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正欽
村民種樹影響航空安全法院5天化解5年難題
楊正欽
“塔臺您好,我是國航CA7120,請求著陸。”
“國航CA7120可以近進,36L。”機長在儀表的指示下緩緩降低高度,安全著陸……
可就在2016年3月份以前,在首都機場36L跑道降落對駕駛員還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因為這條跑道下滑道2區結構指標已經接近極限值,尤其是在儀表著陸系統距離入口2.2Nm至0.7Nm的范圍內,下滑信號會發生抖動。而飛機在霧霾天等能見度不高的情況下進行降落,需要完全依靠儀表來進行“盲降”,如果儀表不能穩定地接收到下滑信號,飛機的降落就會受到影響。
中國民航華北空管局經過分析發現,造成信號抖動的原因是跑道西側圍墻外種植的樹木太高,干擾了下滑信號。遂于2011年6月致函首都機場,建議伐移跑道西側的樹木,清理信號干擾源。為此,首都機場多次找到承包林地的村民們協商,表示樹木影響了航空安全,要求無條件伐移;而村民們則認為自己承包該地塊種樹已經很多年了,堅決不同意沒有任何補償就伐移,雙方為此相持不下,5年來一直懸而未決。
樹木越長越高,對航空安全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按照行業標準涉案地塊的植被高度應不高于30厘米,可現在個別樹木已經高達28米。2016年1月,首都機場再次請求相關部門處理該問題。北京市順義區政府組織有關部門召開協調會,在協調會上,有部門領導提出,順義區法院最近幾年開展多元化解工作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建議由順義區法院搭建平臺、協調各方,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順義區法院領導在接到邀請后,考慮到該區域位于天竺鎮,派出了時任天竺法庭庭長的付全立參與糾紛化解。與雙方進行了幾輪協商以后,付庭長發現,對于伐移樹木雙方沒有太大爭議,主要是對是否補償這個問題認識不統一。
為了打破僵局,付庭長向首都機場解釋道:“航空安全屬于公共安全范疇,涉及公共利益,受法律保護;但村民在承包地上種樹也是合法的,樹木作為村民的合法私有財產,同樣受法律保護。你的目的是把樹挪走,確保航空安全。眼看著春節臨近,工人都要回鄉過年了,找不到人伐移樹木,就又拖下去了。春運期間,要真因為這些樹出個萬一,那損失可就大了。這事兒都5年了,不如趁著現在還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村民也有調解的意愿,給村民一定的補償,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在付庭長的耐心說服和區政府的協調下,化解終于出現轉機,首都機場同意支付一定的補償款。
首都機場同意補償,就有了協調解決的基礎,可雙方對補償數額一直爭執不下。5年的矛盾糾紛嚴重地傷害了雙方之間的信任,眼看著不能拿出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方案,而下降信號受到干擾的36L跑道仍考驗著機長的駕駛技術。
大家心急如焚,這時付庭長轉換思路,表示既然不能提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補償標準,不如由雙方協商共同選定一個中立的評估機構對涉案樹木的價值進行評估。這一提議得到了雙方的認可,經協商雙方共同選定了某評估公司進行評估。付庭長又對大家說:“這事兒已經拖了5年了,這次決不能再拖了。評估機構是咱們自己選的,自己選的機構評估出的結果咱自己就得認。”為了保證糾紛快速有效的解決,盡快排除航空安全隱患,雙方在付庭長的建議下簽訂了協議,約定雙方共同協商選定評估機構,且無條件認可其評估報告。
簽訂協議后,村民李大發卻提出:“我從1998年承包該地塊開始,種了6000多棵樹,萬一評估價格太低的話,我就太虧了。如果我覺得評估價格太低,我應該有權要求重新評估。”由于他的樹最多,在村民中的影響力也很大,受其影響,另外兩個村民也提出了相同要求。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首都機場喪失了和解的耐心,于1月26日一紙訴狀將李大發等3人訴至法院。
2016年1月27日,案件受理的第二天,付庭長組織召開了法官會議,向大家介紹了案件情況。得知評估仍在進行后,大家一致認為該案仍有化解的可能,并確定了“航空安全是大事,影響航空安全的樹一定要伐移;樹木作為村民的合法私有財產,伐移應該給予補償”的調解原則。
評估公司加班加點在周末完成了評估,2月1日是個周一,一大早,評估公司將評估報告提交至順義區法院天竺法庭。承辦案件的楊秀芝法官詢問了雙方當事人關于調解的意見,確定當天下午到雙方選定的地點進行調解,以避免嚴肅的法庭給當事人帶來壓迫感。而原本已經答應按照評估報告進行補償的王建軍等4人聽說首都機場和李大發鬧到了法院,擔心自己按照評估報告拿到的補償比他少,又找到首都機場要求重新議定補償方案。因此,首都機場在2月1日上午以相同案由將王建軍等3人以及薛家莊村委會訴至法院。
為了使關聯案件得到一并處理,保證不留后遺癥地解決此事,順義區法院立案庭、天竺法庭對這4個案件開啟了“綠色通道”,案件剛一立案,案卷就被送到了調解現場。而此時李大發和首都機場的調解再次陷入僵局,李大發說評估報告中把自家一棵直徑12厘米的樹寫成了10厘米,并以此為由質疑評估報告的準確性,拒絕承認自己當初簽過的協議,要求重新評估。首都機場認為李大發的質疑沒有依據,而且就算是寫錯了直徑,兩者的價格也并沒有太大差距,況且重新評估又要耽誤很長時間,萬一到時候李大發又挑毛病,那航空安全還怎么保障?

