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連載”作為報紙副刊的特殊產物,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相當一批文學作品問世的特定形式。以往對《阿Q正傳》的研究多關注作品的譯介與文化負載方面,本文試從現代文學與現代傳媒的關系著眼,探索《阿Q正傳》與報紙副刊“連載”體式之間的雙向互動。
【關鍵詞】:報載體;篇章結構;語言藝術
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傳播媒介的興盛,涌現了一批熱衷出版,與現代傳媒互動共生的知識分子作家群體。魯迅的創作生涯始終與報刊媒體息息相關,考察《阿Q正傳》與報紙副刊的關系,能為研究現代文學與現代媒介的雙向關系提供新的參照。
一、顛覆傳統敘事模式——連環式結構
小說一經報刊的連載,必然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實施某種特定的“改造”。這種“改造”使《阿Q正傳》呈現一種松散的連環式結構,缺少貫穿全文的情節和統一的結構,而以主人公阿Q對事件進行貫穿“拼湊”。
中國傳統小說基本是以時間為線索,取縱向結構組織文本,重視故事在歷時性上的延伸和鋪展。而《阿Q正傳》突破了傳統的敘事模式和體式特征,不再把事件于時間上的完整性視為敘述的必要,而是重視事件在不同空間的展開,將各個空間的橫截面串聯起來連續成篇。這種片段化、空間化敘事的形成正是《阿Q正傳》最初在《晨報副鐫》上分章連載所帶來的體式上的特殊性。
為了適應這種連載形式,發行小說時在篇章結構上必定會有所設計,在新章節伊始需對上一期的故事有大致的說明;與此同時,一篇小說雖是以一條主線貫之,但每個章節又是一個大體獨立的小故事,此番布局設置,不僅能夠喚起上一章故事中所埋設的對于舊讀者的閱讀記憶,也能讓新的受眾群體同樣把握住整部小說的脈絡。《阿Q正傳》全文共九個章節,用以綴連全篇的主線是阿Q這個人物。如第二章“優勝記略寫”寫到有一次阿Q賭錢幸運地贏了一回,卻莫名其妙地卷入賭客的打斗中,不僅挨了拳腳連賭資也無處“尋根柢”了,于是就自己打自己,“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別一個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別個一般,——雖然還有些熱剌剌,——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1]這是一種自卑的心理補償,雖然倚靠這種方式能產生暫時的一點精神上的安慰,獲取片刻的安寧,但最終卻使他精神麻木,陷入更深的虛妄之中。
在“續優勝記略”、“戀愛的悲劇”、“生計問題”等章節中亦顯示出其自成一體的文本體式,又或多或少牽扯出與前一章節的聯系。報刊與文學的合作,迎合了“五四”時期社會轉型期中讀者的文化消費與作家的啟蒙推廣的雙重需求,報載體式對《阿Q正傳》的篇章結構產生了直接而重大的影響。
二、浸染時代文化內涵——國民性批判
《阿Q正傳》既連載在《晨報副刊》上,其價值內涵必然會受到刊物的文化追求、編輯的文化立場以及受眾的閱讀反饋的影響。小說以辛亥革命前后的農村“未莊”為故事背景,塑造了阿Q這樣一個受舊社會壓迫而精神扭曲變形的文學形象,用近乎漫畫的夸張的手法,將精神勝利法的荒謬性揭露無疑,阿Q正是在封建的歷史社會條件下才有如野草一般畸形生長,從而暴露出舊社會的弊病與國民的劣根性,向世人傳遞振聾發聵的亟待療救之音。
《晨報副刊》在孫伏園執掌時期,堅持“五四”啟蒙指向,昭示出強烈的社會使命感,為啟蒙者們開鑿了一個可以利用文藝創作傳播科學思想、開啟民智、傳承現代知識分子人文精神的公共輿論話語空間。正是基于《晨報副刊》一貫堅持思想啟蒙與推廣新文學運動的辦刊追求與文化定位,它成為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預留的一塊思想文化場域,甚至超越了《晨報》的歷史影響,才使得孫伏園向畢生以“揭示國民精神的病苦,以引起療救地注意”為己任的魯迅,催生出以揭露“國民性”為內核的《阿Q正傳》。
