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代銅鏡裝飾藝術是當時科技水平、社會風俗、民族心理、宗教信仰和文化傳統等的綜合體現。漢代銅鏡種類繁多、紋飾精美、銘文豐富,折射出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紋飾同時也反映了漢代人對富貴、親情、愛情、長壽及美好生活的期待。漢鏡最具有代表性的紋飾有四種:
1.四神紋飾
漢代銅鏡中的神獸鏡、博古鏡、畫像鏡都能看到以四神為題材的裝飾紋樣和文字,早期紋飾簡單清晰,將夸張與寫實很好地結合起來,以生動有張力的線條刻畫出四神形態,使欣賞者產生震撼,從而引起關注、興趣及情感共鳴。
鏡背畫面以內方外圓相結合,象征日月相結合、天地匯,具備陰陽交合的特征,被古人視為和順美滿。正因銅鏡和四神文化背景相互結合而形成藝術形象,象征天地相通、陰陽結合,表達漢代人們除邪趨祥、吉祥安康的生活愿望。
2.動植物紋飾
西漢前期的銅鏡,繼承戰國銅鏡傳統的云雷紋和蟠螭紋,還增添了花紋及四葉紋。漢武帝后期銅鏡出現邊緣有連弧紋的草葉紋鏡及星云紋鏡,西漢后期出現鳥獸紋帶鏡,東漢初期出現連弧云雷紋鏡,東漢中后期最流行夔鳳紋鏡、獸首紋鏡及直行銘文雙獸鏡。植物以草葉紋鏡為例,草葉紋分三種,草葉紋鏡、四花草葉紋鏡和博局草葉紋鏡。動物紋中以鳥獸紋鏡為例,這類鏡主紋是從四神圖案演變而來。
3.銘文紋飾
漢代銅鏡紋飾不但秀美奇異,而且銘文內容豐富。這類銅鏡無華美紋飾,也無素雅地紋,但主題是鏡背一圈或是幾圈銘文,銅鏡尺寸大小不一。在漢鏡中有名的是西漢后期十分流行的銘文鏡,其主紋是一周銘文,副紋為鈕座外的連弧紋。以銘文本身內容為銅鏡命名的有日光鏡、昭明鏡、清白鏡、銅華鏡等,這些銅鏡鈕座外有內向連弧紋,外區為銘文帶,是此類鏡的特征。如“見日之光”、“天下大明”或“見日之光,長毋相忘”等字樣者,名日光鏡。“內清質以昭明,光輝象夫日月”等并在銘文之間夾以符號或夾以“昭明”二字的為昭明鏡。此類鏡銘文的另一顯著特點是鏡上出現鑄鏡機構。漢代“尚方”是為皇室制作御用物的機構,許多精美銅鏡都出自于此,且銘文中有不少紀年。尚方御四神規矩鏡,鏡以變形柿蒂紋鈕座,鈕區方框內飾十二枚乳釘間地支銘,主區紋飾有規矩紋和八枚乳釘,左青龍一鳥,右白蟾蜍,前朱雀仙人騎鹿,后玄武羽人。邊區內飾鋸齒紋,為流云紋。周圍雙圈內銘文為:“尚方御鏡哉真大好,左龍右虎辟除道。上有神仙不知老,渴飲玉泉饑食棗。浮游天下敖四海,壽如金石為國保,傳之后世樂毋。 ”
4.規矩鏡紋飾
西漢中期盛行規矩鏡,又稱博局紋鏡。此類鏡主要特征是其裝飾花紋中有規則的3個符號,國外學者依其形狀像英文字母“TLV”,又稱“TLV鏡”。博局四神鏡其特征:鏡體較厚重,鏡鈕較大,多作半球形,方框形構成的鈕座外規律地飾有“TLV”符號。緣飾為鋸齒紋或飄動起伏的云氣紋。從鏡背布局看,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的道家思想。道家宇宙觀把天分5個方位,即東、南、西、北四方加中央,鏡背中心鈕孔代表著中央,以鈕孔為中心形成子午線分出南、北。鏡背紋飾嚴格按方位及五行屬性來分配四神各自位置。鏡背紋飾有十二地支,紋飾內涵對應十個天干。鏡背紋四神及十二地支所處位置,明確地體現出天干、地支、四神、五行之間的相互關系。
