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歷程》一書是我國著名美學家李澤厚先生于20世紀八十年代創作的一部美學著作。該書從不同以往的嶄新美學視角出發,在中西文化差異的對比下,以時間為軸,將中華幾千年的美學、歷史、文化、文明梳理出清晰的脈絡呈現在世人面前。易中天先生如此評價:“這樣的著作能有多少呢?鳳毛麟角吧,以十幾萬字的篇幅來完成這樣一個‘美的歷程’,高屋建瓴,勢如破竹,且能做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該細密處細密,該留連處留連,絲絲入扣,順理成章,在看似漫不經心的巡禮中觸摸到文明古國的心靈歷史,誠非大手筆而不能為。”
《美的歷程》一書共十個章節,分為“龍飛鳳舞”、“青銅饕餮”“先秦的理性精神”、“楚漢浪漫主義”、“魏晉風度”、“佛陀世容”、“盛唐之音”、“韻外之致”、“宋元山水意境”、“明清文藝思潮”。從遠古的舊石器時代開始,介紹了人類美學的起源——圖騰文化,以及將原始圖騰動作化了的原始歌舞;又記敘了青銅時期的獰厲之美,繼而又寫了先秦的儒道文化,賦比興原則和建筑特色;楚時的屈騷傳統及漢代藝術;玄道盛行的魏晉風度;那悲慘、虛幻、最后走向世俗的佛陀市容;中國詩歌的巔峰盛唐;中唐的氣韻,蘇東坡的豪情;宋元山水的優美意境;明清時代的市民文藝。
作者在書中對數千年的文學藝術做出了鳥瞰式的宏觀把握,雖則沒有對每個問題做細致入微的描述,但給讀者的感觸卻是清晰有條理的。從本書中可學到的美學理念非常豐厚,我僅從如下四個方面對這本書作我之拙見:第一,審美積淀論;第二,研究方法;第三,作者獨特的審美視角;第四,生命的律動。
一、審美積淀論
審美意識由何而來?什么樣的東西才能夠喚起人們對“美感”的感念?在書的開篇,作者用“有意味的形式”這一概念來闡述對美的領悟。作者認為美之所以是“有意味的形式”,是由于美在形式但不僅僅是形式,是在特定的歷史與文化中去考量“形式”的豐富“意味”。而這種豐富的“意味”,則是在內容積淀下形成的。作者的內容積淀形式分為兩種類型,即內積淀和外積淀。內積淀指的是價值觀念的沉淀,逐步使之成為人獨有的情感,可以說是一種文化積淀;而外積淀指的是人的意味、心緒等凝結成為可被感知的藝術形式,是一種審美積淀。內積淀是外積淀賴以發生的心理動因,而外積淀則是內積淀賴以顯現的象征符號。作者是馬克思唯物主義者,從哲學的角度來分析,無論何種狀態何種時間背景下的“美”,都是在物質生產的基礎上,才日益形成這一特定時期的審美理論。此處以陶器幾何紋樣的變化為例。在遠古時代,陶器上所繪紋樣只是一種符號和標記,用來表示觀念意識物態化活動。由于社會的發展,人類文明的進步,陶器紋樣的內容已經變成跟生活習作息息相關的動物形象,并且由寫實逐步過渡到抽象化、符號化。這是一個由再現到表現的過程,而且在抽象的形式中,并不單純作為后人眼中的“裝飾”而出現,而是富含深刻意義的。這正是美作為“有意識的形式”的原始形成過程。
用這種審美積淀理論來看待歷史長河中的各種藝術形式,就更能容易的發現隱在這種藝術形式的背后的社會原因。作者正是從這一角度對中國古典藝術中的多種現象進行了解釋。例如在“魏晉風度”這一篇章中,常可見時人發出“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長勤。同一盡于百年,何歡寡而愁殷”,“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的感嘆,表面上看起來他們如此地頹廢悲觀、貪圖享樂,但如果深入到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就會發現其中深藏著的卻正是混亂時代里他們對生命、生活的強烈欲求和留戀。人生易老本是常事,在魏晉詩篇中卻被反復唱誦,正是因為這種感情是與動蕩的社會與時代內容息息相關,密不可分的。
在《美的歷程》中,隨處可見作者運用審美積淀理論,賦予中國古典文化中多彩的藝術形式更具深邃悠遠的意味。
二、作者的研究方法
本書中作者運用了多種研究方法,此處我對“對比”這種使用頻率較高的方法進行分析。
首先,針對同一時期不同藝術的比較,以盛唐時期詩歌和音樂的對比為例。李唐盛世時,詩歌達到了無可比擬的高峰,但作者認為詩歌的發展與音樂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盛唐時期音樂發展進入空前絕后的高潮,當時各種異國的曲調、樂器和傳統的“雅樂”“古樂”相融合,出現了許多新的創造,或武或文,或雄豪壯偉或優雅寧靜,一曲曲都是人世間歡快的心音。同時,詩歌也在盛唐時奏出了最強音,一切都似乎是隨意創造,但又美妙奇異。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抱負滿懷和傲岸不馴,亦有“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壯麗無比和爽朗明快。一切都是浪漫的,有節奏的,正所謂音樂的表現力量滲透進詩歌中,成為它的美的魂靈。
