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榮 和瑤瑤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論莫波格少年小說中的創傷敘事*
徐德榮 和瑤瑤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創傷敘事是少年小說的重大主題,亦是構成莫波格獨特風格的關鍵性要素。探究莫波格少年小說中創傷敘事的特質、呈現方式及治療實質,有助于理解莫波格作品經典品質的形成原因,進一步認識創傷敘事在少年小說中的重要意義,并為中國少年小說的創作與解讀提供借鑒。
創傷敘事;莫波格;少年小說;風格
麥克·莫波格(1943-至今)曾于2003至2005期間獲英國童書作家至高榮譽——“桂冠童書作家”,是英美乃至全世界最受歡迎的兒童文學作家之一。莫波格作品數量眾多,據英文維基百科不完全統計已達到110余部,多部作品被翻拍成電影、電視劇、舞臺劇和歌劇。現有中譯本覆蓋小說和詩歌不同文類,涉及環境、戰爭等不同角度,然其作品所呈現的創傷敘事,可以說是一以貫之,以其少年小說最為顯著,構成其個人風格的獨特氣質和經典氣象。創傷是“人對自我與世界關系的一種經驗或一種認知”,[1]創傷敘事為兒童提供經驗、引領兒童認識沖突、理解世界,實現創傷治療,是兒童文學、特別是少年小說的重大主題。
莫波格在其少年小說中展現了眾多遭受戰爭創傷侵襲的主人公,在兒童文學創傷敘事中具有獨特性與經典性。但是現階段國內外的相關研究明顯不足。國內學界對莫波格的研究極為匱乏,已有研究限于單一作品或者影視改編的評介或者解讀,其少年小說中貫穿的創傷敘事研究仍是空白。國外對莫波格的研究圍繞其戰爭敘事集中在對戰爭史實維度的解讀中,[2]或在文學中混雜濃重的道德教義,[3]或作品書評[4]和改編后的影評。可見,麥克·莫波格少年小說中的創傷敘事研究仍是一片“處女地”。故本文旨在探究其創傷敘事的特質、呈現方式及創傷治療的實質,以期揭示創傷敘事在少年小說中的重大意義,對中國少年小說的創作和解讀提供借鑒。
少年小說是關注成長的文學,創傷敘事是少年小說的應有之義。少年是人生歷程中具有鮮明特征的重要階段,充滿著各種發展可能,也充斥著變化與不安,是兒童文學、兒童文化研究的重要課題。Julia Kristeva[5](P135)指出,“少年是一個文學想象中的人物,是對未長大的人物形象具體化,以便使得人們與失敗、自我分裂、否認、或者欲望產生距離感”,這一界定使得少年兼具心理和文化內涵。作為一個獨立的兒童文學體裁,少年小說發端于美國,描寫成長,關涉心理和生理兩個方面,[6](P93)就表現形式而言,少年小說具有“開放的結構”,[5](P152)無論從主題范圍和敘事手法上都有著更為廣闊的創作空間。少年小說的發展迅速,在上世紀中葉以來逐漸走向繁榮且頗具影響力。[7]少年小說的創作傾向也呈現出自身的軌跡,歷經傳奇歷險的男孩小說和矯飾教諭的女孩小說,于上世紀60年代以后,創作范圍明顯拓寬,創作傾向也由浪漫轉向寫實。[8]然而對于少年小說的定義,學界卻莫衷一是。有學者提出,少年兒童小說即兒童文學中的小說,是一種以少年兒童讀者為主體接受對象,以表現少年兒童的現實生活世界和精神生命成長為主體審美內容的特殊小說。[9]這一定義具有模糊之嫌,少年、少年兒童等概念沒有明確區分開來,難以揭示少年小說的本質特征。著名兒童文學專家朱自強曾就少年小說談及少年小說比起小說更應關注少年,[10]呼喚少年小說的創作者應具備自由的審美意識。[11]少年小說是關于處于轉折期的少年的小說,其主旋律亦是走向成年[12],獲得身體與心靈雙層的動態成長。根據少年和少年小說的特點,本文從敘事的角度將少年小說重新修訂為:成人作者為少年讀者所創作、旨在通過敘事對少年讀者進行主體性修復與建構,使其獲得身心成長或創傷治療的小說。