漢代銅鏡的圖案實際上是漢代神文化和道教思想的反映。
正是由于受神文化的思想影響,漢人喜歡代表吉祥富貴的龍鳳,又好庇佑他們的四神。龍鳳崇拜起源甚早,在漢代得到很大發展。《說文》曰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鳳有“羽族之長”“百鳥之王”之稱。一個變化飛騰靈異,一個高雅美善而祥瑞,比喻帝王或貴人形質超凡,或喻優異才能,反映漢人對富貴美好的期望。四神中有代表東方的青龍,代表南方的朱雀,代表西方的白虎,代表北方的玄武,表現漢人地理觀念;或以青龍為木,朱雀為火,白虎為金,玄武為水,中央為土,體現漢人的五行觀念,且漢人好借神獸力量來祈求四季風調雨順。四神鏡配有銘文常有“尚方作竟大毋傷,巧工刻之成文章。左龍右虎辟不詳,朱鳥玄武順陰陽。壽敝金石樂未央,長保二親富貴昌”等。
漢代是我國道教形成和發展重要時期。道教是中國傳統宗教之一,由先秦時期道家學說發展而來,祈求長生不老、成神之道。由于漢代道教繼承了“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思想,認為萬事萬物都是一個和諧統一的整體,都遵循同一個本質規律,把人的情感賦予物的形式,借物抒情,以形寫意,形神兼備,表現出不重“寫實”,重“傳神”,不重“再現”,重“表現”,注重整體造型的氣勢,而不對客觀對象詳細地全盤描繪。銅鏡作為一種大眾普及的生活用品,自然會折射出道家學說在生活中的影響。道教對銅鏡文化的影響,最為突出的在于修道升仙思想大量向銅鏡紋飾、銘文中滲透,如漢代四神鏡、畫像鏡、規矩鏡、神獸鏡上多有羽人形象。另一種以常見神話中的仙人入鏡,如東王公、西王母等。這些紋飾、銘文和神像配在鏡上不僅有祝福、吉祥之意,還有驅邪祛災之功效。因此,漢代銅鏡大多表現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缺少對具體生活的表現。過去大家在研究漢代銅鏡時,很少對這方面的鏡子進行涉獵,為了表現這一頁,我們在其中選擇幾件稀少的表現漢代生活實景的典型鏡子展現給大家,當然這些鏡子也應該是漢鏡中的珍品。
圖1為徐州博物館收藏的一面人物畫像銅鏡,它應是西漢早期鏡,鏡為圓形,直徑18.5厘米。此銅鏡出土于徐州,它在墓主人宛朐侯劉埶腰部右下方,斷裂為10余塊,現已粘合,仍光潔可鑒。鏡鈕突破了西漢早期鏡的三弦鈕式,為龍龜合體形,鈕身作龜形,背部有半圓形甲片,龜四足伸出,尾向右側彎曲,龜首為龍首形,頭部和頸部均有鱗片,龍首曲頸向后,伏于龜背之上。龜鈕下飾四蒂紋,環繞鏡鈕有四條騰躍游走的虺龍。鏡背面畫像紋飾清晰,非常精美。主體紋飾為人物畫像,分為四區,每區間以博山紋間隔,內容完全相同。畫面分上下兩排,上排分三組人物,每組以古樹相間。左邊一組為馴虎圖,馴虎者站立,左手前伸,撫摸一虎;虎匍匐于地,長尾上揚作搖尾狀,一副馴服之態。中組為一聽琴畫面,中間一人操琴,右側坐一人雙手上舉,似在合弦擊節,左側一人拱手站立,側耳聆聽。右組兩人相對拱手站立,頭戴云冠,著深衣束帶,足穿翹首履,神態恭謹,似在對語。下排有左右兩組畫面,間隔博山紋。左組為馴豹場面,人撫摸豹首;一豹似剛從山間躍出,前腿著地,后腿騰空,動態強烈。右組為騎虎圖,騎虎者頭綰發髻,騎于虎背之上;虎昂首咆哮,四足蹬地,尾上揚作欲奔騰狀。