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大年初一。
激骨的寒風吹掃著遍地的落葉,冬末的雨越落越大,絲毫沒有見止的意味。春天好像越來越遠了。
抱著嗩吶的老人蜷縮在大堂的一個角落,掩在光與影的交界處,瘦削嶙峋的身板遮掩在單薄的灰黑色長衫下,同樣灰黑的面頰上遍布著仿佛刀刻般的縱橫溝壑。
這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在夜里走的,心臟病,這突然降臨的災難沒有一絲征兆。四十二歲,正是人生的鼎盛期。妻女傷心欲絕。
老人是主人家請來的喪樂團的一員,似是早已見慣了這人間的種種悲喜無常,他渾濁的眼眸里不帶一絲除平淡以外的神采,只是靜靜地望著遼遠的天際。悲戚的樂音從他的指縫間溢出,傳得好遠,好遠......
時辰快到了,聞詢趕來的親朋好友稀稀落落地也來得不少,本就窄小的過道與大堂硬是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許是因為這分外擁擠的人潮,又許是因為這禮樂聲的喧擾,主人家原本總是不安分守己的大黃狗此刻卻靜靜地蜷在老人的腳邊,尾巴耷拉著,渾身的毛打著結,烏漆漆的圓眼里蘊著莫名的光,似是有氤氳的水汽漾在眼底,喉間時不時傳出幾聲微弱的嗚咽。
禮樂聲漸漸止住了。
人群下意識地往兩側散開,為房屋盡頭的棺槨讓開一條通道。
未知的肅穆并未能讓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
禮樂隊幾位中年婦女似是無畏這生死離別,嗑瓜子嘮家常的聲音此起彼伏,無視幾位旁客的目光,理所應當般用看戲般的神情看著眼前的此前此景。
與逝者關系親密的幾位親屬已經壓抑不住內心的悲慟,男人們都板著臉面色凝重,婦孺們大氣也不敢喘,大顆大顆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臉頰。
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朋好友”卻恰恰相反,不耐煩的神色與這沉悶壓抑的氣氛格格不入。
“昨天玩到深夜才睡,這大清早的真是……”
“大年初一的就參加葬禮……是不是有點晦氣啊……”
“唉,什么時候才能回家啊我和同學約好了打游戲的......”
原本一直安靜地趴在老人腳邊的大黃狗忽然發了瘋般地直起身子,渾身的毛都戰栗著豎了起來,眼底的戾氣猛地掃去往日的溫潤,沖著灰蒙蒙的天空不止地狂吠著。
人群瞬間停止了躁動與不安。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或許,是真的該有陶潛一樣的豁達。
時辰到了。
送殯的隊伍要出動了,老人與大黃狗亦步亦趨地守在棺槨前方,眼底莫名沉淀著無法言說的虔誠。
“希望死亡不會成為死者的終結,守望光明,便不會懼怕黑暗。”
老人喃喃說道,緩緩而起的嗩吶聲演繹著這烏巷間的人間悲歡,他抬起頭,目光始終落在那遼遠的天際。
“新年快樂!”
人群中不知誰止不住哭腔,大聲喊道。
是啊,到底是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