這里也有對不同時期同一種藝術、同一類思潮發展歷程的對比。從這些對比中能更清楚地看到一種藝術在歷史上演變的軌跡與前后的聯系。比如同樣是唐代書法,初唐時書法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姿態,多種《蘭亭》摹本是那樣的秀麗輕盈,到了盛唐,書法的美發展成以張旭、懷素為代表的草書和狂草,他們樂于將情緒傾注在筆尖,體現書法的酣暢、流動和瀟灑。
作者以其深厚的文學素養,用多種對比的研究方法在中國的藝術文化史中縱橫捭闔,讓讀者看到了多樣藝術內在的相通,也讓我們隱約摸到了歷史長河里藝術發展的大致脈絡。
三、作者獨特的審美視角——符號說
作者在本書中的審美視角是十分獨特的,例如將符號說、圖像說等理論運用進對中國古典文化的解讀中。作者將中國的語言、宗教、以及宗教映射背景下的藝術,都看作是形成符號網的一部分。進而運用這種符號學的研究方法,站在宏觀的歷史高度將符號作為要素埋進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對美做出了明確而獨特的見解。
作者書中的觀點認為,在遠古時代,人們不懂得審美,但是已經對形體性狀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的精神世界也逐漸豐富起來,到山頂洞人時期,出現了在尸體旁邊撒上礦物質的“紅粉”,并將這一“紅粉”視為造型藝術的要素之一:顏色。這種“裝飾品”將人的觀念和幻想外化,他們是物態化的活動。這種現象已經不只是生理感受的刺激作用,而是已經開始有其社會性的巫術禮儀的符號意義存在。至此,人類社會的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已經開始。而這一切的圖騰形式積淀的社會內容和價值就是中國的審美意識和藝術創造的萌芽。接著,神話就是人們在眾多原古氏族的圖騰和標記的基礎之上加之以想象而成的這種觀點也有理有據的成立,所以我國神話中的始祖大多都是“人面蛇身”;而原始的歌舞也是在這種圖騰符號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是原始圖騰的狂熱的活的形式。
在中國諸多藝術中,“線”作為一種藝術符號也一直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漢字由簡單的線條組合而成,但同樣具有符號所特有的抽象意義和價值功能。漢字以“象形”“會意”為本源,但一個字所表現的往往不只是一個或一種對象,而是一類事實或過程,包括了人的主觀意味和要求期望。中國歷代的書法都注意對客觀世界各種對象、姿態的模擬和吸取,從而在筆墨的起承轉合中充分體現書家的意緒甚至時代的風貌。另外,在魏晉南北朝以及唐代人物畫中,線條的美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現:“鐵線描”“莼菜描”“曹衣出水”“吳帶當風”……線條的蜿蜒流動墨色的濃淡以及畫面的構圖,還有其中散發的情感、氣勢將“線”這一符號變為了美。
這種運用符號學來研究中國美學的大膽開創意識,開啟了我國美學研究的新的歷史征程。
四、生命的律動
在回答美的本質問題時,作者的觀點是:美的本質就是人的本質最完滿的展現。與此相對應,在本書中,作者認為藝術所表現的世界是作為人的有機或非有機的軀體表現著的,是人對客觀世界的征服。藝術中所反映出的生命,是對人類心理活動的真實寫照,以及對上層建筑的要求和滿足。
李澤厚對漢代藝術氣勢與古拙美學風貌的推崇更加直接地反映了他藝術審美上的傾向。漢代藝術不注重細節,沒有修飾,更突出的是夸張的形體姿態,多是粗線條粗輪廓的表現大動作,就在這些混沌夸張的整體形象中,飛揚流動著力量與運動的氣勢美,動物即使是靜止狀態的形象也有著一往無前不可阻擋的內在力量。在此,作者對漢代雕刻和唐代雕刻進行了比較:“漢代藝術盡管由于處在草創階段,顯得幼稚、粗糙、簡單和拙笨,但是上述那種運動、速度的韻律感,那種生動活躍的氣勢力量,就反而由之而愈顯其優越和高明。盡管唐俑也威武雄壯,也有動作姿態,卻總缺少那種狂放的氣勢;盡管漢俑也有靜立靜坐形象,卻仍然充滿了雄渾厚重的沖涌力量。”正是這種古拙,不含什么技巧或修飾的美,更加充分的展現了生命的原始力量,展現了流動著的,有活力的美。
我對作者對于中國古典文藝的深刻領悟與研究方法的分析,以此寥寥數語無法表達清楚。李先生將每一個時代的文化特征都介紹得淋漓盡致,相關的政治、經濟、文學、科學、文化都有所涉及,既從縱向上理清了時代發展的脈絡,又突出了各個時期的主題,讓廣大讀者既能對美學以及古典文藝有宏觀把握,又能對各階段的歷史有清晰的認知。對于中國古典文藝美的巡禮還有著漫長的道路和未知的艱辛,但我們應如作者一般,不僅對中國古典文化的美有著崇高的敬意,也應深刻體悟不同研究方法和理論,讓早成陳跡的華夏美學更加完美的感染著、激動著今天和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