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朱祖希
永定河今昔
文 朱祖希
永定河流域生態治理規劃必須要體現生態價值,即建立生態補償體制,實行生態補償,以保障中上游地區的生態治理規劃得以實施,從而推進生態文明建設。
水是生命之源,是人類生存須臾不可或缺,又無法替代的自然資源。沒有水,人類社會就無法存續。所以,當被譽為“北京的母親河”的永定河長時間處于枯竭狀態時,心里總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痛楚。一條天然河流,當它已經不流動了,那還能叫河流嗎?
一
永定河大約成河于數千萬年前的第三紀,是一條非常古老的河流,也是華北地區僅次于黃河的第二條大河。它跨越山西、內蒙古、河北、北京,在天津注入渤海,干流長約700公里,流域面積達4.7萬平方公里。
永定河流域年降水變率大,降水集中又多暴雨,坡陡水急,又多分布有厚達數百米的黃土覆蓋地區,泥沙夾帶。一旦沖出山區便會在平原上縱橫捭闔,遷徙無定,災害頻仍。
據鄭肇經先生的統計,在從金代至1949年的834年間,永定河共決口81次,漫溢59次,河流改道9次。這也正是歷史上把永定河稱之為無定河、小黃河、渾河等俗稱的緣由。
永定河官廳以上的流域面積約占全流域面積的85%,要防止永定河在平原區的遷徙無度,水災頻發,“官廳”便是其關鍵的所在。20世紀50年代中修筑官廳水庫,就是為了攔蓄官廳以上流域的洪水和泥沙。事實也證明,官廳水庫修筑之后,永定河才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永定河”。
二
作為城市,其興起的地點可以是各種各樣的,但是作為營建都邑的城市,其城址都有嚴格的規定:地點要適中,形勢應重要,出產要豐富,水源要充沛等。“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勿近旱而水用足;下勿近水,而溝防省。因天時,就地利。”(《管子·乘馬》)
永定河從山西、內蒙古高原攜帶大量的風化碎屑,切穿西山的崇山峻嶺在三家店出山,并形成以石景山為頂點的洪、沖積扇。這個“扇”北起今清河,東至通州,南達小清河,面積達2000平方公里。整個洪、沖積扇西北高、東南低,不但地勢平坦,排水良好,而且“水甘土厚”,故而又被稱之為“北京小平原”。這就為一個城市的孕育、成長,提供了極為良好的地理空間。
自打在“北京小平原”上出現了原始的居民點,到成長為燕國的政治中心“薊”;之后,又成為中原統一王朝在北方的軍事重鎮“幽州城”;繼而由于北方少數民族的崛起,并南下中原,先后成了遼胡的陪都(南京,又稱“燕京”),金朝的政治中心(金中都);蒙古族繼起,北京上升成為全國性的都城——大都;明清兩代繼之。
在北京3000多年的建城史中,其城址雖有所遷徙,但始終都沒有離開過永定河所形成的洪、沖積扇。
數千年以來,永定河水(包括由它儲存在地下的地下水源)一直是北京城生活飲用、園林綠化的重要水源。
據史書記載,遠在帝堯時代,我國就已發明了鑿井汲水的技術。而且在古代北京已得到廣泛的使用。1956年曾在宣武門至和平門一帶發現春秋戰國和漢代陶井150余座。之后,又曾在陶然亭、廣安門內大街、北線閣、白云觀、宣武門內南順城街、和平門一帶發現65座陶井。這說明遠在2000多年前,北京就已經開始鑿井汲水,并成為供給居民日常飲用或灌溉農田的主要水源。
到了清代,《京師坊巷志稿》載,內城有井701眼,外城557眼,共計1258眼。北京城幾乎一半以上的胡同里都有水井。另據20世紀70年代統計,北京城近郊區有機井4000多眼。上述這些井,汲取的地下水,無一例外都源自永定河在地下的儲存。而且數十年來,地下水一直占城市日常供水的一半以上。
上個世紀50年代中修筑的官廳水庫,不僅解除了永定河下游的洪澇災害,而且還補給北京西郊的工業用水和生活用水。在其建成之后的40多年中,共提供城市用水240多億立方米。
水是生命的源泉,也是中國古典園林形態和生機的源泉。永定河早期的古道即清河古道,流經今西黃村、巴溝低地、海淀鎮以西、圓明園、清河鎮,于沙子營匯入溫榆河。其故道河槽明顯,河床寬3到4米,最寬處可達5千米至7千米,最窄處也有1.2千米。永定河在南遷之后,留下的片片湖沼、淀泊,便成日后所見的古典園林的自然基礎。明清兩代的清華園、勺園、暢春園、清漪園(后改稱頤和園)、圓明園、長春園、萬春園、淑春園以及近春園、熙春園、澄懷園、蔚秀園、承澤園、朗潤園等,以至在方圓數十里內形成了“舉目所見皆為園林飛閣,連綿隱現于煙云樹杪之間”的園林景觀。
