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燎疳是隴東地區歷史悠久的傳統習俗之一,鎮原縣作為燎疳習俗的長期流傳地,在活動內容上有其獨特之處,疳娃娃就是其中之一。它反映了在古代社會里,人們對于健康幸福生活的渴望和追求。到了現代社會,作為一種民俗文化,對疳娃娃的研究,不僅能夠正確梳理這種習俗帶給人們精神上的滿足,更有助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人們的生活增添文化氣息,傳承文化的血脈。
【關鍵詞】:燎疳;疳娃娃;寓意淺述
在西北地區,每逢正月二十三,沿隴山周圍的平涼﹑慶陽﹑天水﹑固原以至寶雞﹑隴南﹑定西等地偏遠落后的農村都有“燎疳”的習俗,尤其以隴山東麓的華亭最為盛行。村民們白天要給小孩做“疳娃娃”,挑上游街,比一比誰家做得好;晚上要用廢舊的竹掃把﹑蒿草生起篝火,燎燒小孩挑了一天的“疳娃娃”。因此,這一民俗活動又稱為“燎疳”。人們借助熊熊燃燒﹑“噼啪”作響的堆堆篝火,跳來跳去,燎去一年的晦氣,還要揚起篝火的灰燼,看象什么莊稼開的花,預示今年什么莊稼豐收,場面氣氛熱烈歡快,堪為為春節民俗活動之最。據悉,“燎疳”這一特殊民俗現象是“老秦人”遺留下來的古老風俗,再現了先民們對疾疴災難的畏懼,和對火與“神”的崇拜,被譽為見證兩千多年民俗變遷的活化石。燎疳,在古代稱為“燎祭”,宋代稱為“燒大盆”、“燎疳”。現在很多地方仍存在這民俗,如在陜西富平縣除夕的“燎桑”、甘肅河西地區除夕的“燎天蓬”、閩南除夕的“跳火墩”、廣東普寧市元宵的“跳火墩”、山西朔州除夕的“壘旺火”,這些習俗活動無不起源于古老的民間火崇拜,皆認為火具有避邪禳災、祈福納吉的功能。
疳娃娃,隴東地區正月二十三日燎疳節中用黃紙剪的形狀類似娃娃的一種剪紙藝術品。
燎疳,也稱為“燎干”,“燎疳節”,是黃土高原地區特有的歷史悠久的傳統,鎮原縣在每年農歷正月二十三日舉行。燎疳節這天,家里未成年孩子在白天到山上或是坪上撿拾蒿草,婦女們則負責剪一種名為“疳娃娃”的紙人。小孩子將蒿草等帶回家里后,堆在自家大門外面,等待晚上燒。婦女們把高粱竿從中間劃開,將剪好的疳娃娃夾在上面,然后插在每一口窯洞外的墻面上。
每逢正月二十三,沿隴山周圍的平涼﹑慶陽﹑天水﹑固原以至寶雞﹑隴南﹑定西等地偏遠落后的農村都有“燎疳”的習俗,尤其以隴山東麓的華亭最為盛行。村民們白天要給小孩做“疳娃娃”,挑上游街,比一比誰家做得好;晚上要用廢舊的竹掃把﹑蒿草生起篝火,燎燒小孩挑了一天的“疳娃娃”。人們借助熊熊燃燒﹑“噼啪”作響的堆堆篝火,跳來跳去,燎去一年的晦氣,還要揚起篝火的灰燼,看象什么莊稼開的花,預示今年什么莊稼豐收,場面氣氛熱烈歡快,為春節之最。
夜幕降臨,先由家里的男人敬神(主要敬灶神和天神),然后開始燎疳。燎疳的過程是熱烈歡快的,大人們將堆在門口的蒿草點燃后,事先將含在口里的食用油噴在火堆上,躥高的火苗將現場熱度進一步提高。接著將已經燙了孔的疳娃娃和高粱竿一塊扔進火堆,將它們燒掉。當火苗漸漸變小的時候,大人們就會吆喝孩子們“快跳、快跳”,讓他們從火堆上跨過去,其他家庭成員也依次跨過火堆,表示這一年無病無災,燎去病痛。當火苗完全熄滅,人們就會用掃帚將散開的燃燒物掃在一起,用掃帚使勁拍打,打出什么作物的火花,就預示著今年這種作物會豐收,到此,燎疳結束。在隴東地區,尤其是鎮原縣,正月二十三燎疳節的結束,預示著農歷年已經過完。
疳娃娃是燎疳節中一個尤為重要的部分,或許是基于周人先祖在這些地區撒播的深厚根基,才如此盛行。如果脫離燎疳習俗,它只是民間剪紙藝術的一種類型。疳娃娃在燎疳節中的使用也有一個獨立完整的過程。
勞動婦女用剪刀將黃紙對折后剪成人形狀。這些婦女一般都是農村長期生活的農民,文化知識水平較低,但是他們剪疳娃娃的時候,卻不用過多思考,據他們講述,這些剪紙疳娃娃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的,所以順著記憶中所儲存的疳娃娃形象意識畫面就會剪出。在實地考察中,她們一邊剪制,一邊與旁邊的人閑談開玩笑,手底下的活兒就出來了。疳娃娃的剪制有以下幾點要素。第一是材料,材料全部是用黃紙,沒有別的顏色,疳娃娃也是一種民間剪紙藝術,但是常見的隴東窗花等剪紙都是用紅紙剪制,或者是像喪葬等不吉利的場面剪制都用白紙;第二是工具,用剪刀將黃紙剪成相連的牽手人形。第三則是剪紙人,一般均為普通農村婦女。剪刀、黃紙、剪紙人,這三個條件相互結合,便產生了剪紙藝術中的疳娃娃,而這種疳娃娃,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疳娃娃。