整個鏡的背面共鑄造出32人、8虎、4豹、16樹、12座山峰,再加上鈕、座上的4龍和1龜龍,共計刻劃出物像77個。畫中雖有神話故事,但主要反映當時現實生活的場景,鑄鏡者在方寸之間,表現了現實生活中極為豐富的內容,可謂匠心之作。該鏡鑄制精良,以多種淺浮雕手法來表現不同的紋飾,地紋簡約,主紋整齊,層次分明,充分展現了西漢時期高超的鑄鏡技術。銅鏡是徐州地區漢墓中最常見的隨葬品之一。新中國成立以來,徐州出土了相當數量的漢代銅鏡,這些銅鏡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徐州鏡系”已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徐州民間藏鏡家對銅鏡的研究和學術探討,在中國銅鏡收藏界起到了重要作用。而這面銅鏡的重要意義就在于,不但鑄鏡技術精美,而且生動地描述了漢代人的現實生活。
圖2神人瑞獸畫像鏡,東漢,中國嘉德2008年秋季拍賣會拍品。直徑17.6厘米,圓形,半圓鈕,圓鈕座。四乳將紋飾分為四區,分別修飾的是獨角獸、龍、虎以及單腿跪立、怒目圓睜、持長矛刺虎狩獵之人,云氣紋緣,此種紋飾為拍場首見。此鏡中人物形象逼真,動態神勇,獨角獸、龍、虎,栩栩如生。此鏡充分表現出漢代獵戶狩獵的場景。
圖3是人物鳥獸紋鏡,東漢,直徑14.3厘米,北京故宮收藏,圓鈕,圓形鈕座,點狀小乳釘,將畫面隔為四部分,各飾以撫琴、舞蹈、馬術等場面,緣飾三角紋及綬帶紋。此鏡人物造型生動活潑,畫面較為豐滿,緣平,整體高出內區,當較典型的三角緣畫像鏡,時代為早。
漢代是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社會,從皇帝、諸侯、貴族到各級官僚以及地主和商人,其經濟的依賴和關系對立都是農民,后者的生活艱苦,前者卻以花天酒地度日。因此在這枚以及下面要介紹的銅鏡中,充分表現了這一點。它們幾乎都有表現樂舞百戲的畫面,這是當時主要的娛樂方式,不論出行、馴獸、博弈等形象,多是伴著歌舞和雜技。當我們欣賞這些銅鏡上的樂舞百戲的精彩表演時,不要忘記它是表現上層社會的一部分。他們不但取悅于此,而且也以此為炫耀。
古代對于音樂演奏、歌舞、雜技表演等藝術統稱為“百戲”,漢代又稱作“角觝戲”。它所表演的范圍很廣,不僅有流傳在民間的“散樂”和雜技,也有來自西域的幻術。東漢張衡寫有《二京賦》。其中用較大的篇幅寫了長安的“角觝戲”,其本意在于揭示西京天子的奢侈,卻無意間為我們留下了一份寶貴的雜技藝術史料。而銅鏡上的樂舞百戲,不僅體現了漢代人精美的制造工藝,更是為我們留下了漢代人的生活場景,以及他們珍惜的藝術造詣。
圖4為撫琴跳舞紋鏡,東漢,北京故宮藏鏡,直徑23.1厘米。圓鈕,水波紋方形鈕座,外圍雙線方格,四枚乳釘與方格四角相對,將畫面分為四區,各飾對舞、馴獸、博弈等形象,以不規則的云紋為地,緣飾三角帶及畫紋帶。此鏡圖案為整體高浮雕,人物造型生動活潑,圖案豐滿,極具神韻,當較凸線刻劃的畫像鏡略早。內容應和上一枚鏡類似。
圖5為車馬人物鏡,東漢,北京故宮藏鏡,直徑22厘米。圓鈕,圓形鈕座,周圍以細點紋。四乳丁將畫面分為四區,乳釘亦各圍細點紋,四區對稱飾人物、車馬各兩組。人物為一人居中盤膝而坐,前后各兩人屈膝躬身,車為三馬拉冠蓋車。兩馬后顧,頗具動感。外圍銘文帶一周,緣飾兩重三角間以水波紋。銘文:“尚方作竟四夷服,多國家人民息,胡虜未口天下復,風雨時節五谷享,長保二親得。”
