往沽越人酒;
池畔花深斗鴨欄,橋邊雨洗藏鴉柳。
遙憐內舍著新衣,復向鄰家醉落暉;
把手閑歌香橋下,滿山煙樹鷓鴣飛。
想到離鄉多年依然不得志,韓翃不由郁郁寡歡。柳搖金知他心中所想,也越來越溫柔待他。天道酬勤,他終于進士及第。
朝廷委派官職還有一大段的空閑時間,韓翃思鄉之情越來越濃。柳搖金知他意,勸他回去。但韓翃考慮路途太漫長,恐柳搖金無人照料,難分難解糾纏大半年,他終于下定決心一個人踏上了旅程。
一路相送,默默無語,所有的話都不能說,生怕一張口,就惹了淚。他剛剛離開,她就開始想念。
韓翃錦衣不夜行,在家鄉祭祖掃墓,誠宴賓客,拜訪恩師,忙得團團轉,不知不覺就耽擱了數日。
凄風冷雨之后,長安已是銀裝素裹。柳搖金依然獨守空房。恰逢安史之亂爆發,噬人的想念讓柳搖金整日里憂心忡忡。
很快,長安城陷入了兵荒馬亂之中,柳搖金用煙灰抹花了臉,衣衫襤褸隨著人流逃亡。
她坐在黑暗里,聽著外面的風聲,心中無限疼惜,韓翃是不是也如自己般孤單寂寥無援?
戰后一片狼藉,柳搖金回到了她和韓翃的家。眼前的宅院經過數番搶奪打砸,已無完好之處了。
而另一邊的韓翃,在戰亂之時,無法趕回長安找妻子。眼見到處在招兵買馬,他就近投奔節度使侯希夷,隨軍征戰。雖然眼見長安收復,大戰勝利在望,但其他各地依然戰火連綿,韓翃短時間內不能回到長安與柳搖金團聚,只好差人往帶著錢財,奔赴長安探望柳搖金,隨信附上一首詩: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柳搖金得到丈夫的消息,大喜之后又是傷懷,看到了用絲囊盛的那袋黃金,不由得淚如泉涌。他還想著自己,惦念自己生活得好不好。
她捧著丈夫的詩,滿腹的心酸也隨著眼淚而淌。長久以來的無助、驚恐、擔憂轉瞬逝去,索性提筆,把滿腹的思念訴諸筆端:
楊柳枝,芳菲節,可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韓翃看到柳搖金的回信頓覺歸心似箭,往返戰場上也愈加勇猛。與此同時,一批回紇番將憑著他們出兵助大唐平亂的功勞,在長安欺行霸市。
柳搖金外出買菜時,美色為番將沙叱利所喜,上門求親,遭拒。這可惹惱了沙叱利,他強搶柳搖金人府。
韓翔回長安之時,熟悉的宅院已經人去樓空。鄰里告知他,柳搖金已被番將沙叱利看上搶走了。他立即報官。
朝廷戰亂平息初定,根本不敢得罪大軍集結的番將,不愿施以援手。他恍恍惚惚想起了柳搖金,想她笑的時候鬧的時候,而今,她在別人的府里,他凄惶不安卻無計可施。
韓翃整日愁眉不展,此事被他的好友虞候許俊所聞,決定幫韓翃搶回柳搖金。許俊帶著韓翃的書信,跨上一匹駿馬直奔沙叱利府。當老百姓們正嘖嘖稱贊何人如此英勇時,許俊已直入內室。見一美貌佳人哭得梨花帶雨,心想這應該就是柳搖金了,一把將她掠上馬,丟下給沙叱利告誡的信,便一甩馬鞭,留下急急趕來的將士們目瞪口呆。
許俊帶著柳搖金,轉眼便飛馳到章臺街韓翃和柳搖金的宅子。
韓翃與柳搖金對視片刻,相擁痛哭。眼前的人兒身形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梢韵胍?,她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而她在沙叱利府中的時候,也是行尸走肉一般的。他心中無限憐惜,猿臂一伸,摟住了她。韓翃心知沙叱利肯定不會甘心罷手,于是請求候希夷出面奏報皇上,下詔讓妻子重歸自己。為了讓沙叱利心甘情愿,韓翃送給沙叱利二百萬制錢。
為了安撫柳搖金,韓翃攜妻歸隱,在老家的鄉下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安詳,平淡。
這樣悠閑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們中年,忽一日覺在此悠閑太久,兩人丟下活計,四處游覽,好不快哉。轉眼數十年,他們的荷包開始干癟。韓翃不忍柳搖金再跟自己過以往雖然悠閑但窘迫的生活,他再度奔赴仕途。
此時中書舍人職位空缺,唐代宗想到了那個寫詩非常好的韓翃,于是特地下旨,注明給“作寒食詩的韓翃”。
那首《寒食》是歷史的暗示: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
韓翃攜著柳搖金重返長安定居。韓翃述職回到臥室的時候,她正在照鏡子,見韓翃走了過來,她對著鏡子里的他說這臉色再不若當初美艷動人了。說著拿起粉撲細細擦拭著臉。韓翃笑著說,不擦也一樣的美貌,不過,你喜歡怎樣,那怎樣就好。
她眼里露出狡黠的笑,如果把粉撲在你臉上呢?韓翃一聽大驚,趕緊轉身逃去。她在屋內樂不可支。
很多時候,感情受到世情考驗和離合悲歡,才愈加堅貞。
最最圓滿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