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詞論》對秦觀的評論是否縱覽其詞而有的全面評價,筆者將從此問題進行三點進行分析。
第一、秦觀詞于李清照未得全觀。這一問題出現在《善本書室藏書志》[1] 對秦觀詞流傳情況有大致記錄:
多出一時之興, 不自甚惜, 故散落者多。 其風懷綺麗者, 流播人口, 獨見傳録, 蓋亦泰山毫芒耳。
秦觀曾自編《淮海閑居集》,此文集雖為秦觀早期作品,現其存書亦不可復見,然從其殘存的序言中,不難發現即使文集流傳于易安之手也是無法欣賞到其早期完整詞作,序言中對文集中收錄的作品數量有大體記錄:
其可存者,古律體詩百十有二,雜文四十有九,從游之詩附見者四十有六,合兩百一十七篇,次為十卷,號《淮海閑居集》。[2]
這里我們可以清晰的發現在秦觀文集當中并沒有記錄其當時的詞作,故而即便李清照可讀此集,也難能對其詞整體一見,不僅如此在宋代的詞選當中我們也可以一窺在秦詞流傳并非豐富。粗略統計宋代詞選約算有七部,分別為《梅苑》[3] 、《樂府雅詞》[4] 、《草堂詩余》[5] 、《唐宋諸賢絕妙詞選》[6] 、《中興以來絕妙詞選》[7] 、《陽春白雪》[8] 及《絕妙好詞》[9] 。
七部詞選在這里我們同時應結合李清照《詞論》所作時期來排查其可能讀到的詞選,眾學者在對《詞論》產生的時間上觀點并未統一,但從許多文章及諸學者的文章中筆者認可《詞論》的完作年代應在北宋后期、南渡之前,即李清照少年時期。這里對應上述七部宋代詞選我們就可以以時間為界限李清照幾乎未讀之詞選的可能性,那么可論證李清照在市面流傳讀取秦詞的并縱覽秦詞的情況應該是不可成立。
第二、李清照非與蘇軾文學幫派有所至深之交際。何為蘇軾文學幫派?這里幫派是筆者借用概念,似乎與社會幫派有所呼應,但僅僅局限于文學范疇。幫派原指幫伙派別,多指一大群人組成的團體。這里的文學幫派應從兩種因素去闡明:一、有著共同的文學利益關系或以“門第血緣”為紐帶而形成的;二、地域化文人或區域歸屬感。此兩種因素,筆者認為不僅有便于我們去探討李清照《詞論》中對秦觀詞的評批成因分析,甚至有助于文章后序對理清整個宋代宋人評論秦觀詞脈絡的把握。從年齡層面來看秦觀比李清照年長三十五歲左右,雖不謂同輩之人,亦可稱之為同時代之人,秦觀亡故之時和李清照相婚之時相差無幾,所以在有交集的時代當中,李清照會以“專主情致”、“少故實”及“貧家美女”等評論秦觀卻有不妥,究其因故或許李清照雖耳聞秦觀之名,未得秦觀之實吧。其父李格非曾為蘇門之士《宋史》 中記錄:“以文章受知于蘇軾” 、《澗泉日記》中亦有尹少稷評:“李格非之文,自太史公之后,一人而已。”從這些記錄中我們可以看出李格非在當時文章名于一時,而詞作卻少有流傳。即便秦觀與李格非同位蘇門之士,所處文學利益交集也莫過于文章而已,文學幫派中的詞學之幫,此二人應非為同幫之人,父親李格非于秦觀詞知之甚少,況于身為女兒的李清照更鮮有所知。這樣注定易安至于秦觀的了解無法從秦觀所處的詞學幫派內部而知,也注定知人善論的方式無法實行,加之秦詞版本、詞選流傳之阻,市井流傳、筆記小說便是其主要信息來源了。于北宋之時秦觀詞深受歌妓所愛,故于此話中多有記載,無論秦觀生前身后市井流言中也多逐于此說,李清照雖為深苑之女卻也不可能對此傳送充耳不聞,這對于一位書香門第大家閨秀之女而言是一種羞于啟齒之事,那么李清照對雖為其夫同門的少游也難有好感于心。正所謂愛屋及烏,對詞之作者有如此低劣的印象,那么相對應于其作品亦無多大好感可言。這才造就了李清照對秦觀詞的偏激,甚至我們可以將此種種評論視其將秦詞打入俗詞的范圍。這里筆者認為蘇軾曾戲云秦觀:“山抹微云秦學士”中批評秦觀受柳永詞風影響,加之秦觀類于柳永般混跡于歌妓之中,故而李清照對秦詞便有先入之念——未讀其詞已先貶其詞,將秦觀詞與柳永詞等同歸置于俗詞之列。
第三、李清照創世之作非為才學成熟。一部好的作品不在于作者使用了怎么樣的文字,也不在于其文筆技巧華麗,最主要的在于作者有著時間洗禮所沉淀下來的才學及思想成熟。這里筆者所說才學成熟非質疑李清照本身才學,而是對其本身一種文學見識是否成熟的懷疑。人言常道:“出生牛犢不怕虎”,李清照時值花信之年加之才學直超當時名流難免有著懷才暗傲世之意,故而《詞論》中幾乎對北宋名家逐一進行誹言,似有反傳統封建之力,可稱為當世女性“反骨”。而與李清照同時期的胡仔在其《苕溪漁隱叢話》中就言到:
