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筆墨圖式的傳承與創新

摘要：石濤藝術打破了清代固有的沉糜與程式，是具有獨特的風格的革新派。他的畫看起來不守傳統，充滿律動恣肆的墨點，有時更是濃抹大涂；其圖式經營更是迥異。與當時盛行董其昌的“正宗”看似有很大的差異（當時主流“法古”藝術追求南宗平淡雅和的氣象，講究含蓄淡逸）但筆者認為這與石濤的藝術風格在本質上是妙然想通的。

關鍵詞：自辟蹊徑 萬點惡墨

一：石濤的生平簡述

石濤明朝宗室的后裔，明朝覆滅，其父靖江王意圖稱帝復明，事敗身亡后，混亂中內宮一名太監攜其出逃，為保全性命，出家為僧，法號道濟，石濤后來有自書生平中云：“嗟予生不長，齠齔遭險難，巢破卵亦損，兄弟寧忠完，百死偶未絕，披緇出塵寰”。①

他亦僧亦道，云游長江流域諸名山古跡，在林澗中體悟，自適林泉之性，寄居寺廟，精研禪理與僧俗，學者，畫家，行游于山水之間成為職業畫家并備受推崇，在不斷游歷中升華自我的藝術修為。他時而痛苦時而歡樂，時而清高時而庸俗，時而耿介時而狡黠，他既遁世空幻又經營八方，既卑躬屈膝又清風凜然，這些都緣起于他不凡的出身與經歷。

二：石濤的美學思想簡述

石濤的美學思想主要體現在其《畫語錄》和題畫詩中，這是一部深奧難懂涉及哲學，藝術，現實，自然等主題的藝術體系，不僅是藝術實踐者在創作當中體悟與總結的理論而且也是精通禪宗與玄學的哲言。

“太古無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一畫者。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更，……惟聽人之握取之耳”②；“畫有南北宗，書有二王法，張融有言：“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今問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時捧腹曰：我自用我法”（順治十四年）題畫文（題《黃山圖》和《坐看云起圖》③；這就使得石濤對于自己藝術創造方向有一個明確的認知，使得傳統與個人才賦之間的對立統一，在圖式上大膽革新與突破，在筆墨上發展傳統。觀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中往往能夠強烈的感受到精細的筆墨變化中帶給觀者的視覺律動感，仿佛細雨中游歷山水，坐看云起。作為獨創主義的代表，此圖也集中體現他的審美主張，反“法”和突出“自我”。在明末清初一片“法古”聲中，獨樹一幟，大膽革新，強調的是自己的心。在《畫語錄》第九章“皴法”中：“必因峰之體異，峰之面生，峰與皴合，峰自皴生”“然于運墨操筆之時又何待有峰皴之見，一畫落紙，眾畫隨之；一理才具，眾理付之……”不拘泥于“法古”死守古人之皴法，隨時代之變，隨心源之變，隨物象之變。“法古”“借古”以開今，吸取傳統繪畫在章法中經營布置的規律，形成自己獨特的圖式和筆墨意味。石濤師法的是自然，是萬物造化，是真山水也，立于一法自辟蹊徑，有《黃山圖》有題：“黃山是我師，我是黃山友，心期萬類中，黃峰無不有。”“此畫沉郁蒼茫，意境澹遠，自然丘壑內營，筆蘊鴻蒙之外，是石濤搜盡黃山其景，不趨時流，悟得“截取”之法而出，取山峰或半腰成圖”。④

三：石濤圖式與樹石對傳統的突破

明清兩代畫壇流派林立，至清代復古逆流成為主導，王翚在畫作中題：“嗟呼，畫道至今而衰已矣，其哀也，自晚近支派之流弊起也······風趨益下，習俗愈卑”。宗派頹風蔓延的同時也出現了博采諸家，師法造化，自辟蹊徑，極為突破的創新者，如石濤。

他主張“筆墨當隨時代”和“法自我立”提倡先要有法，然后從法中解脫出來，達到“無法而立，乃為至法”。⑤他說“筆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氣所轉，上古之畫亦簡而氣澹，如漢魏六朝之句……悲佳人之屢沐，自白水之枯煎，恐無復佳矣。”

其次，圖式上以寫生實踐為基礎，新穎獨特。采取各種手法，靈活多變，不拘泥于常態，以心觀照，筆墨恣肆。追求“不似似之”的意味，其題畫詩有云：“天地渾融一氣，再分風雨四時，明暗高低遠近，不似之似似之。”以筆墨表現形態；以筆墨表現生活；以筆墨表現內心，妙在禪意，妙在詩意。