創傷敘事是少年小說的重要主題,對于讀者的創傷治療和心靈成長具有重要意義,體現了兒童文學的功能和價值所在。有研究發現,40%~60%的人在其一生中至少會經歷一次創傷性事件。[13]Aichhorn[14]的發展理論認為:兒童本質上是缺乏社會性的,因此必須習得忍受痛苦,重獲歡愉,擁抱現實。然在當今“兒童神圣化”的語境下,兒童必須得以保護,遠離創傷,[15](Pxxvi)因此,兒童文學似乎成為創傷最合適的書寫平臺。[16](P181)通過創傷敘事,即敘述者根據創傷記憶和創傷體驗對創傷事件、創傷經歷、主觀感受等所進行的語言敘述,少年小說以一定形式的歷史重構和敘事建構讓創傷記憶失效。[17](P69)閱讀創傷敘事作品本身即是一種治療,[18]可使少年讀者重新體驗自身或他者的精神創傷、宣泄痛苦、滌蕩心靈,重新思考生命意義和人生價值。可以說,少年小說中的創傷敘事對于少年提高人生境界、實現心靈成長有著不可或缺的意義。從這一角度進行解讀是莫波格少年小說中創傷敘事研究的關鍵所在。
莫波格在其不同題材的少年小說中均展現創傷敘事,構成了其作品的獨特氣質。莫波格的少年小說創傷敘事有其特質,體現在以戰爭歷史為獨特背景、父親形象的普遍缺失,以及創傷敘事的可述性與可治療性。
(一)以戰爭歷史為背景
莫波格創傷敘事的顯著特征在于其作品大多以戰爭歷史為背景,為創傷的產生創造恢弘的歷史背景和宏大的敘事空間,使得創傷敘事本身獲得獨特的文學性美感和治療功能。正如克魯斯所言,創傷最為普遍、明顯的表現主要是在戰爭中,[19](P1)莫波格最喜愛的四部少年小說,《戰馬》(War Horse)《柑橘與檸檬啊》(Private Peaceful)《島王》(Kensuke’s Kingdom)和《蝴蝶獅》(The Butterfly Lion)都以戰爭為背景,這構成了莫波格作品的獨特氣場。戰爭歷史背景對于創傷敘事的呈現具有重大意義,使得作者在集體戰爭創傷背景下展現個人創傷敘事,給創傷治療提供更為宏大的歷史空間,從而實現創傷的治療和對“小我”的超越。在這一模式下,人物的創傷遭遇獲得了歷史的悲壯感和命運不可抗拒的悲劇性,既然歷史不可抗拒,個人唯有自我解脫,主人公的心靈成長呈現創傷治療的可能性,為讀者帶來啟發??梢哉f,將歷史中的戰爭創傷敘事引入少年小說書寫,這對拓寬兒童文學的題裁和豐富兒童文學的創作實踐有重大作用,使得創傷敘事獲得更廣闊的治療空間。
其次,以戰爭歷史為背景體現了對創傷歷史的直面、尊重和理解,這為創傷的治療提供前提。有關歷史創傷的書寫幫助我們追溯創傷產生的根源,獲得歷史經驗并豐富人生智慧。創傷治療的可能性在于對創傷歷史的勇于直面,在于勇于重述,在從歷史重述中發現自我價值,實現心靈成長。正如羅伯特·伊格爾斯所言,因歷史研究而產生的現代主義積淀,才是將創傷的內容文本和創傷理論拓展得更寬的“經驗的結構”。[20]重新理解過去,才能挽救現在與未來。想了解心理創傷,需要“從重新探索歷史開始”[21](PX)這是莫波格以回顧戰爭歷史背景來構建創傷敘事的內在理據。
(二)父親形象的普遍缺失
莫波格少年小說均是男性主人公,其父親形象的缺失構成了莫波格創傷敘事的共性,在父親形象缺失的境況下,少年故事人物別無他途,只能依靠自身實現成長,這構成了莫波格少年小說創傷敘事的一大特色。莫波格少年小說中父親形象的缺失頻頻呈現。例如,《尋貓奇遇記》,主體部分敘述者“我”——奶奶莉莉·特里金沙,在日記中提及爸爸在參軍,生活中缺失了父親的指導與引領;《綠谷大冒險》中,爸爸為了使大家擺脫饑餓,遠離戰爭,前往美國尋找“沒有地租,沒有士兵”的山谷,兄妹倆獨自踏上冒險之途;《柑橘與檸檬啊》中父親逝去造成的小托獨自面對心理重擔;《和導盲猩猩一起歷險》里,哈利的爸爸是名空軍,在飛機墜落時去世;《奔向荒野》中,威爾的爸爸在伊拉克戰爭中犧牲,為緩解憂傷,媽媽和威爾去旅行,而洪水的出現使威爾獨自流浪于荒野之中;《島王》一書中,“我”和爸爸媽媽走散,只能孤島求生?!