海淀鎮西的萬泉河,源自萬泉莊。這里泉水異常豐富,僅泉宗廟周圍由清乾隆欽定的就有28眼。這些泉流其實就是永定河清河古道的潛流。

永定河
由石景山東流的永定河古道稱之為“古金鉤河”。由于其曾經今什剎海(西海、前海、后海)、北海、中海、南海,所以又有人稱它為“三海大河”。其主干道寬2千至3千米,中部達7千至8千米,到呼家樓一帶寬10多千米。從其沉淀物的厚度和組成物質推測,它曾經與古清河并存過。之后,在金鉤河古道上又發育了兩個水系,即蓮花河水系和高梁河水系。這是與北京城的起源和發展關系最為密切的兩個水系——從古薊城到金中都城依靠的蓮花河水系;元大都、明清北京仰仗的高梁河水系。毫無疑義,上述幾個朝代的宮苑也無不源于永定河地表水和地下水的供給。
當永定河再往西南改道之后,便形成屢見于史書記載的“漯水”。
“漯水”河道以石景山為頂點向西南呈喇叭形展布,河道寬闊,往東達馬駒橋一帶,往南則達南苑,乃至大興區的鳳河營、采育一帶。這里地勢低洼,地下水豐富,埋深也淺。僅團河宮周圍就有泉眼94處,一畝泉有20多處,形成了一個“蒲葦戟戟水漠漠,鳧雁光輝魚蟹樂”的湖沼區。
南苑一帶遠在遼代就是契丹族統治者進行游獵的場所,并設有“晾鷹臺”。元時改稱“南海子”。元蒙統治者來此“縱鷹隼搏擊,以為游豫之度”。明永樂年間又增廣其地,周垣達80千米。清代因之,并“設海戶一千六百人,各給地二十四畝,春冬狩,以時講武。恭遇大閱,則肅陳兵旅于此”。同時,還大興土木興建“團河行宮”,把這塊水草豐美、“獐鹿雉兔不可勝數”的地方圈為禁地。
不僅如此,永定河還是北京西山,以“天下第一泉”玉泉為代表的眾多山泉的重要補給源。據有關部門研究,永定河曾通過地質上的向斜構造補給北京西山各泉。
三
數十年來,北京的中心區由二環、三環擴至四環、五環,乃至六環,人口也由一百多萬增至兩千余萬。城市規模的不斷擴大,地表水供應嚴重不足,又造成對地下水的超量開采。常年的超量開采又促使平原地區的地下水位不斷下降,而且也已出現了多個地面下沉中心。號稱為“天下第一泉”的玉泉,早已在上個世紀70年代中就斷流了。
近些年來,由于氣候連續干旱,降水偏稀,為了截取地表徑流,永定河中上游修了近300座水庫。官廳水庫庫存無多,自然也無法放流。換言之,永定河原有的生態系統已趨于崩潰的邊緣。
我以為,從生態文明的高度出發,制定一個“永定河流域生態治理規劃”應是當務之急。“南水北調”的成功實現,又為我們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條件。
新中國成立以后,永定河從一條“桀驁不馴,災難頻仍”的害河變成了一條真正意義上的“永定河”,并為人們謀福祉,這無疑是一件超乎尋常意義的成就。但是,僅僅靠修筑水庫,經年累月地把僅有的一點水,攔截在自家的“院子里”,從而導致一條并不流動的“河”,恐怕也不是人們所愿意看到的。環保人士馬軍在其所著的《中國水危機》一書中,更把這看成是“水庫修成之日,常常是河流下游干涸之日,也是河流生態系統崩潰之時”。
河流中的上、中、下三游,原本是一條河流整體中不可或缺的,且存在著一種互為依存的關系。這就是必須從生態文明的高度,制定一個現代化的“永定河流域生態治理規劃”,實現生態治理現代化。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人民的生活從整體上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小康階段。然而,我們也清醒地看到,為現代化所付出的沉重代價也日益令人擔憂。而其間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生態治理體系落后、生態治理能力弱化,再好的生態治理規劃也只能是“規劃規劃,墻上掛掛”而已。所以,必須建立保障生態治理規劃得以實施的生態治理制度體系,用制度來保護生態環境,推進生態文明建設。
永定河流域數百年的災害歷史清楚地告訴我們:永定河災害頻仍,危害下游平原地區的關鍵在三家店以上占流域面積90%以上的中上游地區。因為,這里既是永定河地表徑流的匯集地,也是其泥沙的主要流失地。這就是說,涵養水土既是中上游地區生態治理規劃的重要目標,也是保證下游水源補給和免受災害的重要措施。因此,永定河流域生態治理規劃必須要體現生態價值,即建立生態補償體制,實行生態補償,以保障中上游地區的生態治理規劃得以實施,從而推進生態文明建設。這也算是我們對“北京的母親河”一點應有的“反哺”。
愿未來的永定河流域山常青,愿“北京母親河”水常流,魚常游。
作者系北京地理學會副理事長
責任編輯 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