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同萌會

第十三章

那天的不愉快之后，顧十一連續兩天都沒有再去過活動室。

一切好像倒回到起點，她還是原來那個不和任何人交流的家伙，聰明，自負。她甚至在考慮退出協會——倒不是幼稚得跟林森置氣，而是因為她不想再體驗情緒失控的感覺——反正加入協會也有近三個月了，班主任的面子也給了，現在退出應該沒什么問題。

可然后，李柯就發來了短信：“吳越回來啦！我們在商量慶功會的事情，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顧十一盯著短信看了很久，又瞥了眼手邊的退社申請書，最終還是決定拒絕。

“我要睡覺，一會還要看書，”顧十一猶豫了一下，又特意補了一句：“我是不會去參加慶功會的，你不用再找我了。”

但是這周六的早晨，李柯依然出現在了顧十一的小區門口，穿一件淺駝色風衣，對來往的大媽們露出八顆整齊的大白牙。于是等顧十一磨蹭著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李柯手上已經多了三份“友情贈送”的小籠包和兩杯豆漿。

“吃早飯沒？沒有的話可以分給你一份，你們小區的人挺熱情的。不過，你真的打算穿這么一身外出嗎？”他指的是顧十一腳上的大棉拖。

出于尊師重道，顧十一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換了打扮跟李柯出去了。兩人走了很遠，最后駐足在一家電玩城門口，盯著里面涌動的人頭發呆。“不要告訴我你打算帶學生來這種地方，太不負責任了啊，老師。”

“有……有什么關系啊？”李柯被說得有點心虛，環視了一下里面，發現還有看起來和顧十一同齡的女孩子在后，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周末放松一下也沒什么的，我又不會告訴你班主任……你看，他們都玩得很高興嘛。”

的確，在喧鬧嘈雜的空間里，屏幕光照得每個人臉上藍幽幽的，好像是深夜出來覓食的鬼怪般。不過，他們看起來的確非常快樂。因為這個原因，顧十一才默許了李柯購買游戲幣的行為，并同意了對方“電競大比拼”的提議。

從槍戰到射擊游戲，再到后面的捕魚和打地鼠，顧十一除了剛開始時有點不太熟悉、表現得像新手之外，其他時候完全是職業玩家的風范：永遠能預測到下一秒的動作，并且動作迅速，下手狠辣。

“只要是能夠通過數據推算的東西，我都比較擅長……呃，要不，我把這個玩具熊送給你？”玩具熊是玩射擊游戲時贏得的獎品。

“不用了，”李柯笑著丟開了玩具錘，撓了撓頭發，“女孩子拿這種東西才可愛！話說回來，雖然之前就有聽人提起過你學習很好，但也太厲害了點吧，難道說你就是傳說中的天才？”

自己得意忘形了。顧十一下意識地用警惕的眼神看向了李柯，但是對方的眼里只有清淺的笑意，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一般。

“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我肚子餓了，我們出去吧。”到最后，顧十一也只能安慰自己是過度緊張而杯弓蛇影了。

到了飯店，他們看著系著臟兮兮圍裙的廚師把一把辣椒丟進燒著熱油的鍋子里，然后就是“茲啦”一聲，嗆人的煙子直往人鼻子里鉆。“好辣，”李柯被辣得眼角發紅，拼命地往嘴里灌涼白開，“我每次都受不了這種刺激，偏偏又很喜歡吃辣的東西，是不是很奇怪？”

顧十一也被辣得夠嗆，只能一邊倒吸涼氣一邊回話：“不奇怪啊，喜歡這種刺激的又不只你一個，其實辣不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痛覺，可能我們喜歡的就是這種會刺痛卻不會受傷的感覺吧。”

李柯往嘴里塞了一大塊拔絲香蕉，含糊不清道：“我想知道，十一會排斥給自己帶來辛辣痛覺的家伙嗎？”

“放心吧，我沒有討厭林森，相反，還蠻喜歡他的。率性、正義感十足、長得還好看，絕對的少女漫畫男主角形象，你完全不用擔心他會被討厭。”

“那為什么你會想要退出協會呢？”

哎？雖然在心底決定了要退出協會，也開始起草退部申請書，但是顧十一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個想法，連江大爺她都沒說過，沒道理李柯會知道啊，還是說外星人已經有了讀心術這樣可怕的技能……

她還在胡思亂想呢，李柯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還真的是什么想法都寫在臉上呢，我詐你的……不過，下午再陪我去最后一個地方吧。”

