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偉
何其芳與中國人民大學“文研班”
楊 偉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中國人民大學與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共同舉辦的文藝理論研究班(簡稱“文研班”),不僅對當時的文藝理論與批評產生巨大影響,而且還為新時期文藝理論和文藝批評培養了一批領軍性人才。研究“十七年”文學史,就要關注“文研班”現象。在首屆“文研班”學員開學典禮上,周揚正式宣布何其芳為“文研班”班主任。在“文研班”,何其芳以“廣而?!钡慕虒W理念要求學員。何其芳以學者的大度與執著體現了特殊背景下政治與學術的共時存在。
何其芳;人大“文研班”;十七年文學;文藝理論史;馬克思主義文論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有兩個“文藝理論研究班”曾對當時的中國文藝理論與批評產生重大影響。一個是1954—1957年北京大學舉辦、主要由蘇聯專家畢達可夫講授的“文藝理論研究班”[1](P100-102)*北京大學中文系“文藝理論研究班”1954年4月開辦,1957年結業。蘇聯專家畢達可夫曾為研究班開課一年,主要講“文藝學引論”和“俄蘇文學史”兩門課。研究班學生從北大中、英、俄三系挑選。聽課的還有來自全國主要高校的文藝學教師,包括后來成為著名理論家的蔣孔陽、霍松林、王文生等。,另一個就是1959—1964年由中國人民大學與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今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共同舉辦的“文藝理論研究班”(簡稱“文研班”)。中國人民大學的“文研班”不同于一般的研究生班,它是在周揚倡導下、中宣部委托舉辦的特別培訓機構,培養過一批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骨干,相當程度上左右了當時的文藝理論與批評走向。
中國人民大學“文研班”于1959年9月成立,1964年結束,共培養過3個班,大約111名學員。關于“文研班”成立的動因,值得用另文做專門的探討,這里作為背景簡略提及的是,“文研班”成立的1959年,在當代文學史上是很特殊的年份,“反修”與“反右傾”成為這個時期的主題詞,輻射到文藝界,則是思想的混亂:既想“兩條腿走路”,在糾正“大躍進”虛浮病的同時兼顧一點文學創作的藝術質量同時,又不能不顧忌當時日趨緊張的“路線斗爭”。雖然難于擺脫非此即彼的思維困局,不過當時很多有關文藝理論的討論(如“兩結合”創作方法、如何對待古代遺產、文學的民族形式、創作是否需要才能,以及馬克思主義美學問題,等等),卻也表現出對理論的渴求,尤其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渴求。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周揚, 1958年年底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做《建立中國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報告》, 20世紀60年代初又主持高校文科教材的編寫,都顯示了要建設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雄心”,舉辦人大“文研班”正是這個“雄心”的一部分。
這個“文研班”的班主任就是著名詩人何其芳。要梳理研究“十七年”的文學史,特別是這一段文學理論批評的歷史,就不能繞開“文研班”,那么自然也要關注對“文研班”貢獻較大的何其芳。筆者通過查閱檔案和大量的調查,意在弄清楚“文研班”的始末,研究當年活躍于文壇的這一文學理論批評“準流派”。這里提供的是有關何其芳與“文研班”關系的一些史料,希望能由此進入所要探討的問題,并進一步引發研究者的思考。
現有的幾種何其芳傳記,對何其芳參與人大“文研班”籌建并出任班主任的這段經歷都語焉不詳,甚至忽略不提*例如,何其芳任“文研班”班主任之事在嚴在勤的《何其芳評傳》并未提及,雖此事在卓如的《何其芳傳》、賀仲明的《何其芳評傳》,以及蔣勤國的文章《何其芳傳略》等中有提及,但都未對具體細節展開論述。,其實這是何其芳一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經歷。