短与x香格里拉》中,“我”的爸爸曾被爺爺拋棄,生活缺少父愛的浸潤。這些文本的誕生無不和作者親歷的造成父親形象缺失的戰爭創傷有關?!皟和浅扇酥浮?,少年小說的創傷寫作,要求其作者返回到他童年時代的創傷。[22](P405)二戰期間,莫波格的父親去往前線,母親再嫁。莫波格與繼父關系不和諧,直到19歲才知曉生父,其成長過程中充滿了二戰的影響,呈現戰爭的普遍苦難是他寫作最重要的驅動力。父親形象與父愛的缺失根源在于戰爭,這種年少時期的親身經歷與其少年小說中所呈現的父親離去和失語不無聯系。父親形象的缺失對于少年小說的創傷敘事具有重要意義。父親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形象,而母親在戰爭歷史背景下是弱者,所以作為少年的主人公,沒有依賴,沒有退路,只能依靠自身的資源和主動性成長,使得成長成為主人公必然、唯一的出路。這一父親形象普遍缺失的情節安排給莫波格少年小說帶來了成長小說的氣質,也體現了“同一作者在其創作的不同文本中常有共同的線索、一致的主題和風格”,成為莫波格少年小說系列的一個特質所在。[23](P299)
(三)可述性和可治療性
莫波格少年小說創傷敘事的另一大特質在于創傷呈現出的可述性與可治療性。創傷敘事的可述性是指創傷記憶是存在的,并且可以用語言來表述。雖然一些創傷主體可能不愿意將創傷記憶轉換成創傷敘事,而是有意識地回避、剝離、“忘卻”創傷,將創傷視為異物,[24](P10-13)但莫波格少年小說中的創傷主體都在某種情境下進行了講述,呈現可述性,這是實現創傷治療的必經之路。例如,《柑橘與檸檬啊》一書中,“我”——托馬斯·皮斯佛在錯過一次又一次訴說心中難以啟齒的秘密后,終于還是鼓足勇氣告訴哥哥一直沒能釋懷的“我殺死”了父親的秘密。又如,《嗅探犬影子傳奇》中,阿曼講述他和媽媽因戰爭而遭受的苦難。
正是莫波格少年小說創傷敘事的可述性使得創傷敘事得以呈現可治療性。例如,《半面人》中,外公對“我”講述了其過去所經歷的磨難,最終放下過去,選擇原諒,而媽媽和外婆“手挽著手”表明媽媽與外婆也選擇和解和原諒,創傷呈現出可治療性。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莫波格的作品的創傷敘事重在“治療”,并不強求“治愈”。“治療”指的是對創傷的應對與回復。不同于治愈,治療強調對創傷的尊重,而不是消滅,而是對創傷能量的正面化,這一莫波格創傷敘事的一大重要特質。創傷敘事對于自我的重新發現和心靈救贖有“起死回生”的作用。由于創傷的驟然性和毀滅性,創傷體驗難以用文字表述,然而“當我們的生活想象遭到挫傷時,敘事能夠讓人重新找到自己的生命感覺,重返自己生活的想象空間,甚至重新拾回被生活中的無常抹去的自我”。[25]少年小說創傷敘事使得創傷經歷通過文本得到跨時空的重述實現其文學治療功能,以文學文本的問題解決方式實現思想的啟發和心靈的升華,最終實現人生觀和世界觀的蛻變,幫助少年讀者走出危機,實現成長。莫波格正是抓住了創傷敘事的治療功能,他的作品正面創傷,尊重創傷,體現出深刻的人文關懷和心靈關懷,為創傷的升華和治療提供了機遇和場所。
總之,在宏大的戰爭歷史背景下,莫波格的少年小說,在父親形象缺失的創傷中,通過敘述創傷記憶迫使少年主人公成長。莫波格以其獨特的敘事手法,講述少年主人公的創傷經歷,展示其創傷性的個體生命成長歷程,提供創傷的可治療性,展現生命的厚重與包容,實現個體身心成長,成為引領少年讀者選擇恰當的成長方式。
莫波格少年小說交錯敘述個人心理創傷與戰爭創傷,在呈現方式上表現出故事內人物敘述和敘述時間非線性的特點,體現了創傷的可述性,使得戰爭描述更加具有真實性和可信性。本節以《柑橘與檸檬啊》為例,深入分析莫波格創傷敘事的呈現方式。
(一)故事內人物敘述