“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詩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
不僅同輩之人做出如此之論,后清代裴暢更是破口大罵,毫無隱晦所為,再其《詞苑萃編》[11] 中就對李清照《詞論》有直面評語:
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
這里我們暫不討論此二者對李清照的評論是否準確,但就其對李清照態度而言,可知《詞論》部分之言難以茍同,而裴暢之言更為直切“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語本不足存”,筆者與之有相同觀點,畢竟年輕之時憑一己才學名揚天下加之自己女兒身便有輕視眾詞壇之意,前面文章中我們也從幾個角度去分析李清照對秦觀詞的評論很多為空穴來風,更何況除少游之外的明家亦受此待遇。筆者自己有著切身之感,初著拙文,自以為看了些許書籍便以為自己讀所天下之文,自以為對許多概念觀點有著足夠的,然隨著可見書籍越多,題深入了解,方知自己浮于表面,并未對許多現象問題,進入進行深入剖析。“如貧家美女”這里筆者個人認為,她主尚詞作多用典故而非通俗之語對詞的文學性有著積極意義,但還是難逃其炫耀自己才學之嫌啊!李清照不乏傳世名句但大都為南渡之后,經歷了喪夫之痛、國家變遷的她來說已心如止水有了歲月的痕跡,如這時再出《詞論》一問,如易安可耐心尋跡秦觀詞之全貌,了解其人,她應會舍棄自己《詞論》中對秦觀的誤評。
綜合以上三點分析,秦觀詞非李清照所說“專主情致”、“少故實”、“如貧家美女”,這里顯然帶有李清照的個人主觀色彩, 而對于理論文學的把握還不夠成熟老練,是時蘇門等人的文學作品尚未得到社會化大傳播難以近距離了解,故有這樣的論斷讓時人乃至后世之人未加肯定,那么秦詞在李清照眼中的偏俗之意便不可輕信。雖李清照《詞論》所議多無稽之談,但我們可見的是其獨特的思想以及敢于自立的意味來看,有著積極意義,“別是一家”便是這樣一種氣魄延伸出的偉大理論。
注釋:
[1]【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收錄于《續修四庫全書》,史部,目錄類,卷四十,665頁
[2]【宋】秦觀:《淮海閑居集·自序》,收錄于祝尚書《宋人別集敘錄》,中華書局,1999年版,556頁。
[3]【宋】黃大輿:《梅苑》,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187~286頁。
[4]【宋】曾慥:《樂府雅詞》,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287~488頁。
[5]【宋】何士信:《草堂詩余》,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489~570頁。
[6]【宋】黃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571~680頁。
[7]【宋】黃升:《中興以來絕妙詞選》,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681~852頁。
[8]【宋】趙聞禮:《陽春白雪》,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853~1016頁。
[9]【宋】周密:《絕妙好詞》,收錄于《唐宋人選唐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版,1017~1118頁。
[11] 【清】裴暢:《詞苑萃編》,收錄于唐圭璋《詞話叢編》,中華書局,2005年版,卷九,19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