據參與過籌備的王平凡回憶:“5月—10月,何其芳、毛星、蔡儀、王平凡、何洛(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主任)商討,在人民大學建立文學研究班。”[2]王平凡回憶商討籌辦“文研班”的時間比較籠統,最早似乎是1959年5月。但何、毛、蔡等五人既然開始討論建立“文研班”,顯然已經是在落實中宣部、教育部的相關指示,那么實際籌備時間應當早于這個時間。筆者從人大檔案館查到一則最早與“文研班”有關的報告,即中國人民大學1959年4月4日的《關于我校1959年招收研究生問題向教育部的報告》,在該報告中提到:“文學研究班招收研究生30名,其中應屆大學畢業生20名,請教育部統一分配,其余10名招收在職干部?!盵3]而這份報告是回應3月14日教育部向各高等學校發送的一份通知,即《關于報送你校1959年招收研究生計劃和征求有關招收和培養研究生問題的意見的通知》[4]。這樣看來,早在3月中旬之前,人大就已經擬定并向上級報告“文研班”的招生計劃,那么籌建的時間應在3月中旬之前,早于王平凡所說的5月份。以此推測何其芳知曉創辦“文研班”的時間應當是在此時或在這之前。因為“文研班”是人民大學與文研所合辦的,所以創辦“文研班”之事必先通知時任文研所所長的何其芳。只是何其芳參與“文研班”最早的確切時間尚無資料確證。
“文研班”正式下文舉辦,是在1959年8月5日。當時中宣部發布《關于人大、中科院文學研究所合辦文學研究班招生辦法》,要求“在人民大學合辦一個文學研究班,以幫助各地培養文學理論批評干部”[5]。這是中宣部從官方層面宣布這個舉措。
而在此之前,“文研班”顯然經過一個較長時間的醞釀籌備,其招生計劃就多次變化。如在人民大學1959年5月上報的招生簡章中,文學研究班計劃招收50人。但是6月公布的招生簡章中,卻又將“文研班”的信息刪去,等等。由此可以設想“文研班”的創辦經歷了復雜的過程,這里面涉及中宣部、教育部,以及人民大學、人大新聞系、人大文學教研室、文研所之間的協調。班主任的人選和任命、教師的選擇也幾經商討請示。其中 1959年5月25日人民大學向教育部請示“與科學院協議,增設歷史專業和文學研究班”[6]。教育部于6月13日回復意見為同意增設,并且指出“文學研究班設班主任,由文學研究所派人擔任,并且很多課程由文學研究所派人擔任”[7]。至此還未有明確任命何其芳為“文研班”班主任的文件。盡管如此,這一事實卻早已被大家知曉。比如,新聞系文學教研室的同志在1959年5月20日的《關于文學研究班的組織機構問題的報告》中指出:“該班因與科學院文研所合辦,主任又是何其芳同志擔任,為了尊重對方,若×該班獨立,更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和指導”[8]*因為資料中的字看不清楚,所以用“×”來代替。。何其芳被任命為“文研班”班主任,那是中宣部的決定。據相關回憶,此事的定奪在周揚:“經中宣部周揚批準,7月8日回信:任命何其芳、何洛為‘文研班’正副主任”[9]。
但何其芳被正式任命,是在“文研班”第一期學員開學典禮上,時間是1959年9月21日。典禮上,周揚正式宣布何其芳為“文研班”班主任,何洛為副班主任。由中宣部副部長周揚直接宣布任命“文研班”班主任,也可見“文研班”的“規格”之高——這是中央委托組建的一個教育機構,而不是一般的研究生班。
有名望的文藝理論家大有人在,為何選何其芳作為班主任呢?比較合理的解釋是,“文研班”由人民大學與文研所合辦,而且師資以文研所為主,所以選時任文研所所長的何其芳做班主任,是很自然的。另外,中央也可能考慮到何其芳有辦學經驗,何其芳曾于1940年11月任魯藝文學系系主任,任職期間,他不但管理學生的大小事務,還給學生講創作實習。因此,他在如何管理學生、如何安排教學內容方面有豐富的經驗。何其芳在魯藝工作時,為人真誠,做事認真,周揚對何其芳是熟悉而且有好印象的。據相關回憶,周揚曾這樣評價何其芳:“以他的文學素養和負責精神,實踐證明,他是一個十分適當而又稱職的人選”[10](P1)。當然,選擇何其芳出任班主任,也可能考慮到他的學養,何其芳是著名的文藝理論家,他的詩歌理論、“典型共名說”等,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都產生過很大影響。
