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易卜生剖析了一個為家庭而生的賢妻良母型女性,轉變為不惜拋夫棄子、追逐自由的反叛女性的心路歷程。《傷逝》則用男性的口吻,訴說了女性在男性話語霸權背景下的卑微與絕望。當娜拉問題被放置在五四風起云涌的特殊時段,關于女性解放的問題在中國知識分子筆下得到了不同的闡釋。
【關鍵詞】:娜拉;子君;女性解放
1907年,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中以“伊孛生”將著名的挪威話劇家易卜生及其話劇作品介紹到中國。二十世紀初,“中國文化知識界痛感中國現實問題重重,亟需從思想、文化、文學、科學等方面進行思考,加以解決,于是,對易卜生作品提出的社會、家庭和婦女解放等問題有一種不可遏制的認同欲。”易劇在經文學革命人之手,走入中國社會的大街小巷展現出深遠的社會影響力。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指出,任何一個文學現象的發生與它所處的環境密切相關,那么,易劇所反映的社會問題、女性解放等,同樣是古老中國積重難返的所在。當文學融入到中國的時代背景中,它鞭策著沉睡的人們盡快醒來,去搖旗吶喊尋求一條光明的道路。
伴隨著特定歷史時期的革命吁請,娜拉逐漸演變為“解放”的話語符號。娜拉成為新女性的精神偶像,難以數計的女性渴望掙脫家庭的鐵鏈,期望獲得一片屬于自我的天空,那里仿佛是屬于子君與涓生的凝固的安寧與幸福狀態。關于娜拉的出走,魯迅指出“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關于出走之后的結局,《傷逝》用淋漓的鮮血,告訴那些所謂單單執著于出走的女性,最后面對冰冷的現實和殘酷的人生真相。涓生在“讀遍了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之后,感到了愛情的乏味,而子君卻滿足于做一個家庭主婦,她的辛苦操勞以及日常的庸俗,都使涓生不滿。為了愛情而割舍掉所有社會關系后的子君,陷入家庭生活的瑣碎,回到了平凡的生活軌道,此時的涓生卻還站在虛幻的思想啟蒙的制高點上,來俯視真實的生活,沒有柴米油鹽的愛情在度過了浪漫的詩情畫意階段,進入人間煙火之后,顯出它的尷尬境地。
和娜拉出場時的小鳥依人截然不同的是,子君是以一個叛逆女性的姿態進入我們視野的,但即便是這樣,我們也不能忽略她與涓生最初的相處階段。當涓生向她進行新思想啟蒙時,“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而在涓生向她示愛之后,“但也還仿佛記得她臉色變成青白,后來又漸漸轉作緋紅”。這是我們透過涓生的眼睛看到的子君,帶著與身俱來的稚氣和孩子氣,似乎有著更深的對于情感的認同和強烈的需求與依賴。一旦意識到愛情撤離,子君陷入到迷惘與脆弱之中,對于舊日美好的留戀和面對嚴峻現實的不安與恐慌,混合成一種甜蜜而又凄涼的感覺,柔弱無助的狀態。對于愛,她有著一種宗教式的忠誠,甚至表現出病態性的依賴,仿佛一旦獲得了愛,一切痛苦便都照單全收,因此,她也更愿意把自己的人生局限在“愛”這個的狹小范圍。
涓生試圖抵抗困窘人生的武器是書,于是,涓生在離開校園之后,依然把營建一個相對獨立的知識空間看得十分重要。新建立的小家庭漸漸招致涓生的不滿,因為“沒有一間靜室”能讓他從事翻譯文稿之類的知識活動,最終不能忍受“屋子里總是散亂著碗碟,彌漫著煤煙”,離家出走,“終于在通俗圖書館里覓得了我的天堂”。與涓生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子君對于知識的疏遠乃至淡漠,當初聽涓生滔滔不絕談論家庭專制男女平等時,子君尚且可以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來給予回應,但兩人同居后,她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做飯飼雞的瑣事。對于這一現實困境與精神創傷,最終指向了個體精神的委頓與死亡,也導致了他們在精神世界的疏離和陌生。
在魯迅的演講中,他抽離了娜拉的革命意義和啟蒙語境,而把娜拉放置在一個殘酷現實的語境中,把娜拉從崇高的閃耀著精神光輝的抽象意義中拉回到柴米油鹽的現實。經濟問題在魯迅筆下,成為子君和涓生分道揚鑣的關鍵所在。同時,涓生和子君所處的社會空間充滿了無聊的看客與無聲的封建勢力的監管。這讓沒有經濟支撐的愛情在面對貧困考驗之外,又多了一道流言蜚語撕扯的傷口,最后終于在彈盡糧絕而又精神困頓的時候,走向了滅亡。
那么,娜拉出走映照下女性解放的表面背后,子君的生活現狀正是回答了娜拉出走之后獲得了怎樣的生活面貌。物質的困乏會讓生活的空間壓縮變癟,生活的瑣碎會漸漸消磨掉愛情的汁液,而精神在日常生活戰場上無所終結的戰斗終將枯敗、凋零,造成一種精神缺氧的狀態,再加上兩性之間根深蒂固的差異性,在周圍人還沒來得及用冷眼殺死愛情的萌芽時,彼此之間的消磨就已經將彼此之間的熱情澆滅。在女性還未爬上話語自由的舞臺時,在解放這條漫漫長路上,稍一擠出秩序之外,便有可能身首異處,跌落深淵。
從涓生的敘述口吻里,可以看到他將子君置于被解放的位置。他將子君視為一個弱勢群體,卻很少考慮這一弱勢群體的特殊要求,這恰恰體現了這一現代價值理念在當時歷史境遇中的內在歧視性。它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普遍主義的文化觀念,打著解放的旗號將男性的意志強加給女性,并按照自己的意旨將女性塑造成期待的模式,以普遍主義的價值觀遮蔽特殊群體的獨異性。魯迅以他博大深厚的人道主義情懷,冷靜而清醒的現代理智,指出娜拉們面對的“無愛人間”不僅是黑暗的社會,而且也是鼓動她們出走的現代性價值理念的男性中心主義權利空間。
結語易劇涌入中國,以《玩偶之家》掀起了女性解放的浪潮,給國人原本自我覺醒的封閉狀態打開了一個缺口。當慵懶的人走出來,聲稱要到黃金世界中去不惜一切代價時,魯迅用子君的悲劇告訴追逐解放的女性,其實路漫漫其修遠兮。因此,我們更能深切的體會到古老中國廣大受奴役的女性的現實生活狀態,從而冷靜地思考要想獲得話語的份量,爭取的絕不僅僅是離開與逃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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