莫波格少年小說多采用故事內人物敘述的方式講述創傷經歷,作為提供創傷治療的途徑。人物敘述是指敘述者同時也充當作品中人物的敘述。[26](P48)繼熱內特[27](P192-193)區別聲音與視角、廓清同故事與異故事之后,費倫[28](P1)指出作者與其讀者的交流是通過一個人物敘述者與他的受述者的交流進行的。莫波格在其少年小說中通過創造不得不說的語境,使人物敘述者采用限知視角,發出自己的聲音,講述戰爭歷史背景下個體所經歷的災難場景,作為一個實現創傷治療的途徑。莫波格采用故事內人物敘述的方式展開故事,使人物作為作者講述客體的基礎上具備敘述參與者的角色與功能,由此縮短了故事中人物與故事外讀者的距離,使讀者在敘述者的有限視角下體驗故事情節,把握人物心理,具有強烈的代入感與真實性。
《柑橘與檸檬啊》中,故事內敘述者“我”——托馬斯·皮斯佛歷經父親的死亡場景,之后面對查理與茉莉的結合,欣喜若狂又痛苦至極,產生情感上的失語。細致入微的心理描寫,如“全世界我最愛的兩個人在追尋對方的過程中遺棄了我。”“我恨他們,但我不能”等通過人物敘述直接展現“我”所經歷的苦難,具有極強的代入感。在戰爭面前,“我”和查理一起從軍。戰場上,“我”經歷了死傷無數,為無辜安娜的慘死而感受前所未有的痛楚。因為戰爭,果斷的查理卻要被軍事法庭冠以怯懦罪處死。至此,“我”向查理說出了隱藏多年的秘密。查理的微笑和回答最終卸下“我”的心理負擔,然而對查理的死刑處決卻讓“我”見證了戰爭的殘酷,大時代背景下個體無力的悲劇感。而查理面對死亡的淡然和歌聲,使“我”擁有了活下來去期待和平,信守承諾的方向?!拔摇钡挠邢抟暯桥c感知,使讀者更加真實地感受到個體心靈創傷和戰爭創傷的毀滅性,通過人物敘述,為人物自身和讀者提供了治療的途徑。
(二)非線性時間結構
莫波格少年小說以非線性的時間結構進行創傷敘事,通過多條情節重疊交纏,打破現實與幻想、生命與死亡、記憶與遺忘、過去與現在的界限,[29]體現了戰爭對人思維的影響,多方位表現戰爭的殘酷性,實現描述的真實性。
例如,《柑橘與檸檬啊》沿襲創傷敘事的非線性時間結構,在戰場站崗的狀態下講述“我”——托馬斯·皮斯佛在從“十點五分”到“差一分六點”的敘事時間里對過去近18年的回憶,不時穿插時空交錯里戰爭帶來的孤獨、無力與急迫狀態。在過去與當下的不斷閃回中,“我”經歷著父親因“我”的不能動彈而被砸死的原初創傷情景的再現、對自身情感體驗的回避與麻木,以及警覺性增高的體驗,這些都是創傷后緊張應急綜合癥(PTSD)的癥狀,這是在受到一種極端的創傷性刺激后連續出現的具有典型性特征的癥狀。[30](P428)其中,父親死去的具體場景在現實和夢中很多時刻不斷復現,引發小托痛苦而強烈的情緒體驗。敘述者時不時插入自己現在的聲音與狀態,現在與過去轉換之間,身處戰爭的“我”每天面對的是相同的恐懼、死亡。過去父親的死是為保護“我”,現在戰友的死是戰爭的錯,而查理的死刑是戰爭思維的影響,是中士的片面之詞,是軍事法庭殺雞儆猴之作,戰爭下正義被歪曲,邪惡被逢迎。死亡在時空交錯中都能產生創傷,但是戰爭卻讓非線性時間結構中的真相只能被講述,無法被治愈。故事圍繞歌曲《柑橘與檸檬啊》,在和平與戰亂中給人以心靈撫慰,通過“我”在非線性時間結構中對個體心靈創傷與戰爭創傷的重述與并置,揭示了戰爭真相的殘酷,和平的美好,讓讀者體驗到真正的“勇氣”,傳遞出莫波格對真實戰爭中因“怯懦和擅離職守”而處死的“不幸士兵的不公平對待”的辯解,和企圖呈現真相、還之公道的愿景。
《嗅探犬影子傳奇》亦是如此。該作通過敘述者聲音的多重聚焦,在非線性時間結構的情節安排中使讀者得以全覽以阿曼和他媽媽為代表的難民在阿富汗戰爭中所遭受的各種創傷,體現戰爭思維對普通人的惡劣而持久的影響。因避難到英國6年后的入獄,使阿曼在爺爺和“我”現實努力下,決定回憶過去,揭開傷疤,借此我們看到了戰爭給巴米揚地區帶來的災難和痛苦。不同的時空中,因戰爭對人們思維的影響,戰爭的暴行不僅存在于戰火中的故鄉,也存在于和平的他鄉,讓人們付出了時間和生命的代價。阿曼的跨時空講述使得現在與過去接軌,產生了因果聯系。阿曼和媽媽最后的命運揭示出戰爭思維更新為和平認知圖式才是未來創傷治療的根本途徑。