有史料表明,何其芳對于“文研班”是主動介入的。他在正式出任“文研班”班主任之前,就已積極地參與準備工作了。據人大檔案館所藏有關檔案,在籌備階段,何其芳與何洛等人對教學計劃進行了不止一次的研究。諸如,“本月二十五日何其芳同志與何洛同志約集文研所與人大文學教研室的部分同志,對文學研究班教學計劃草案第二遍稿進行了研究”[11]?!氨驹露迦铡奔?959年5月25日。那是他被任命班主任之前。何其芳在著手“文研班”的準備工作時,便投入了極大的熱情。他顯然意識到這不是一般的教學任務,而是有重大政治意義和現實意義的一項大工程——培養黨的文藝理論干部,他是帶著一種莊嚴的使命感去從事這項工作的。
“文研班”是中央直接指示舉辦的,不同于一般的研究生班,它的“規格”很高,培養目標就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骨干,多少帶有“干訓班”性質?!拔难邪唷狈旁谌嗣翊髮W來辦,顯然也是有過考慮的:當時的人大有些類似于黨校,學員很多是調干生,政治要求是很高的。在那個特別強調政治化的年代,按照中央的要求來舉辦這樣一個高規格的研究班,應當如何制定安排教學內容,這就要看何其芳的辦學思路了。
何其芳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人才培養的基本思路,除了政治上的堅定,特別要求知識的“廣而?!薄K凇拔难邪唷币话嗟拈_學典禮上強調:“文研班學員應該具有廣博的知識,在這個基礎上,才能進行專門的學術研究,正如金字塔必須建立在寬廣堅實的地基上。”[12](P61)這便是何其芳對學員的要求:知識的廣博和專業的精湛相結合?!皬V而?!钡慕虒W要求是為了更好地培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人才:“學好這門專業,必須注意到廣泛鉆研文學藝術的著作(古今中外),特別是現代文藝著作。”[13]可以說,何其芳“廣而?!钡慕虒W理念一直貫穿“文研班”的始末。
據目前資料來看,何其芳在“文研班”期間并未明確闡述過“廣而?!边@一說法,只是在開學典禮的講話中提及兩者的關系。實際上,在“文研班”開班之前,何其芳就把“廣而?!钡乃悸窛B透到教學計劃中了。從檔案材料來看,無論是教學計劃的初稿還是第二稿,都明確了“文研班”的專題講授形式,規定講授內容多樣化,體現“廣而?!钡慕虒W思路。教學計劃的初稿把授課內容分為文藝理論、中國文學、外國文學三大部分。這時,專題安排還較為籠統,但這已經確定成為“文研班”主要的教學形式。具體辦法是,在上課之前,學員先根據書目自學,課上老師根據專題內容及學員的問題進行報告和答疑。在第二稿中,何其芳等人又對“文研班”專題講授教學計劃做了修改,使之更加具體:在文藝理論、中國文學、外國文學三個教學板塊之內,又分設若干專題,何其芳自己設定要講授的專題就包括“文藝的典型問題”、“詩歌”、“話本和擬話本”、“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聊齋志異”、“儒林外史”、“紅樓夢”。盡管在后來的實際教學中何其芳并未講這么多,但這個“面”還是很“廣”的。比較前后兩份教學計劃,發現何其芳“廣而專”的教學理念一步步成型,并得到落實。
何其芳“廣而?!苯虒W理念還表現在“專門組”教學上。從1961年暑假開始,何其芳參與制定新的教學計劃,即學員分組計劃,把二、三年級學員分為文藝理論基礎、美學、文學批評史三個專門組。教學計劃表明:“根據意見,系行政初步進行了研究,并由何洛同志與何其芳同志交換了意見。現將進一步改進研究班教學的計劃提出?!盵14]學員的學習情況以及學員畢業后工作的需要成為1961年10月13日“修訂教學計劃方案草案的修訂意見”出臺的原因。有材料證明,何其芳參與了此次修訂,“以上的修訂教學方案和過渡教學計劃及其他問題,是根據十月七日語文系系務會議和十月十日文研班班務會議(文研所何其芳、唐弢、蔡儀等負責同志都出席了會議)的討論意見整理出來的”[15]。何其芳參與1961年10月的“專門組”教學計劃,其結果是從二年級開始,分為文學理論基礎、美學、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代文學、西洋文學六個專門組,也就是當時所謂“專門化”教學體制:“我校和文研所合辦的文學研究班……同班主任何其芳同志商量,決定二、三年級由本學期起分專門化進行學習”[16]。“專門化”的分組實際上是分“研究方向”,讓學員“學有專攻”,這自然是日后從事教學與研究事業的需要。在這之上形成的“專門化”教學模式并非讓學員一頭扎進狹小的某個課題中,無論哪個組,都還要打好共同的學術基礎、有廣博的學識視野。