筆者觀看了一位74歲老人(女)的剪制過程,并未作出任何要求。她共剪紙了三組(疊),(我們將其隨機標號)第一組4張,3排4列,單張12個娃娃;第二組5張,3排4列,單張12個娃娃;第三組7張,3排4列,單張12個娃娃。這三組黃紙形狀大致接近2*2.5的長方形。排除偶然性,可大概判斷一般剪制單張疳娃娃個數接近3*4,西北師大王貴生老師通過多年調查,認為疳娃娃是“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的牽手娃娃形象,在數量性質上既對應燎疳成員”,應是指疳娃娃剪紙的單張數量對應人口數,即家中幾口人就用幾張黃紙剪,而非每張黃紙所剪疳娃娃的數目對應家庭成員。但據筆者調查,也有一種說法是家庭中有幾孔窯洞就剪幾張。疳娃娃的剪制時間一般是燎疳當天。
剪好的疳娃娃會用高粱竿夾住插在窯洞門前的墻面上。用高粱竿其實是用高粱竿最尖端的部分,是考慮這部分沒有環結,而且筆直輕巧,從中間用一般的刀刃可以劃開兩半,不要劃開得太徹底,否則就夾不住疳娃娃,然后將它們分別插在墻上,這應該是適應當地地理環境的結果。
疳娃娃與常見剪紙不同的地方是“燙洞”賦予它的。剪好的疳娃娃用香燭在上面均勻的燙出洞,洞的大小與香燭無二。燙眼兒不是隨便燙,根據人的身體來對應疳娃娃,身體哪個部位疼痛,就用點燃的香燭在那里燙個孔。有人也說,在剪好的人形上面,燙出娃娃的眼耳口鼻,以及娃娃的紐扣就行,這種做法現在也是當地人慣用的方法。兩種說法,前者針對身體病痛,而后者更能勾勒出一個完整的娃娃面貌。一般燙孔都交給家里的小孩去做。燙完所有剪紙娃娃的孔,這個剪紙藝術品才真正成為燎疳娃娃,具有寄寓期望、祈福消災、消除病痛的特殊寓意。
就“疳”字本身來說,有兩種指向。“疳者甘也”,指多食肥甘食物導致疾病,言其病因;“疳者干也”,指病人全身消瘦,肌膚干癟,氣血津液不足,言其病癥,所以燎疳也說“燎干”。隋代《諸病源候論》、宋代《小兒藥證直訣》等許多古代醫藥學著作中均有“疳”病的相關論述。
在燎疳的時候,小孩是大家重點提醒的對象,尤其在跨火的時候,大人們總是先提醒小孩跨,嬰兒則由父母抱著跨,以燎去身上的病痛。中醫里“疳”指小孩兒的腸胃病,所針對的對象也是小孩。古時一般民眾生活條件差,小孩兒體質相對更弱,尤其是在飲食方面,不能像現代人這樣得到充分的保障,因此更容易產生與腸胃有關的疾病。可見,古代的疳病和現在燎疳所祛除的污物,應該是人體的某種病痛,只不過,在久遠的傳承中,民間逐漸將這種疾病泛化為一般的疾病指示,不再特指一種。元代王仲文《救孝子》的楔子中說到:“他要養娃娃,你就一刀殺了他。”這里的娃娃指嬰兒,在《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中又有:“又包了些黑棗、青餅之類,叫他帶回去與娃娃吃。”這的娃娃則指小孩兒。所以疳娃娃的“娃娃”,當無異議,說明這個事象一定承載著關于小孩的一些信息。從所剪的疳娃娃圖像來看,也可以清晰的看出剪紙形態所具有的娃娃形象。
燎疳與巫術有關。遠古時代,社會生產力低下,人們思想愚昧無知,受原始神秘主義影響,有靈論盛行。人們相信,自然界存在著神秘力量,能左右人的一切。巫術卻使人們相信,可以將部分神秘作用進行轉移。弗雷澤在《金枝》中認為,一些事物通過某種神秘的接觸和模擬,可以跨越時空,產生相互作用,他將其概括為“交感巫術”,這種神秘的作用根據弗雷澤觀點可理解為是一種轉移。從燎疳來看,疳娃娃則是模擬現實中的小孩兒,而小孩通過用香燭燙孔則可看作是二者發生接觸,并將小孩兒身體病痛轉移到模擬物疳娃娃上面。而將其燒掉則預示著疾病被根除。
