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聊齋志異》與《子不語》是清代文言志怪短篇小說的代表作,都記載了大量鬼狐花妖的故事,其中以狐女的形象更為突出,給讀者留下的印象更為深刻。故本文就兩書中狐女形象做比較研究,找出其相同點與不同點,以及造成這種現象的本源。
【關鍵詞】:《聊齋志異》;《子不語》;狐女
在浩瀚如煙海的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狐女”的形象幾乎貫徹始終,這些被塑造出來的狐仙絕色,大多是不善的。《藝文類聚》卷95引《名山記》云“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在中國,傳統觀念認為狐是妖獸,且最早的狐女只是與男主人公存在著生理關系,不涉及到情愛交流這一層面,這也是早期文學作品中最常見的狐女形象。蒲松齡《聊齋志異》可以說是人狐戀故事的集大成者,全書近五百篇作品中,寫狐或涉獵狐的有八十余篇,而寫人狐相戀的約占三分之一,如《青鳳》《胡四姐》《小翠》等等。隨之而后的《子不語》共三十四卷(包括續子不語),涉獵狐精的有三十七篇,描寫狐女的有二十三篇,數量上遠遜于《聊齋志異》。即便如此,二者在狐女形象的塑造上亦存在相同與不同之處。
一、《聊齋志異》《子不語》狐女形象的相同之處
(一)狐女有善惡之分
蒲松齡筆下的狐女,大多是溫柔可親的絕色佳人,如救人于危難之中的胡四姐(《胡四姐》),知恩圖報的小翠(《小翠》)等。但也存在著祟人不安的惡狐形象,如《狐入瓶》《焦螟》《伏狐》等篇都記載惡狐劣跡。袁枚的《子不語》同樣如此。有善解人意、替人做媒而成人之美的溫柔佳人(《喀雄》),也有相貌粗惡,吸人陽氣,毛孔腥臊,所經之處,皆有余臭的惡狐(《貍有表兄》《<東醫寶鑒>有法治狐》等)。如果將兩書中的狐女分類,即可分為善狐與惡狐兩大類。
為何會出現善狐與惡狐之分?鐘雯《四大禁書與性文化》一書云:“男女性攻擊的本源在于男女之間的性恐懼。……男人對于女性的自相沖突的理解,實際上來自于男人對女人的玩弄與恐懼的心理。”[1] 此可作狐女故事中有真善美與假丑惡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這是男人對女人的恐懼所致。同時,使男人迷惑而恐懼的對象,也往往通過置換作用而使這對象成為美好者,成為庇護自己者,這與先民視猛獸為圖騰的心態是相近的。這其實也是男性們的心理事實,是一種幻想,在此一幻覺的世界里,他們得以解除恐懼,他們與狐、與鬼與女人是同等的,是相互愛戀的,互不侵害的。集此上二條,惡狐與善狐,一是來于恐懼,二是來于渴望。這是從心理上談,也是從生理上談。
(二)狐女的主動性與非正當性
無論是在《聊齋志異》還是在《子不語》中,狐女與男主人的結緣大多是狐女自薦枕席的結果。寥寥孤夜,一女子夜來叩門,書生啟門延入,則傾國之姝(《聊齋志異·蓮香》);或見一美婦倚樓窺,男子亦目挑之,婦便騰身而下,與之歡好(《子不語·陳圣濤遇狐》)等等。
不僅是在《聊齋志異》與《子不語》兩部書中狐女具有主動性,在中國許多神話與傳說中,往往男人屬于被動的一方,而女人則是發動者。女性的主動,這可能與記載或講述這類故事的是男性有關,他們出于類似于“面子”這種東西,而將他們的生理需求說成是由女性的主動而撩撥起來的。同時,也可能與男性本身在性活動中的某種被動行為有關。在動物界一個雄性要想得到雌性的青睞,首先要通過與其他雄性的角斗,而雌性在選擇勝利者與之交媾時,顯得好像是個主動者。雄性在獲得與雌性交媾前要首先付出力斗的代價,他便好象處于一個被選擇的地位。這種由動物而人的看似“被動”的東西,可能也成為神話傳說中狐女主動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狐女通常被看作是惑人的“情婦”的化身。西人漢斯—約爾格·烏特(德)在敘及中國的狐貍故事時,這樣說:“這種動物在行為和心理方面的特征植根于這樣一種信念,即認為狐貍能夠變為一個具有誘惑力的女人。母狐作為傳統婚姻體制的反面形象出現。她的美麗與貪婪和欺騙相聯,與立于社會標準之外的美麗婦女的表現相似。”[2]這種說法是頗中實際的,這也證明了狐女故事,多呈一種非正常的婚戀形式。此由神話傳說演變開來,便成為一種“社會標準之外的”婚戀行為,而狐女也就是“情婦”的化身,也就是“傳統婚姻體制的一種反面形象”了。
二、《聊齋志異》《子不語》狐女形象的不同之處——狐性與人性孰輕孰重?