何其芳“廣而專”的教學理念還在其他事情上反映出來。比如他給學員開列了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代文學、中國民間文學、中國文藝理論、外國文藝理論、俄羅斯古典文學和蘇聯文學、東方文學、西方文學的300本必讀書目。*參見何西來:《九畹恩露:文研班一期回憶錄》,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附錄,即“由班主任何其芳所開具的必讀書目三百部”。這份書單數量大、涉及面廣,可以說囊括了古今中外最重要的文學名作和理論經典。何其芳修改過的教學計劃有這樣的說明:“馬克思列寧主義文藝理論的專業教學,不是單純文學知識的傳授,它是具有強烈的黨性和戰斗性的科學,要真正掌握它,首先要認真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同志的著作,參加實際斗爭。其次要認真鉆研從古到今,從中到外的文藝著作(包括理論和作品)。為此,要擬定一個研究生在三年之內必須閱讀的書目(書目見附件)?!盵17]書目中外國文學及文藝理論的書目比重接近三分之二,涉及18個國家的經典作品,另外三分之一是中國文學及文藝理論。雖然也有“政治標準”和所謂現實主義優先的考慮,但涉及面仍然是相當寬的。
此外,在邀請專家授課方面也力圖體現“廣而專”。“文研班”匯聚了當時文學理論界頂級的學者和許多“大作家”,毫不夸張地說,是大師林立。授課者名單如下:蔡儀、錢鐘書、余冠英、毛星、王燎熒、陳友琴、葉水夫、季羨林、李健吾、羅念生、馮至、朱光潛、宗白華、游國恩、楊周翰、吳組緗、趙澧、馬奇、王朝聞、周來詳、李澤厚、蕭滌非、周振甫、黃肅秋,等等。他們講述在各自研究領域的研究成果、方法或體會,如朱光潛講“西方美學史”、錢鐘書講“中國文學批評史的幾個問題”、王燎熒講“《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楊周翰講“中世紀文學”、周貽白講“中國戲劇發展概況”、馬可講“音樂界的創作與爭論”等等,極大地拓寬了學生的視野。
“文研班”培養的是“又紅又專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文藝理論批評干部和高等院校的文藝理論教師”[18]。為此,學員學習的重點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學好這門專業,必須注意到廣泛鉆研文學藝術的著作(古今中外),特別是現代文藝著作”[19]。這樣看來,何其芳提倡的“廣而?!?,這個“廣”是有鮮明的指向性的,是為了給“?!币粋€寬闊堅實的基礎。大概何其芳也意識到馬克思主義文論若要堅實有力,就要吸收中外文論的智慧,能夠和不同的流派觀點“對話”,提高自身的學理性,只有知識結構的“廣”,才能更好地服務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專”。
這和他幾年前對于“專”的想法相比較,是有變化的。1950年他寫過《隨筆四篇》,其中對專家的“?!笔怯形⒃~的。他認為:“一個專門家,如果他不和人民群眾結合,如果他不虛心地向人民群眾及其所創造的新鮮事物學習,如果除了他的專門而外既不通曉一般的革命理論,又不了解一般的革命實際,那么他就不但對于他所專門以外的事情沒有發言權,就是議論他所專門的事情也是可能悖謬的?!盵20]當時何其芳不滿于“專門家”脫離政治的“?!?,希望專家更多關注現實。而現在他提出馬克思主義文論家要“廣而專”,這個“廣”不只是現實,還包括相關的學科知識,這也是何其芳對五六十年代流行的“又紅又專”要求的一種闡釋吧。
“文研班”開辦之時,文藝界正在“反右傾”和批判“修正主義”,諸如李何林的“生活真實論”、巴人和蔣孔陽的“人性論”、錢谷融的“文學即人學論”、張庚的“戲劇遺產中人民性”等觀點,這時都遭到批判。何其芳強調“廣而專”,似乎和當時的“風向”有點相逆,但他又為何這樣做呢?有種解釋是,他對當時只強調政治正確的“大批判”有些不滿,希望文學批評能“以理服人”;同時,培養馬克思主義的評論家也需要眼光開闊一點,寫文章多一些學理性。
回顧“文研班”的歷史,我們感到何其芳提出“廣而?!钡慕虒W理念是很有前瞻性的?!拔难邪唷钡恼n程設置如此開放,要求學生閱讀面相當廣,就是把當年“文研班”的教學計劃以及閱讀書目和當下許多大學文學專業的博士生碩士生培養方案比較也毫不遜色。我們不得不驚嘆于當年政治化背景下的“文研班”仍然如此注重打好學員寬廣的知識基礎。