人類發展的進程中,特別是進入農業文明時期之后,將馬馴養成家畜,于是不論交通運輸乃至戰爭,馬與馬車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國商代已大量地使用馬和馬車,相傳周穆王就有八匹良馬,各有其名,統稱八駿,杜甫詩曰:“豈有四蹄疾于鳥,不與八駿俱先鳴。”漢武帝一代天驕,《史記·大宛列傳》說,“天子好宛馬”、“初,天子發書《易》,云‘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名曰‘天馬’ 。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漢武帝還寫過一首《西極天馬歌》:“天馬徠兮從西極,經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這里所贊美的“天馬”,無疑都是品質最好并經過訓練的戰馬,因為它重要,所以也就把它神化了,神化到簡直要將馬供起來。
馬是食草役用家畜,性溫馴而敏捷,挽拉力強,有重挽、輕挽和騎乘三種類。最初的馴養主要用于騎乘代步、馱運貨物和拉車,等到用于戰爭,馬的作用更凸顯。一匹優良的戰馬等同一個優秀的戰士,古代那些叱詫風云的武將沒有一個離開過馬的。
車的發明是人類的一大創造。一部《考工記》,重點說造車,認為是最復雜的。所謂“一器而工聚者,車為多”。到了漢代,車的種類已經很多。天子所乘之車曰“法駕”,駕六馬;貴官所乘之車為“駟馬高車”,即四馬駕的高蓋車;一般所乘之車稱“招車”,為一馬駕的輕便車。如果說騎馬乘車為了實用,那么,在一定場合與情況下又會轉化為權力、地位和財富的象征,成為高官、富豪借以炫耀的手段。銅鏡及漢畫像石中那些浩浩蕩蕩的車馬出行圖,威嚴、氣派的儀仗,都是真實形象的寫照。
圖6車馬人物鏡,東漢,北京故宮藏鏡,直徑20.9厘米。圓鈕,圓形鈕座,周圍以細點紋。四乳丁將畫面分為四區,乳釘亦各圍細點紋,四區對稱飾人物、車馬各兩組。人物為一人居中盤膝而坐,左側二人屈膝躬身,右側一女侍立,車為四馬拉冠蓋車,四馬昂首揚蹄,奮力前奔,齊整如一,緣飾獸紋帶。
圖7為鳥獸捕魚紋鏡,東漢,直徑14厘米,北京故宮藏鏡。圓鈕,圓形鈕座,內區飾銘文“長宜子孫”四字,與四鳥紋、八乳釘順序相間,外區以五乳釘為分隔,紋飾依次為漁船、虎、持弩獵人、龍、二樂人。緣飾三角及獸紋帶。此鏡紋飾頗少見,對音樂、船舶及弩弓使用方面的研究都有很大的價值。同時它也深刻地反映了漢代人的生活。
漢代銅精美的紋飾,不僅反映了漢代高超的工藝水平和人們內心思想,而且詮釋了人們古樸的審美觀念和深厚的精神文化。漢代銅鏡不論是從造型還是紋飾,都體現了那個時代精良的鑄技,美觀實用的形式和華麗多姿的圖飾、瑰奇繁復的銘文,向世人昭示了中國古代器物發展的脈絡,將數千年間人們審美情趣的演變、藝術趣味的變遷展現在方寸之上。銅鏡以古樸的藝術閃爍著民族光輝歷史,折射出無數工匠在藝術創造上的聰明才智,同時也影響著東方傳統文化的發展。而同樣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從以上銅鏡中找出反映漢代日常生活的脈絡,因此具有珍稀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