為了避免矛盾激化,楊法官提出雙方先休息一會兒,并抓緊時間翻閱了新收的4本案卷,發現了本案的突破口——作為本案當事人之一的薛家莊村委會比較容易做通工作。經過耐心勸說,該村委會同意按照評估報告中的金額進行補償。從村委會打開突破口以后,楊法官連續做通了王建軍等幾個樹木不多村民的工作。而此時時鐘已經指向了晚上9時30分,連續8個小時的調解讓中午只喝了一碗雞蛋湯的楊法官及其法官助理精疲力竭,當事人也已疲憊不堪,因此法庭組織雙方在第二天繼續調解。
2月2日上午,付庭長召集法官會議討論前一天的調解工作,楊法官在會上回顧了前一天的工作,明確當天的工作重點為李大發。7個案子中李大發的涉案金額最大,在涉案村民中的影響力很強。說服了李大發,問題基本上就能解決了。天竺法庭另一位法官王競隆提出:法官和李大發素未謀面,缺乏信任,若能讓李大發所在村的村委會先出面做一下工作,就可能緩和李大發與法官的對立情緒;李大發質疑評估報告,首都機場認為即使錯了價格也差不多,而且時間也不允許重新評估;法官在評估樹木價格方面缺乏專業知識,但政府有關部門卻可以聯系專家對樹木的價格給出一個專業意見,對于專家說的話相信雙方都能接受。王法官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成。隨后,法官聯系了李大發所在村的村委會和有關部門。村委會在當天上午找到李大發在村里關系不錯的親戚朋友對李大發進行了勸說。有關部門也就樹木價格咨詢了專家,專家認為直徑相差2厘米,價格會有差距但沒有李大發說的那么大,有關部門及時將專家意見反饋給了李大發。下午剛一開始調解,李大發對法官的態度果然已經不再那么抵觸。見狀,法官把李大發叫到了一邊,看著遠處降落的飛機,問李大發:“坐過飛機吧?知道飛機什么時候最危險么?”
“知道,降落的時候。”
“是啊,你坐飛機回北京也可能在這條跑道上降落,要是知道跑道不太安全的話你怎么想?”
李大發靜靜地看了會兒降落的飛機,向法官說:“我不重新評估了,雖然報告確實有不準確的地方,但這么多飛機,那么多人,我也不爭了。”
從1月27日討論案情到2月2日調解書生效,北京順義區法院在5個工作日內,妥善解決了影響首都國際機場飛行安全長達5年之久的難題。在該案的處理過程中,北京市順義區法院與相關部門多方聯動,把重大社會問題的解決納入法治化軌道,在法律框架內最大化地保護雙方的合法利益,最終促成了爭議的圓滿解決。截至2016年3月中旬,33247棵樹已經全部伐移,首都機場也如約支付了補償款。
“塔臺您好,我是國航CA7120,請求著陸。”
“國航CA7120可以近進,36L。”
機長成功著陸以后,激動地撥通了師傅的電話:“師傅,我第一次盲降安全著陸了!”
“小子,不錯,在哪條跑道啊?”
“首都機場,36L!”
“嘿,你趕上好時候嘍,再早幾個月,像你這樣的菜鳥還真不一定能在那兒盲降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