他們去了海邊。

現在是冬天，天空是一片慘淡的鉛灰色，沒有明媚陽光照耀的大海也成了一片朦朧的藍灰色，波濤洶涌，海浪咆哮，偶爾還有白色的大鳥掠過水面。顧十一陪著李柯站在海邊，有點琢磨不透對方的想法——這么冷的天，總不會是要去冬泳吧？

“你見過海底嗎？深邃的、黑暗的海底，貝類和藻類泛著微光，有各種各樣的魚群從你的身邊游過，你不需要說話，便能感受發自內心的平和快樂。”李柯很認真地看著海面，仿若在自言自語一般，“你見過那樣的海底嗎？”

少女搖了搖頭，作為一個陸生的地球人，她都沒有學過潛水，自然不用提那么深那么遠的海底了，不過電視節目還是看過的。“我只在電視上見過，探秘節目，里面的人穿著沉重的潛水裝備，探尋海底的寶藏什么的。”

“那我帶你去看看吧，親眼見識一下神秘的海底世界。”顧十一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嘴里就被人塞了一顆冰涼的糖果一樣的東西——那應該是某種不明藥物吧！怎么辦，不會就這樣中毒死掉了吧？老師就是為了毒死她才把自己騙到海邊的嗎？

顧十一忍不住干嘔起來，可是沒有用，那玩意兒入口即化，化完后還有一點甜津津的味道，就好像它真的是一顆糖果似的，但是李柯怎么會無緣無故給她塞一顆糖果呢？這其中一定有巨大的陰謀……

“怎么了？你這么討厭吃糖嗎？”李柯被對方劇烈的反應給嚇到了，“我本來想下海前給你補充下血糖的……對不起，你是產生了過敏反應嗎？我、我現在就打120急救。”

聽到真相的顧十一含淚奪下手機，“不、不用了，我只是不小心嗆了一下而已……老師，我們要怎么去海底啊？”

好在李柯沒有過多計較，只是神秘兮兮地從口袋里拿出了拇指大小的裝置，將其貼在了顧十一的耳后。“這個是我們專門為外星游客打造的，會模擬魚類的鰓，幫助陸生生物進入海洋，雖然維持時間不太長，但應付這次行程也足夠了，還可以讓我們在水中自由交流。”話音剛落，他便變身成了鯊魚一樣的生物。

好厲害！顧十一小心翼翼地抱住李柯的背鰭，在海水沒過頭頂時閉緊了眼睛。等再次睜開時，她已置身幽深的海底。這里并沒有想象中那般陰冷，海水是深藍色，有色彩鮮艷的魚群從眼前成群結隊地游過，還有傘狀的水母浮浮沉沉，連石頭也是寶石藍，她伸手摸了一下，觸感滑膩。

“這只是比較淺的海底，魚群會比較漂亮，更深的地方的魚會更大，也長得更奇怪。不過你現在還去不了，水壓會擠爆你的血管的。”李柯很認真地在科普，巨大的尾巴在水里一甩一甩，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最深的海底會下雪，大片大片的，紛紛揚揚，光潔剔透，那是母星的饋贈，沒有人會躲避。我常常仰頭看雪，看到眼睛酸脹的時候會想，其他地方的雪會是什么樣子的呢，應該不會有這么好看吧……果然我再沒有見過如母星上那樣美麗的雪景。”

“但是，那里已經很少下雪了……”他語氣里的惆悵顯而易見。

“你可以在今年年假的時候回星球看看，在那之前，也可以看看地球的雪景，其實也、也很好看的。”她開始磕磕絆絆地安慰人了。

李柯因為這樣笨拙的安慰而笑出聲來，一口鋒利的大白牙嚇跑不少小魚，他說：“十一，你還記得我之前問你的關于辣味問題嗎？其實我不是在擔心林森，而是在擔心你。你在自己的世界里待太久了，我擔心你會因為辣椒的痛而拒絕走出來，那樣就太可惜了，要知道，你本來可以成為更好的人的。”

“什么樣才稱得上是更好的人？”

“那天是你告訴了吳越應付測試的技巧吧，雖然只有一句話，但對那孩子幫助很大，所以才能回到學校——我以為，這份善意就稱得上是更好的人了。”

后面他們再聊了些什么，顧十一已經不記得了。她只記得李柯的聲音越來越輕，到后來竟像是海妖的耳語了，波濤陣陣，而她在這樣的聲響里睡了過去。醒來時，人已在家里，而餐桌上有煮好的粥和清洗干凈的海螺。

“好喜歡老師啊，真的是很溫柔的人呢。”她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而事實上在她醒過來之前，李柯曾經掏出過口袋里干凈的取血針，又重新放了回去，他說：“算了，這次就做一個單純的好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