《聊齋志異》是人狐戀故事的集大成者,它是那個時代作者筆下理想男女愛情的縮影。蒲氏筆下的狐女不僅秋波流慧,人間絕麗,更是紅袖添香、善解人意,給予形只單影的男子心靈的慰藉。此外,狐女同樣恪守禮道,具有羞恥之心。如在《紅玉》中馮生與紅玉私定終身,被其父發現而訓斥紅玉不守閨戒,既自玷,而又以玷人。紅玉愧然道:“親庭罪責,良足愧辱!我二人緣分盡矣。”生曰:“父在不得自專。卿如有情,尚當含垢為好。”女言詞決絕,生乃灑涕。雖與馮生道別,但憐惜馮生家貧不能娶妻,乃送馮生白金四十兩以娶親。蒲氏更是夸贊其為“狐亦俠也”。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到:“《聊齋志異》中妖鬼多具人情,通世故,使人覺得可親。” 蒲松齡將浪漫主義浸入到其所塑造的狐女角色中,使之具有古代完美女性所應當具有的特點。
狐女即使化身為人,也是狐貍所化,就必然帶有狐性。比如狐女所擁有的傾城之姿,豈是一般婦人所能及?在動物界中的狐貍,皮毛順滑,眼神靈動狡黠,倒三角形的臉型更符合男性心目中美艷佳人的形象。除此之外,狐貍生性狡猾,牙呲必報,從偷人器具使用的狐精(《聊齋志異·狐嫁女》)以及爭風吃醋的胡三姐(《聊齋志異·胡四姐》)身上都有所呈現,但總體來說,蒲氏筆下的狐女人性大于狐性。
袁枚筆下的狐女同樣人性與狐性俱存。有知恩圖報的狐女:有本為桐城秀才的吳子云,因有狐女幫助官至翰林,后又因有狐女提點而逃避死劫(《吳子云》);有才華橫溢的狐女:風雅狐女教李生作詩填詞,二者互相唱和,歡好幾年后離去(《李生遇狐》)等。但更多的是心胸狹窄、牙呲必報、喜好祟人作怪的狐女,如迷惑少年,作淫聲穢語,令人難聞(《吳二姑娘》);如有所恩怨便將其家當掃蕩一空(《鐵公雞》)等等。《子不語》描寫狐女的二十三篇故事中,僅有六篇所敘之事為通人性的善狐,其余皆為禍亂人間的惡狐。可見,袁枚筆下惡狐作惡多端的劣根性的一面,遠遠甚于狐女人性美的一面。
狐女所具有的人性與狐性表面看起來是相矛盾的,但是蒲松齡即不避諱寫其狐性,而又更著力于寫其人性,二者相反相成,和諧于作者筆下,產生一種特殊的美感,使人見之忘俗,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在這一方面,袁枚遠遜于蒲松齡。
三、結論
綜上所述,通過對比《聊齋志異》《子不語》,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到兩書所塑造的狐女形象的異同。無論是蒲松齡還是袁枚,他們筆下的狐女既有知恩圖報、善解人意、溫柔可親的善狐,也有作惡多端、睚眥必報的惡狐。而且狐女在面對男性主人公時都具有主動性,并且狐女通常被視為“情婦”的化身,這種男女關系存在著非正當性。
除此之外,《子不語》中的狐女故事和情致婉轉、引人入勝的蒲氏狐女故事相比,無論是情節還是人物形象的刻畫,都略顯粗略。蒲氏筆下的狐女超凡脫俗又篤于人情,充滿人性美,甚至具有許多人類都不具備的優良品質,人性大于狐性,而《子不語》則相反。但二者所塑造的狐女形象,同樣給后世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注釋:
[1]鐘雯:《四大禁書與性文化》.哈爾濱出版社.1993.P251
[2]《民間文學論壇》.1991.1.P85-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