莫波格少年小說的主人公通過在非線性的敘事時間講述人物個體的心靈創傷與經受的戰爭創傷,體現戰爭的持久性、真實性和殘酷性,有很強的代入感,為展現主人公的境遇與選擇以實現創傷治療帶來可能。
從本質上看,創傷敘事具有創傷治療的本質屬性,這也是創傷敘事目的所在。莫波格少年小說中的創傷敘事通過建立或者修訂讀者的認知圖式,加深了讀者對人生本質的認識,提高了人生境界,從而實現了創傷的治療和心靈的成長。
創傷摧毀了人物的內在圖式,產生無法被同化吸收的創傷記憶。其本能傾向是將其內容不斷重復地表現出來,只有更新認知圖式,誕生新圖式才能使創傷得以治療,受創者“得到解脫”。[21](P37-38)例如,《柑橘與檸檬啊》中的“我”在改變了“我殺死了父親”這一認知圖式,確立“樹殺死了父親”的新圖式后,才得以擺脫個體創傷,得以治療。下面通過《戰馬》的具體案例,分析創傷敘事如何通過認知圖式的更新實現治療的功能。
《戰馬》通過少年易體認的戰馬喬伊為主人公,敘述在六個主人更替中其情感從“孤獨”圖式更新為“愛與信任”,及對“戰爭”的認知從正義性到殘酷性與無意義,通過戰馬喬伊的幸運結局為讀者提供反思,展示創傷可治療性的途徑。喬伊在不滿六個月的時候“和媽媽分開了”、被賣,經歷“套上馬籠頭”的命運。至此,初嘗“孤獨”,產生“社交孤立”的認知圖式。而后“流露出的善良和同情”的老母馬安撫了“我”,艾伯特關照“我”,對“我”說話,“我”不再被周圍的世界孤立,社交孤立和情感疏離的圖式得以打破,“愛與信任”的認知圖式誕生。英國對德宣戰后,艾伯特的爸爸把“我”賣給軍隊后,說“抱歉”時,“我”的記憶組織包被激活,“開始嘶鳴”“痛苦而焦慮地高聲叫喊”,“社交孤立”圖式再一次出現,得到強化。之后,遇見托普桑、沃倫、埃米利,認知圖式一步步改變為與馬、與人建立愛與信任。炮火中,戰爭讓“我”失去朋友,飽嘗痛苦、恐懼和孤獨。在無人區,面對“我”,德國士兵和英國士兵互相警覺,最后,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我”到了英國士兵那里。在這里,“我”與艾伯特相認。伴隨戰爭的結束而來的不是歡樂,而是苦澀。在戰爭中做出巨大犧牲與貢獻,與人類建立“愛與信任”的馬面對被拍賣的下場,喬伊通過被埃米莉的爺爺28英鎊買下而以1便士的價格轉讓給艾伯特,借此延續埃米利的生命而告終。故事敘述中人與馬建立的愛與信任拓展更新為人與人的愛和信任。伴隨其中的是,對戰爭的正義性認知圖式,在“我”目睹因戰爭而來的大自然衰敗、朋友托普桑等陣亡、將士犧牲等慘景進程中,一步步更新為對戰爭殘酷性和無意義的認知圖式。喬伊幸存的結局源于人與馬、人與人直接情感認知圖式的更新,源于人類對于戰爭認知的改變,這為讀者提供了治療創傷的希望,把治愈權交給了現世的決策者,讀者在敘述中得以滌蕩心靈與更新認知,引起思考。
莫波格少年小說通過認知圖式的更新作為創傷治療的途徑,為少年小說的主題和敘事方式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和豐富可能。借助對讀者代入式的體驗感受,莫波格通過戰爭創傷敘事加強了讀者的對戰爭影響下個體認知圖式的發展,凸顯少年小說中友誼、愛好和平與成長等主題,通過結局的設置,作者用一種大氣的手法來治療少年小說中的創傷,展現新的希望。莫波格少年小說的最終意圖不是控訴戰爭的殘暴,而是通過敘述削減悲傷、與創傷歷史和解、使“潛藏在各自的創傷中”[31](P24)的讀者認識到治療創傷,和“創傷”一起生活成長的可能性。這為注重治愈性、在結局匆匆治愈創傷、消滅創傷的國內少年小說創傷敘事的作者提供啟發,豐富國內少年小說的創作思路。