《阿Q正傳》第一章發表于1921年12月4日的“開心話”一欄,但魯迅“實不以滑稽或哀憐為目的”,寫的愈發深刻,于是從第二章起《阿 Q 正傳》便移到“新文藝”欄目里。《阿Q正傳》是魯迅對舊中國病態國民性的一次集中展示和系統的大清算,劍指“精神勝利法”。《阿Q正傳》確實挖出了中國人的劣根,刨了這丑惡思想的“祖墳”。對現代國民的靈魂進行拷問,它似有一種內在“約束力”,迫使讀者、筆下的人物,連同作家一起來審視國民性的卑劣,遭受種種精神苦刑,在靈與肉的掙扎中發生精神的質的變化,從而覺醒與舊禮制反抗。
連載小說從閱讀接受的角度看,分章閱讀使讀者在一種輕松閑適的氛圍中品評故事情節,進行反饋,這比一氣呵成地閱讀完一部小說更有趣味。而讀者的閱讀期待視野也會影響《阿Q正傳》的價值內涵。魯迅先生創造《阿Q正傳》的目的就是通過阿Q挖掘出國民愚昧落后的原因,叫醒國人的靈魂。
三、影響文本語言藝術——冷“趣味”的衍生
《阿Q正傳》最初發表在《晨報副刊》的“開心話”欄目中, 報刊欄目的設置決定了《阿Q正傳》以一種輕松幽默的語言藝術表達作者深刻的思想內涵。
《晨報副刊》的“開心話”欄目講述的是大眾喜聞樂見的趣事,它追求的是文章的“趣味性”。舊式副刊通常以“趣味性”作為招徠讀者的重要指標,而新式副刊在“五四”啟蒙救國思潮的洗禮下,肩負起宣揚新文化的重責,“趣味性”僅成為出版的副產品,逐漸滑落到邊緣地帶。《阿Q正傳》的第一章可謂極盡調侃之能事,小說序中開篇道“我要給阿Q做正傳,已經不止一兩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這足見我不是一個‘立言’的人,因為從來不朽之筆,須傳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究竟誰靠誰傳,漸漸的不甚了然起來,而終于歸結到傳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2]當交代給阿Q作傳的緣由時,從孔子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說起,幽默地批判了“正名論”。《阿Q正傳》滑稽的語言背后蘊藏著魯迅先生深刻的思想深度,他是用詼諧的話語鞭撻傳統文化與舊社會的劣根。
小說進展到第二章時愈顯沉重,遠離了“開心”的初衷。但它這種調侃式的諷刺卻成就了《阿Q正傳》特有的語言藝術。“阿Q尤其‘深惡而痛絕之’的,是他的一條假辮子”。[3]魯迅先生在文本敘述中插入文言用語,增加了小說調侃的意味,讀者在閱讀作品之余也忍俊不禁。小說結尾當阿Q在臨死之前,他想用“精神勝利法”自我麻痹,“旁觀”自己的斬首,當他喊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后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如豺狼一般的噬人的空洞的眼神,他才幡然醒悟自己被“吃”的事實,至此,整部作品的喜劇語言與悲劇意識達到了最大的交融!
報紙副刊作為近現代涌現的大眾傳播媒介,對文學創作、傳播與批評都發揮著極為重要的影響。研究魯迅作品與現代傳媒的關系是一個新視野下的課題,從中可以窺見現代報刊與文學家之間的互動與共生,了解報刊連載體式對于文本的篇章結構、價值內涵、語言藝術的影響。
注釋:
[1]巴人.《阿Q正傳》[N].《晨報副鐫》,民國十年十二月十一日版.
[2]巴人.《阿Q正傳》[N].《晨報副鐫》,民國十年十二月四日版.
[3]巴人.《阿Q正傳》[N].《晨報副鐫》,民國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版.
參考文獻:
[1] 晨報副鐫影印本[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2] 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3] 陳平原.小說的書面化傾向與敘事模式的轉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
[4] 錢理群、溫儒敏.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
[5] 曹聚仁.魯迅評傳[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