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春明
侵權與工傷競合補差模式的合理性
文/余春明
因為第三人傷害導致的工傷,依照《侵權責任法》規(guī)定,受害人或其親屬有權獲得侵權損害賠償;受害人的傷害同時構成工傷,依照《社會保險法》和《工傷保險條例》,受害人或其親屬有權獲得工傷保險待遇。在這種情況下,受害人或其親屬可以同時獲得侵權損害賠償和工傷保險待遇,還是只能獲得其中一種,或者獲得其中最高額,這就發(fā)生了侵權損害賠償與工傷待遇的競合模式問題。從國際看,該競合模式有四種,即“兼得”“補差”“選擇”和“擇一”模式。從我國司法實踐看,有“兼得”(俗稱為“雙賠”)和“補差”兩種模式。確定合理的競合模式對我國工傷制度的完善非常必要,比較而言,補差模式更為可取。

從司法實踐來看,很多地方法院均判決支持“兼得”模式。其主要理由包括:
第一,《社會保險法》僅僅對工傷醫(yī)療費禁止“兼得”,但對于其他工傷保險待遇并未禁止“兼得”,那么工傷職工依據民法規(guī)定要求侵權人賠償損害,同時依據《社會保險法》和《工傷保險條例》要求賠償工傷保險待遇,都是有法律依據的,應當得到法律的支持。《社會保險法》第四十二條規(guī)定:“由于第三人的原因造成工傷,第三人不支付工傷醫(yī)療費用或者無法確定第三人的,由工傷保險基金先行支付。工傷保險基金先行支付后,有權向第三人追償。”根據該條款規(guī)定,在第三人侵權造成工傷的情形下,工傷醫(yī)療費的直接支付主體是第三人,工傷保險基金僅承擔先行支付即“墊付”的責任且應當向第三人追償,工傷職工不能同時獲得第三人支付的醫(yī)療費和工傷保險基金支付的醫(yī)療費。因此可以說,《社會保險法》對醫(yī)療費用規(guī)定了“補差”模式,但并未規(guī)定其他待遇也實行“補差”模式。因此,無論是用人單位還是社會保險經辦機構主張“補差”模式,并沒有《社會保險法》和《工傷保險條例》上的依據。
第二,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地方省級人民政府甚至更低層級的政府及其部門在有關工傷保險待遇的支付中,一般都有關于“補差”模式的規(guī)定,但與《民法通則》《侵權責任法》《社會保險法》和《工傷保險條例》等相比,由于其法律效力層次過低,不能對抗這些法律和行政法規(guī),根據《立法法》規(guī)定,法院在審理相關案件過程中可以不予適用。因此這些規(guī)章、規(guī)范性文件關于“補差”的約束力較弱。
第三,最高人民法院傾向于支持“兼得”模式。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3]20號)第十二條和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關于因第三人造成工傷的職工或其近親屬在獲得民事賠償后是否還可以獲得工傷保險補償問題的答復》([2006]行他字第12號)中明確,工傷按工傷程序申請工傷待遇支付,第三人侵權的可以向第三人主張賠償。實際上作了肯定答復,即工傷保險待遇給付和第三人賠償可以“并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工傷保險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法釋[2014]9號)第八條第三款規(guī)定:“職工因第三人的原因導致工傷,社會保險經辦機構以職工或者其近親屬已經對第三人提起民事訴訟為由,拒絕支付工傷保險待遇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第三人已經支付的醫(yī)療費用除外。”根據這一規(guī)定,除了醫(yī)療費之外,社保機構以第三人賠償而拒絕支付工傷保險待遇,包括部分拒絕,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社保機構意見,亦即要判決社保機構敗訴,其主張“雙賠”即“兼得”模式觀點比較明確。社保機構對工傷保險待遇的支付屬于具體行政行為,要受到法院的司法審查,在最高人民法院支持“兼得”模式的背景下,行政部門和地方法院“抗爭”的機會不多。
第四,為了更好地保護工傷職工及其近親屬的權益。即法院通常認為,實行“雙賠”使工傷職工或其親屬獲得更多的金錢給付,符合“以人為本”“保護弱勢群體權益”的原則,并據此主張支持勞動者的訴求。
在司法實踐中,仍有一些地方堅持實行侵權賠償與工傷補償的“補差”模式。下面這起案件即如此。
