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到月亮上（組詩）

劉康

西山禪寺

車過西山禪寺，突然拋錨

我知道，肯定是做錯了什么

西山娘娘有話要對我說

放下包，和身后的袱

放下手機，這是諸業之障

我是來行跪的，在娘娘面前

不需要那么多虛禮

伏在案前，就必須要把自己掏空

掏出一樁樁往事

掏出一枚枚釘在骨頭上的鉚釘

掏出久治不愈的頑疾

掏出疼痛，在肩胛，在心口

大殿里的每一束光

都是一把利刃，削骨，剔疾

忍到把牙齒都咬碎

體內的疼痛，才能熬成舍利

烈日下，寺里空無一人

我不用擔心，一只蟋蟀

會泄漏我的秘密

秘 密

我有很多秘密，想找人分享

有時候我找昶博，找梁哥，找蔣波

找我的那些兄弟和發小們

有時候我也找妻，但話到嘴邊

卻總是開不了口

妻是個簡單快樂的人

柴米油鹽，同床共枕之外

哪還有這么多秘密？

我是怕她多想

有時候，我會把這些秘密

送到鄉下去，掛在老家門前的樹上

讓風吹吹，讓太陽曬曬

祖父走后，它就成了我的祖父

我相信，有些疼痛

只有它能讀得懂

也有時候，我會把一些秘密燒掉

在我看來，這些秘密是可恥的、帶刺的

放在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把人

扎得遍體鱗傷

我不想為難自己，更不想傷人

更多的時候，我會把它們

用陶罐裝起來，用黃泥封口

像釀酒一樣，埋在地下

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月 光

剛出了梅

夏天就到了

拉開窗臺上那層薄薄的簾

久違的月光

就爬上了我的心尖兒

那里有祖父講了一輩子的古老神話

也有灑滿銀色余暉的鄉間小路

草木瘋長 野花搖曳

每一只唱歌的青蛙

都是驕傲的王子

引路的螢火蟲姑娘

是他頭戴花環幸福的新娘

舊時光的角落里

是祖父編織的竹篾背簍

那里有我舀了三十年的月光

和畢生珍藏的積蓄

每當我一無所有

就覺得自己無比干凈

冬日狂想曲

天氣轉涼了

我就開始掰著手指過日子

等待第一聲冬雷

叫醒河流和遠山

我把稗子和稻谷都裝進行囊

這些屬于大地的，寬容和謙卑的饋贈

我要馱著去遠方過冬

沒有什么

會比沿途遇見一朵梅花

來得更加幸運

我應該假裝來自春天

給它帶來一些，花事的消息

把一粒迎春花的種子

藏在它含羞的蕊里

住到月亮上

想了好久，就在今晚

我決定拖家帶口，乘著夜風

住到月亮上去

不帶細軟，不帶手機

這些阿堵物，困了我一生

帶只風箏吧，兒子喜歡

不知月亮上的風大不大

舉過了頭頂，就能摸到星星

妻子說，再帶只兔子

最好是白色，可以跟玉兔做個伴

天上待久了，它也會思念地上的親人

我卻收拾了滿滿一包冬衣

我是在害怕，月亮上面

也會有人間的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