何其芳“廣而?!钡慕虒W理念,其實是他自己做學問的經驗,他把這個經驗帶入“文研班”的教學中。何西來曾這樣說過:“其芳師在很大程度上是按照自己的知識結構、文化素養來要求和培養他的學生們的,因此必讀書目和課程設置,都注意到了古今中外的兼收與包容。”[21](P13)雖然因各種“運動”不斷干擾或中斷學業,使得“文研班”“廣而?!钡慕虒W計劃并未能得到很好的全面實施,但即使那樣,“文研班”的學員讀書還是比較多,知識面也比較寬的,他們中不少人在“文研班”“廣而?!钡挠柧毾芦@益甚多,打下較厚實的基礎,這在那個特定時代是尤為可貴的。所以新時期到來,不少“文研班”出身的學者都能迅速跟上時代,成為文藝理論學科發展的中堅。
“文研班”的目標是要培養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但碰到那個特定的政治化年代,“反修”、“反右傾”以及“路線斗爭”對文學的介入,“文研班”不能不受影響,而且很自然就順乎這個時潮,強調在“實戰”中培養評論家。周揚就曾指示學員:“你們除了讀書,還要實踐,要參加戰斗。我們要高舉反帝反修旗幟,與修正主義進行論戰,在文藝戰線,也有許多事情要做。在文藝戰線反帝防修的任務也很重。你們要邊學習邊實踐,在戰斗中學習,在戰斗中成長。”[22](P24)這樣,“文研班”學員便擔負起“大批判”的任務,組成寫作班子,經常以“馬文兵”、“文效東”為筆名在報刊上撰文批判“資產階級”或者“修正主義”文藝觀。其中,“馬文兵”的文章在當時的影響力很大?!榜R文兵”的寫作是有組織的,屬于集體寫作,選題往往來自“上邊”的指令,或者由揣摩時局的變化而得,總之是緊貼“大批判”的需要來選題,基本上是“聽將令”的“命題”作文。一般是題目擬定后,集體討論出提綱與觀點,再根據文章重要程度或長度選擇一個或幾個人執筆,學員王春元、譚霈生、繆俊杰等人都執筆寫過文章。初稿出來,大家討論、修改?!拔难邪唷钡母卑嘀魅魏温暹€經常負責審查文章,他“要求一定要符合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有時他還要求把原典帶去,認真查對,力求做到準確無誤”[23](P70)。
從1960到1961年,以“馬文兵”、“文效東”筆名發表的文章不下22篇。其中如《論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在“人性”問題上兩種世界觀的斗爭—就“人性的異化”、“人性的復歸”同巴人辯論》《批判地繼承托爾斯泰的藝術遺產—為紀念托爾斯泰逝世五十周年而作》等等,當時都曾經被當作體現“時事動向”的權威文章甚至是“風向標”?!榜R文兵”的文章文筆犀利,戰斗性極強,幾乎形成一種“大批判文體”。其特點是收羅歸納“論敵”的某一作品或某些言論,“提煉”出某些“要害”,放到特定的階級斗爭或路線斗爭的環境中去考察檢討,揭露其隱含的“階級意識”、“立場”,然后判定其性質,這也就是所謂“上綱上線”和“揭露實質”。這類大批判文章講究氣勢,從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澤東著作中找觀點作依據,文筆犀利。
雖然沒有資料顯示何其芳直接參與過“馬文兵”的寫作組織或者策劃,但可以肯定他是了解此事的,也知道“馬文兵”在當時文壇已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那他的態度如何呢?可能他的心情很復雜。作為班主任,何其芳默許“馬文兵”寫批判文章,在“場面”上,何其芳是支持這種“大批判”的。他在第二屆“文研班”開學典禮上,就明確要求學員批判修正主義,“并明確提出‘文研班’的學風即‘戰斗,革命,謙虛,刻苦,實事求是’”[24]。然而,對于“馬文兵”,何其芳更多的是置身事外,讓別人去管,他不愿多插手。他對“馬文兵”的“大批判”文風是有些不滿的,還找機會告誡學員,應尊重學者,包括當時被批判的學者。有學員回憶說:“何其芳看了我們發表的幾篇文章后,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參加了學術批判,搞活了學習,有一股朝氣;憂的是批判面過寬,一些觀點有失公允。為此,他找班上幾個干部談話,提醒大家對專家學者要尊重,要學習,批判時要注意分寸,要科學,用商量的態度,不要盛氣凌人。”[25](P60-61)在政治斗爭的風暴中何其芳有些迷惘、無奈,他并不樂于讓學生去寫那種動不動扣帽子、盛氣凌人的文章。
