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讀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印象最深的,是這一段話:“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此文雖是張愛玲就舊愛胡蘭成的喜新厭舊有感而發,但浮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位滿腹柔情的詩人,和兩位兼具傾城之貌與絕世之才的奇女子。
之所以人說亂世成詩,是因為亂世中總會誕生轟轟烈烈的愛情。近百年前,風起云涌的民國時期,就見證了許多傳奇的愛情。其中有三個人的故事,至今仍被人所津津樂道。此為何人?答案昭然若揭。作為新月派的代表詩人,風流才子徐志摩亦遇見了他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她們便是同為民國四大美人之一的“人間四月天”林徽因與“校園皇后”陸小曼。
徐、林二人的相識頗具爛漫色彩。1920年,緣于著名作家狄更生,正值二八年華的林徽因在煙雨迷蒙的倫敦城,遇見了長她八歲的、風流倜儻的徐志摩。清水芙蓉般天生麗質又蕙質蘭心的林徽因深深地吸引了不滿于包辦婚姻的徐志摩,而詩人那“認真的詩情,絕不含有任何矯偽,他那種癡,那種孩子似的天真”亦是極吸引人的。從二人的許多詩作與記載中,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曾互生好感,來往密切。而他們是否曾真的擁有過一段純真的戀情?大抵是有過吧。但徐林二人的相識、相知,是緣、亦是劫。1922年秋,與原配妻子張幼儀離婚的徐志摩回京,卻遭當頭一盆冷水,早他一年歸國的林家小姐,與梁啟超的大公子梁思成的婚事,“已有定言”。或許,這朵純潔無瑕、冰清玉潔的白玫瑰,注定無法為這位風流才子所采擷。
這個曲折多桀的故事至此,僅是開篇。1924年,泰戈爾訪華,徐志摩與他夢中的女神,又有了接觸的機會。“林小姐人艷如花,和老詩人挾臂而行,加上長袍白面、郊寒島瘦的徐志摩,有如蒼松竹梅的一幅三友圖”,吳詠寫于《天壇史話》的這番話,便是當時場景的絕佳寫照。泰戈爾的生日宴上,徐志摩熾熱的目光牢牢鎖住扮演著齊德拉公主的林徽因,然而還有一雙善睞明眸將這一切收入眼底,那是陸小曼,一個紅玫瑰般極盡濃艷、風華絕代的佳人。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時的徐志摩還未知曉,這名有夫之婦日后將會成為他烙印在心頭的朱砂痣。
正如泰戈爾所言,“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它們間的微風嘆了聲‘唉’”,林徽因的理智最終戰勝了少女情愫,她清醒地選擇了梁思成。對于這位美貌與才華并重的奇女子,與胸懷家國的梁思成共同為祖國的建筑事業鞠躬盡瘁、在中國建筑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應是比終日流連于風花雪月要更為適合,而年少時懵懂的情感,不過是過往云煙。此后不久,徐志摩亦與陸小曼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愛戀。
林徽因與陸小曼,同為儀態萬千、才情兼備的名媛,在詩歌、外文、音樂、繪畫上各有千秋、難分伯仲,但兩人的性情截然不同。一人清麗淡雅如白玫瑰,一顰一笑皆如詩畫,一人濃艷、熱烈如紅玫瑰,熊熊的火焰似要將一切燃燒殆盡。毫無疑問,徐志摩對兩人都情深似海,但他究竟更愛誰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只不過,對于他這樣浪漫又多情的男子,得不到的才更念念不忘。只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嗎?倒不盡然。可陸小曼不同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林徽因,少了一份志趣與抱負的她,即便養尊處優、衣食無缺,但她的精神世界荒蕪而寂寥,需要更多的聲色填滿,穿著華服聽戲、打麻將甚至吸大煙,這朵沉醉于紙醉金迷中的紅玫瑰變得麻木而萎靡,靠得太近的徐志摩,難免會被她的刺扎傷。
“結婚成了愛情的墳墓,徐志摩是浪漫主義詩人,他所憧憬的愛,最好處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愛。一旦與心愛的女友結了婚,幻想泯滅了,熱情沒有了,生活便如白開水,淡而無味。”陸小曼此言所嘆,不正是“白玫瑰”化作的 “床前明月光”么?盡管徐視陸為至死不渝的靈魂伴侶,但將“紅玫瑰”娶回家后,又因種種原因生出隔閡,該嘆他可悲、怨他可氣,還是將此歸結為人之常情?在我看來,他們的愛情雖烈如火焰,卻不如細水長流來得安穩。正如亂世間烽火狼煙群情激奮,也終是落得滿目蕭條國破家亡。徐志摩的念舊多情,陸小曼的揮霍不羈,注定了他們的愛情是波瀾起伏的,世人只能無謂地嘆惋他們命運多桀。不禁想起《紅玫瑰》的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玫瑰的紅容易受傷的夢/握在手中卻流失于指縫/又落空”……
1931年,徐志摩乘飛機前去見林徽因的途中不幸因飛機失事罹難,人皆嘩然,陸小曼更是傷心欲絕,她也許此時才又感受到了徐對她的種種好處,林徽因亦發文悼念,這個故事就這樣突兀地畫上了一個悲傷的句號。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對于徐志摩的感情,這樣的結局未嘗是壞的。倘若他的飛機沒有失事,他和陸小曼地婚姻又能維系多久?他若轉而再度將感情投向林徽因,她又該何去何從?所謂紅白玫瑰,無謂誰好誰壞,白月光也好,朱砂痣也好,兩朵花綻放的姿態迥然不同,只不過誰先被摘下,誰凋謝得快些罷。
林徽因的愛太理智,只能作為圣潔的白玫瑰遠遠觀賞;陸小曼的愛太熱烈,若走得太近只會被刺扎得遍體鱗傷。
大概,我們只能感慨,冥冥之中必有注定,徐志摩英年早逝,白月光依然是白月光,朱砂痣亦不至于淪為蚊子血。
倘若你是徐志摩,會在紅白玫瑰間如何選擇,還是會安于父母所安排的張幼儀呢?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復奚淪,欲死未能因母老;
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陸小曼挽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