疳娃娃雖然是燎疳習俗中的一項,但是二者并不是同時出現。《詩經·小雅·庭燎》是先秦時期的詩歌,其中有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有人認為“庭燎”是后來燎疳的早期表現形式,無論是否屬實,至少可以證明一點,在周代人們便形成了在夜晚點柴火堆的習慣。而疳娃娃的產生,需要剪制工具、黃紙的同時具備,顯然晚于此時代。
疳娃娃另一個引人注意的地方是所用材料的顏色,用黃色(或土黃色)紙剪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出現最多的剪制顏色有三種:紅色、白色,還有土黃色。我們所知的紅白之事,紅色剪紙對應紅事,即喜事,而白色剪紙對應白事,即喪事等不吉利事。黃色在中國是一種尊貴之色,北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古代帝王的龍袍一般都是黃色,在某種程度上,黃色是一種崇拜色,代表著地位、高貴和權力。當皇權神化的時候,皇帝貴為天子,黃色便有了神諭的性質。古時人們對“疳”疾缺乏系統科學的認識,因此將其神化成一種形而上的超自然物,并心存敬畏,人只有對凌駕于自我意識和能力之上的力量保持恐懼和敬畏。“巫在原始宗教中是通神之使,同時又兼備人間巫王與天界神帝的雙重身份”,而黃色正體現了這一點,白色和紅色作為喪葬和吉慶的兩種代表,顯然都不能表達這種敬畏。白色人們只有恐懼和害怕。而“疳”作為一種疾病之神靈,人們當然期望它能遠離自身,借黃色來轉移神靈之性。黃紙疳娃娃代表被疳神所附小孩兒,通過用香燭燙孔,既不失敬畏又寓意燙去身體病痛,合乎中國人傳統的心理,討好以打發。火在古代早期作為人的崇拜物,被賦予以神性,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可驅散和消除一切可怕的事物,包括“疳”。
在調查過程中,筆者發現如今健在的老人對于燎疳僅限于最基本的祛病除疾,而對于疳娃娃,也只是知道它是用來針對身體疼痛部位進行祛除的一種寄托物。可見該習俗在長久歷史的傳承中已經遺失了許多實質性內容,而在九零后的群體中,許多已經不知道疳娃娃為何物,只是零星知道燎疳這個詞。在鎮原縣,疳娃娃僅限于一部分鄉鎮,而且許多儀式過程也已透露出被簡化和現代化的趨勢。比如,燎疳所用的柴火,據老人講,是絕對不能從自家的柴火堆里取用現有的,必須去家門外或者山上收拾回來,但是現在就有人直接取用自家現有的柴火。由于城市化建設,農村人口流失加劇,中青年人口進入城市,人們記憶中傳統習俗被鋼筋水泥逐漸替換,家里只有一兩個老人和孩子,所以有些家庭正月二十三就不燎疳。另外,筆者也曾見過這種燎疳:在鄉里的中學,正月二十三的時候,有人在學校倒幾堆麥草,直接就點燃燎疳,省去了疳娃娃等過程。
疳娃娃作為一種祛病消災的物質載體,經歷了原始的巫術敬畏,到后來的一種固定節日習俗,再到今天去迷信化的生活習慣,逐漸擺脫著原始的虛妄色彩,褪去了神秘的宗教和巫術外衣,成為人們表達美好祝愿的一種剪紙。但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農村人口的減少,還有剪紙人的不斷減少,疳娃娃連同燎疳習俗也開始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和記憶。
疳娃娃作為一種祈福的民俗事象,其本身已經不能承載下它所表達的價值和意義。疳娃娃不僅是一種剪紙藝術和民俗財富,一種節日習俗,它更蘊含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最古老的文化密碼和內心的信仰價值,它潛在的一種力量,是剔除宗教迷信色彩之后的文化力量,是當地人們不斷生存下去的一種源動力,帶給人理性和正確的敬畏之感,學會與這片古老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生物和睦相處。如何更好地將這種傳統習俗充分融入現代生活,是一個需要長久思考的問題。(指導老師: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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