何其芳畢竟比較實事求是,尊重文藝規律,自覺不自覺地在和教條主義或文壇上的“左傾”思潮拉開一些距離。比如,當時何其芳和蔡儀等參與組織編寫“毛澤東文藝理論大綱”,討論怎么寫時,有些同學的觀點比較“左”,和老師發生分歧爭論。那種“極左”思潮興盛的情勢下,一般是很難堅持正確的觀點、去說服激進的年輕人的。但蔡儀和何其芳還是堅持認為不要簡單套用毛澤東某些言論去解釋那些具體的文藝理論問題。[26]有些學員的印象十分深刻:“何先生還總是囑咐我們一些不符合時代潮流的話,比如說你們不要跟風,不要寫那些時過境遷后沒有價值的文章,要寫就寫打不倒的有學術價值的書和文章?!?2016年5月23日采訪滕咸惠。
有學者認為“文學何其芳”中有政治,“政治何其芳”中有文學,“何其芳只有一個,根本不存在‘兩個何其芳’!”[27]“何其芳”只有一個,他身上體現的是政治與學術的共時存在。在政治與學術的糾纏中,何其芳有時也表現出他的無奈。
何其芳在“文研班”上課不多,但講得有特色,不是系統的知識講授,主要是答疑,圍繞一些理論問題啟發學員思考和討論,何其芳回答疑問并做小結,他曾就如下一些問題給學員上課和“答疑”:關于“繼承與革新”( 1962年3月22日)、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論〈紅樓夢〉》和“典型共名說”、如何治學,等等*除“繼承與革新”答疑有確切的時間外,其他何其芳答疑只有大致時間,所以筆者沒有在文章中寫出來。。根據學員的記錄和回憶,何其芳作關于繼承與革新的報告時,回答了三方面內容。*李思孝在“文研班”上課的筆記。首先,他就“古典文學思想內容是否有助于我們創造新文化”、“高爾基批判現實主義文學不能培養社會主義個性”、“是不是古代遺產隨時代發展越來越失去價值”等幾個問題進行回答;其次,他總結說明應批判地繼承作品的思想內容和藝術性,繼承的標準是馬列主義和人民需要,等等;最后,他引導學員進行“案例分析”,包括如何評價歐洲18、19世紀作品,如何看待歷史上所謂“政治反動人物”(如李后主、蘇軾、阮大成等)的作品,以及如何用歷史的觀點分析某些比較復雜的時代(如南北朝時期)的文學,等等。這些講述和討論,努力做到既有理論,又有實例,學員很受益。
但根據學員當時的筆記與回憶,也可以看到何其芳授課時的“理論緊張”,比如他對李煜詞的評價。何其芳這位曾寫過《畫夢錄》那樣“悲哀的獨語”的感傷詩人,不可能不欣賞李煜的詞,即使后來變得“感情粗起來了”,也不見得不會和李煜詞中那種感傷落寞的情調產生共鳴。李煜詞歷經千年能持續撥動不同時代讀者的某根心弦,總有它獨特的藝術魅力。但何其芳在講課時卻特意要指出李煜詞因寫宮廷生活、男女生活、亡國恨等而“思想性”不高,甚至還生硬地拿“現實主義”為試金石,檢驗李煜的詞,自然也就得出“雖然有現實主義特點,但是很狹窄”的結論。他進一步強調:“人民性絕不是李煜詞的特色?!盵28]“理由”非常簡單:李煜詞并不能完全反映人民最本質的生活面貌?!八枷胄浴?、“人民性”是當時用得最多的標簽,何其芳順手就拿來評說李煜了,現在看來是那樣的機械和膚淺。這也可見一個時代對于詩人、評論家的巨大約束力,有時真是很難超越。
顯然,這正是何其芳在政治與學術糾纏中猶疑與無奈的表現。如果只是看到何其芳的“無奈”,并把它看作其主要的精神特質,其實是減弱了其作為學者的形象意義,應當看到無奈之中,何其芳還有學者的大度與執著。
在那個虛浮的年代,面對“文研班”日益卷進“大批判”,何其芳是無奈與焦慮的,他盡己所能,讓“文研班”正常運轉,讓學員真正得到學業的提升。當時政治運動接二連三,“文研班”的教學秩序被打亂,計劃老是完不成。當有人反映“文研班”一班學員學習專業課的時間過短,其他課和政治活動占用的時間過多時,何其芳便親自給學校打報告,表明他的擔憂。他認為:“1959級的業務課應當開始,不宜再拖了。”[29]然而,教務處卻不予以批準,理由是“文研班”只學習了一個學期的政治課,不符合相關規定。何其芳等人還是堅持要求增加業務課的時間,最終校方只好同意這一屆“文研班”延長一年學習。當時申請延長學習時間的報告上是這樣寫的:“為了保證研究生的培養質量,畢業后能擔任教學和編輯工作,和彌補我們在執行計劃上的缺點,我校與文研所何其芳同志都認為這個年級需要延長一年學習期限,以便補課和從事畢業論文的寫作。”[30]又比如,在指導學員的畢業論文寫作時,何其芳針對空泛的大批判文風,建議學生多注意從作品實際和文學史鏈條出發,去研究人物性格和環境的關系、人物形象的意義、思想和藝術成就,等等*這可以通過何其芳輔導黃澤新的四次談話資料予以說明,參見何西來:《九畹恩露:文研班一期回憶錄》,84—88頁,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何其芳曾擔任1962—1963學年文藝理論專業畢業考試委員會主席,何洛任副主席,繆朗山、紀懷民、馮其庸為委員。