人生有限生命的歷程以及生命中不可避免之痛決定了人生創傷的必然性,文學創作本身在某種意義上就源自人類精神自我療傷的沖動。莫波格少年小說的創傷敘事正是將人生中無法逃脫之痛置于磅礴、宏大的歷史背景之中,故事人物通過一系列刻骨銘心的經歷,從小我走向大我,對生命歷程和人生意義有了嶄新的思考和體悟,真正實現了人生觀的認知圖式更新,由此創傷的激情得到升華,實現心靈的救贖和成長。這樣的創傷敘事是震撼心靈、發人深省的,能夠引領讀者重新認識人生,獲得生機勃發的強烈生命意識。我們說,能夠直擊心靈,引起心靈成長的作品才是偉大的作品,莫波格的少年小說正是具有這樣的經典氣質。除此之外,莫波格的少年小說采用故事內人物敘述和非線性時間結構的敘事手法,實現了敘事的真實性和代入性,使得作品獲得了扣人心弦、欲罷不能的魅力。莫波格的少年小說以獨特的創傷敘事獲得了與眾不同的風格和氣質,使其作品具有清晰的辨識度,有效拓展了少年小說創作的深度和廣度,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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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高 雪
On Traumatic Narrative in Morpurgo's Adolescence Novel
Xu Derong He Yaoyao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266100, China)
Traumatic narrative, an important theme in the adolescence novel, also constitutes the inseparable part of Morpurgo's style. A probe into Morpurgo's adolescence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umatic narrative, such as its idiosyncrasies, presentations and remedial essence, can help us better understand the origins of Morpurgo's classics and further realize the crucial meaning of traumatic narrative in adolescence novel, as well as provide guidelines for Chinese adolescence novel cre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traumatic narrative; Micheal Morpurgo; the adolescence novel; style
2017-04-10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兒童文學翻譯的文體學研究”(編號:14BYY018)的階段性成果
徐德榮(1978- ),男,山東青島人,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兒童文學翻譯和文化產業管理研究。
I106.4
A
1672-335X(2017)04-007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