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組詩）

錢雪冰

喜

是青草臉上的露珠

被陽光認作姐妹

是心里的陽光擊退

身外的陰霾

是世界的甜 是記憶的笑

是花的香 襲過心尖

還有夜半回家的腳步

叩響門環

還有酒瓶中的他鄉

斟滿故知的酒杯

還有情愿被雨聲淹死的

一粒沙 雨聲中酣然入眠

跑得快的享受喝彩的終點

跑得慢的 咀嚼唱歌的沿途

堅守 留存活著的真

發現 挖掘活著的善

創造 復制活著的美

一覺醒來 世界還活著

多好啊

多好啊 低頭疾行的你

被一顆羞紅了臉的蘋果擊中

愛從天而降

縱有退路千條

你一概視而不見

怒

牙齒咬住火的脖頸

往死里咬 牙齒看見自己的心跳

轉移至齒縫間 作戰

那是沒有擊中目標的石塊

沿著陡坡 玩滑行的游戲

驚險刺激 自娛自樂

臉色被火焰烤熟

臉上的兩口池塘 年久失修

可憐巴巴的一點積蓄

只能買幾根柴禾

藉此抵擋火攻

對岸行將撤退的火

眼前一亮 殿后變先鋒

卷土重來

指著油 故意說成水

聲音不高 尾音稍稍上揚

耳朵信以為真 一場以水為中心的

自救運動 緩緩蘇醒

馬不停蹄 當所有的易燃品

集結完畢

潑上油 靜待對岸一支響箭

為完成自焚

按下點火開關

憂

面沉似水底

魚屏住呼吸 不知道

眼前的食物 是美味

還是毒藥

烏云在眼里駐扎

并作著定居的準備

期待中的雨 期待中發霉

變質 直至腐爛

山那邊洪災洶涌

山這邊烈日榨干

骨頭里最后一滴血

往山頂爬 山頂上的石頭

不識人間煙火為何物

爬上山頂 又擔心山下的腳印

輕易被一陣風 篡改

想不到顧此不失彼的

萬全之策 在生活的針尖上

輾轉挪騰 鉆心之痛

乃一日三餐的主食

天會不會塌陷

這個永恒的主題

像一條饑餓的蟲子

空空的胃囊中 攪起

滔天巨浪

思

造一艘什么樣式的船

才能渡盡天下劫波

舉一面什么顏色的旗

才能號令天下的念想

歸為一統

鳥為食亡是因為餓

為財死的人并非都是窮

利來利往 欲上欲下

忙碌到最后 死亡不允許

帶走一滴露水 一片晚霞

給生活穿一件漂亮的外套

只是看起來漂亮而已

幫愛情挽一個別致的蝴蝶結

愛情一轉身 便無理由扯下

垃圾般扔進垃圾桶

用沉默發言

于無聲處 清風明月鼓掌

想好了再說 那是受陷阱逼迫

想好了不說 那是陷阱張開巨口

正在等待獵物

或微笑 或愁苦 或滿不在乎

這些假面具 五秒鐘內

武裝一個時代

而一個時代的真相

往往被一道道傷口 深深掩埋

悲

將瓷一樣易碎的理想

砸爛

命令眼淚出列

舉行一場哭的儀式

給碎瓷出喪

明明清楚再邁一步

即是火坑

可是 為了不值錢的名聲

為了值很多錢的榮譽

為了在所剩不多的出口中

給子孫留下一條活路

雙眼一閉 義無反顧

以一堆燃料的勇敢

殺入其間

不該出車禍的鳥鳴出了車禍

不該被陰謀出賣的花朵

被陰謀出賣

不該熄滅的燈光屈服于夜的龐大

悄悄蒙起雙眸

心中的苦澀 獨自咀嚼 吞咽

月光下為消化不良東奔西走

陽光下強顏歡笑 挺胸凸肚

為額外的加餐感謝天 感謝地

感謝天地之間一見鐘情的遭遇

恐

有點小小的慌亂

有點小小的緊張

有點小小的害怕

對手如此強大

不知道何時發動

致命一擊

靴子懸在頭頂

將落未落

躲 每一個角落擠滿眼睛

逃 每一條道路遍布哨卡

擔心的事一再被現實納入

版圖

水面倒映的天空

傷痕累累

一群孱弱的鳥 如何追上云朵

若是倒在半途 有誰

給它們收尸 超度

手腳縮回軀干

腦袋縮回脖頸

這時 身體的門被輕輕叩響

大難臨頭倒也罷了

白刀子進 紅刀子出

一了百了

偏偏出現一張

似笑非笑的臉

什么也不說 意味深長地停頓兩秒

然后 揚長而去

驚

倒吸一口涼氣

從背后擊我一掌的那個人

竟是前世的冤家

他吐出長長的舌頭

拿命來拿命來

我很清楚自己的成色

有幸攀上枝頭 混跡于綠葉

絕對是祖墳冒了青煙

你不滿足 硬把我夸成一朵花

一朵獨步天下的奇葩

我渾身上下冷汗淋漓

眼看花朵們扭頭不辭而別

我勢必第一個奔赴秋天

負荊請罪

被自己的影子絆倒

自己舉起鐵錘砸碎夢境

大叫一聲 愣愣怔怔之間

記不起自己的名姓

給心事的閃電描紅

燈光刺破手指 殷紅的鮮血

唱著進行曲 測量

深不見底的黑暗

有人輕拍我的左肩

一回頭 我的右眼

撞疼夜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