何其芳并指導黃澤新、賀興安、劉建軍、李希賢等人的畢業論文寫作。1963—1964學年畢業考試委員會主席改為何洛,何其芳不再擔任主席,委員是馬奇、繆朗山、趙澧、鄭國銓,秘書是鄭國銓,參見中國人民大學1962—1963學年各專業畢業考試委員會委員名單和1963—1964學年各專業畢業考試委員會委員名單。。更為重要的是,他敢請朱光潛、周貽白、李澤厚等當時正在被批判的專家來講課。在請朱光潛來講課這件事上,陳傳才回憶:“何其芳、何洛說朱光潛的資產階級思想應該批評,但朱光潛的學問不可否認”*2016年10月21日采訪陳傳才。。在這樣一系列小事之中,何其芳復雜的心理變化被如實反映出來,表達出何其芳在政治壓抑之下學者的一面。
受“大批判”風氣的影響,當時學生批判老師是常見的,有時還對老師缺少起碼的尊重。而何其芳總是以學者的大度來對待學員。何其芳大概作過三次關于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答疑,其中講過“文學與生活的關系”,“文學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他講文學高于生活的原因,毛主席在講話時候如何說的,后來發表時怎么改的,應該怎么理解”*2017年4月9日采訪夏之放。。對此問題,何其芳認為藝術可以高于“普通的實際生活”,而不能高于如革命英雄、革命領袖之類者的“特殊的實際生活”[31]?,F在看來,何其芳的所言確實有失當之處。當時還是學員的夏之放就指出:“這種認識不僅是不符合實際的,而且是十分有害的。這種看法會導致藝術家在處理革命英雄、革命領袖等重要題材時,放松甚至放棄典型化的努力,導致照搬具人其事的不良傾向。”[32]夏之放把其觀點寫成一封約五、六千字的長信寄給兼任《文學評論》主編的何其芳,結果,何其芳便把它發表在《文學評論》上,即《關于生活與藝術的關系問題》,署名夏放。這便是何其芳作為學者的大度。也可見當時“文研班”雖然非常政治化,但在何其芳等人的努力營造下,還是有討論和思考的空間的。
對于何其芳的“大度”和學術民主,其他學員也有回憶。在“文研班”,何其芳在他的答疑中夾雜對《紅樓夢》的講解,“講他如何研究《紅樓夢》”*2016年7月19日采訪李思孝。;講他研究此書花的時間很久,“有一次,他講到寫這篇文章整整花了八個月時間,那意思是如有人想批駁他、超越他,起碼在時間上得花八個月以上”[33](P105)。意思是要批判別人,自己總得先有較高的學養和準備,其中是含有告誡的。又有一次談到“典型共名說”,何其芳認為:“文學作品就要創造典型的人物,而衡量典型的標準就是使典型成為一種‘共名’。比如像諸葛亮就是‘智慧’的共名,賈寶玉就是乖戾的‘共名’。”[34](P99)對此,學員王先霈并不同意。他后來回憶說,當時“我覺得何老師反對庸俗社會學很對,但他的這種說法也未免帶有另外一種簡單化,便寫了六七千字的作業交上去,說了不同的想法”[35](P188)。后來,何其芳還專門約王先霈到他家中討論,結果是彼此誰也未能說服誰。在談話結束王先霈準備走時,何其芳說:“王先霈,今天晚上我沒有說服你,但是你也沒有說服我?!盵36](P188)這令王先霈感動不已,“一個身居要位的大師級學者,能如此平等地與一個不知名的青年教師對話,在他的眼里,只有純粹的學術,沒有所謂身份、地位的世俗之見,足見其赤子之心”[37](P189)。
在主持“文研班”時期,何其芳一方面要完成“任務”,他顯然認為這項任務是有價值、值得去做的。另一方面,他對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建設與人才培養也有信心,但受制于當時政治化的環境,他的“理想”又往往被擠壓,學者的責任與習慣也有變形,難免經常陷于矛盾的境地,產生諸多精神的困擾。他的學生繆俊杰說:“我覺得何其芳先生兼有詩人和學者的兩種氣質。”*2016年7月27日采訪繆俊杰。盡管在創辦“文研班”的過程中受到很多現實情況的制約,有許多無奈,但何其芳始終保持有學者和詩人的氣息,這顯得尤其可貴。