中國山水畫精神除了表現整體畫面的氣象如：雄強高闊，深邃幽遠，平淡天真的境界；意境如：超逸，高古，清透，柔和之外還有藝術家自身的藝術修為，如：沉穩，內斂，厚德的總體反應。追溯宋人之畫嚴禁縝密，井然有序。元人高逸，而清人大多萎頓缺乏生氣，面對如此現狀，石濤則是與古典繪畫有很大的突破，以嶄新的圖式和筆墨對待和處理空間關系，要求內心注重“蒙養”養浩然之氣；養平淡之心；所以他可以大刀闊斧的揮墨潑灑隨心所欲重構經營。在他的作品中，樹木之經營，布置起到助勢的作用。打破古法的構圖規律，巧妙的運用樹枝伸屈聚散，流云飛舞縈繞，溪水曲徑盤旋，占領空間，形成張力，強化畫面意境。山石皴擦后以直線或弧線強調或者打破重組山石的大小結構，剛柔相濟，墨色濃淡相破，皴擦疏密有致輕重疾徐，形成渾然天成之感。在《搜盡奇峰打草稿》中斷近景處蒼茫盤曲的松樹和枯樹之間，巧妙布白，虛實相生。用筆連勾帶皴，干濕相破，落筆處尚未干時，即以狠辣的粗濃墨線肆意寫出，速度猶如急電驚雷，細微處又豐骨秀俊，近處幾株樹，先前畫過的背景即以濕潤處著墨后立即滲化，形成清透柔和的氤氳之感，之后添竹加葉，干處清晰，濕處暈化模糊，形成干濕對比，層次分明。這樣的布置經營，在作畫時顯然是精心斟酌的，加之用筆用墨之老辣恣肆，線條之遒勁挺拔，四周屋脊，人物，溪泉巧妙組織形成大小形狀各異的黑與白的分割。山石樹木屋宇之間相互依托相互映襯，虛中見實實中有虛混混沌沌。整幅圖聯合起來看神完氣足渾厚華滋，云水相繞更顯凝重與厚重。“無畫處皆成妙境”，這與禪學中“掩云”“境外之意”妙然相通。所以筆者認為明清之際所謂“正統”在石濤作品的對比下筆致略顯慵懶造型稍顯疲軟，在傳統程式的老套路中經營筆墨略顯生硬概念，缺乏藝術感受。

總之石濤以筆墨造型，以筆墨構圖，錢杜評石濤作品“下筆古雅，設色超逸。美成一幀，輒與古人相會，蓋功力之深，非與唐宋諸家神會，心領烏克臻此？”借古以開今，石濤的作品中傳統的影子無處不在，他將宋元關于山石皴法大膽結構，如李唐的刮鐵皴，斧劈皴，倪瓚的折帶皴，王詵的拖泥帶水皴合二為一，融而通之，形成了疏密參差，疏密感強烈粗線與豎點。流云，溪泉，胡泊等虛處的處理更是一絕，純以留白分割畫面，絕少渲染，先以濕筆扶于紙上，再以淡墨破之，濕處即之滲化形成似剪影般的峭硬的峰巒。或遠山與流云，溪泉，草木，屋宇，路橋，樹石之間形成枯，濕，濃，淡，氤氳，干裂，多種水墨效果。既清透柔和又渾然天成。

石濤作為獨創主義追求“法自我立”不依附于傳統與“畫法”，讓“法”由心生，與天地山川交融感應。體悟在自然中滋生藝術的養分，超越當時流弊靡軟贗品，流派充斥的畫壇，而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具有典型特質。自然流露的筆思隨意送來的筆意形成風格的實驗水墨。正是從“有法”達到“無法”之境，表達著獨創主義藝術家的精神世界。

注釋：

①陳傳席， 《中國山水畫精神》556頁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 2001年1月第一版

②竇亞杰， 《石濤畫語錄》27頁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9年12月第一版

③竇亞杰，《石濤畫語錄》93頁 西泠印社出版社 2009年12月第一版

④應一平， 《洗盡鉛華》216頁 三秦出版社 2009年9月第一版

⑤何延喆， 《中國山水畫法學譜》 19頁天津楊柳青畫社 2004年6月第一版

參考文獻：

[1]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1

[2]應一平，《洗盡鉛華》三秦出版社，2009

[3]周陽高，《樹法，皴法，章法山水畫法》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

[4]李澤厚，《美的歷程》 三聯書店出版社，2009

[5]（英）邁珂·蘇立文， 洪再新譯《山川悠遠》上海書畫出版社，2015

[6]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石濤之一研究》 九州出版社，2014

[7]陳傳席，《中國繪畫美學史》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

[8]朱良志，《南畫十六觀》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9]（美）喬迅， 邱士華 劉宇珍等譯 《石濤清初中國繪畫性與現代性》三聯書店，2010

作者簡介：

代穩強（1990﹣）男，西安美術學院16級研究生，中國畫，研究方向為山水畫創作。

（作者單位：西安美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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