喻某原系湖南省某學校教師,參加了工傷保險。2015年5月4日,喻某騎摩托車下班回家途中,發(fā)生交通事故身亡。其近親屬龔某等人獲得交通事故賠償423000元。2015年5月25日,社會保險行政部門認定喻某死亡為工傷。此后,龔某等人向社保機構申請支付工傷保險待遇,社保機構僅同意支付工傷保險待遇扣減交通事故賠償后的差額部分。龔某等人不服,提起訴訟,請求判決由社保機構支付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喪葬補助金等合計50余萬元。
一審法院認為,《社會保險基金先行支付暫行辦法》(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令第15號)第十一條規(guī)定:“個人已經從第三人或者用人單位處獲得醫(yī)療費用、工傷醫(yī)療費用或者工傷保險待遇的,應當主動將先行支付金額中應當由第三人承擔的部分或者工傷保險基金先行支付的工傷保險待遇退還給基本醫(yī)療保險基金或者工傷保險基金,社會保險經辦機構不再向第三人或者用人單位追償。個人拒不退還的,社會保險經辦機構可以從以后支付的相關待遇中扣減其應當退還的數額,或者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該市《工傷保險實施辦法》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職工遭受第三人傷害,且屬于工傷認定情形的,應按照有關規(guī)定取得人身傷害賠償,獲得人身傷害賠償總額低于工傷保險待遇的,根據所在單位是否參加工傷保險統(tǒng)籌,由工傷保險基金或所在單位核定補足差額部分”。因此,個人已經從第三人處獲得人身傷害賠償的,只有在賠償總額低于工傷保險待遇時,才由工傷保險基金補足差額部分。據此,判決責令社保機構向龔某等支付工傷保險待遇扣除交通事故賠償后的差額部分。
龔某等人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上訴人等已經獲得交通事故賠償費423000元。根據《工傷保險條例》《社會保險基金先行支付暫行辦法》和本市《工傷保險實施辦法》的規(guī)定,上訴人有從工傷保險基金領取喪葬補助金、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的權利,但已經從第三人處獲得賠償的部分應予扣減。一審判決被上訴人依法審核并向龔某等人支付喪葬補助金、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等工傷保險待遇扣除交通事故賠償費423000元后的差額部分并無不當。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顯然,上述支持“補差”模式的判例認為,人社部和地方政府的規(guī)章具有法律效力,應當予以適用。而支持“雙賠”或“兼得”的判例則認為,這些規(guī)章因為違反了上位法規(guī)定或者缺乏上位法依據,而不應當適用。
筆者認為,在《立法法》規(guī)定規(guī)章具有參照性且《社會保險法》等并未禁止工傷保險待遇支付與侵權損害賠償實行“補差”模式的前提下,在一定程度上尊重政府規(guī)章的可適用性具有可行性。政府規(guī)章特別是地方政府規(guī)章的制定,征詢了各部門以及社會各方面的意見,其采取的“補差”模式凝聚了社會各方的意見,這不僅表明了該模式的合理性,而且顯示了其較強的社會基礎,司法對此應當予以考慮。此外,工傷保險待遇支付行為,不同于一般的具體行政行為,需要考慮該制度財務上的可持續(xù)性以及地方政府的財政狀況等客觀因素,不顧現實的財務狀況一味基于法律原理推高待遇標準,最終可能動搖該制度運行的根基,危及更多的工傷職工及其家庭的權益保障。
總體而言,就現有法律框架而言,“雙賠”或“兼得”并非沒有法律依據,嚴格從法律的思維考慮,該觀點的理論基礎可能更為充足。而從實質正義分析,“補差”更具有公平性。為了更好地統(tǒng)一法律適用,使法律更為公平,應當通過立法明確規(guī)定采用“補差”原則。
從立法層面來說,理論界的觀點基本一致,即“補差”模式更具有合理性。
其核心觀點在于,由于工傷保險待遇支付和侵權損害賠償的競合主要發(fā)生于上下班途中和因工外出期間,其中上下班途中是最為主要的,而對于最為典型的工傷——工作傷害,即在從事實際工作遭受職業(yè)事故傷害的并不會發(fā)生競合問題,因此“雙賠”或“兼得”模式導致工傷保險最主要的保障對象——典型工作傷害只能獲得一種待遇,而非典型工作——上下班途中傷害的工傷類型卻可以獲得兩種待遇,其不公平性是顯而易見的。
為了解決公平性以及其他相關問題,實行“補差”模式是當務之急,應當盡快通過立法程序明確規(guī)定這一模式。
作者單位: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