何其芳在人大“文研班”的組建和運行中做過大量工作,“文研班”傾注了何其芳的心血。時過境遷,學術界對“十七年”文學有各種不同的評價,同樣,如果評說“文研班”得失,也會調動各種不一樣的感情,有不一樣的結論。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事實是,何其芳主持的“文研班”培養了一批馬克思主義理論骨干,這幾乎是一個“準流派”,對當時的文藝理論和批評產生過巨大影響?!拔难邪唷钡膶W員畢業后或者從事高等學校文藝理論、美學的教學,或者到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或者進入宣傳部門等,大多數都成為所在院校、單位文藝理論等學科的領銜角色,有不少是著名的批評家,如評論家何西來、繆俊杰,戲劇理論家譚霈生,批評家劉建軍,美學家李思孝,古典文學家張錫厚,古文論學家馬成生,文藝理論家李衍柱,等等,這些骨干對于文藝理論學科的發展發揮了重要的影響,他們中許多人一直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仍然活躍于文壇?!拔难邪唷贝蛟炝艘粋€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豪華陣容,其多數學員在文學理論、文學批評方面都取得重大成就,這其中,飽含有班主任何其芳所付出的心血。如今,“文研班”已成為歷史,而探析何其芳在“文研班”的經歷,也就是幫助我們理解這段歷史,從而給予其一個客觀的評價。
[1] 溫儒敏主編:《北京大學中文系百年圖史:1910—2010》,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9] 王平凡口述,王素蓉整理:《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大事記(中)——鄭振鐸、何其芳領導時期的文學所》,載《當代文學研究資料與信息》,2011(1)。
[3] 《關于我校1959年招收研究生問題向教育部的報告》,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59-JX13-A-3.0014。
[4] 《關于報送你校1959年招收研究生計劃和征求有關招收和培養研究生問題的意見的通知》,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60-JX13-B-2.0011。
[5] 《關于人大、中科院文學研究所合辦文學研究班招生辦法》,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59-JX13-A-3.0002。
[6] 《請示教育部黨組關于各系學制及招生對象問題》,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59-JX13-A-1.0007。
[7] 《關于我校培養目標、專業設置、學制和增加師資等四個問題向教育部黨組請示問題》,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59-JX13-A-1.0008。
[8] 《關于文學研究班的組織機構問題的報告》,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59-XZ12-10.0010。
[10] 何其芳:《何其芳文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11][13][14][15][16][17][18][19][29] 《文學研究班教學計劃》,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61-JX13-A-7.0002。
[12][21][22][23][25][33] 何西來:《九畹恩露:文研班一期回憶錄》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20] 何其芳:《隨筆四篇》,載《人民文學》,1950 (1)。
[24] 康丹:《中國人民大學首屆“文研班”研究》,中國人民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26] 《新聞系批判修正主義情況》,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60-JX13-C-6.0007。
[27] 李楊:《“只有一個何其芳”——“何其芳現象”的一種解讀方式》,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7(1)。
[28] 何其芳:《如何評價李煜的詞(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古代文學組集體討論)》,載《文學遺產》,1956(105)。
[30] 《文學研究班延長學制報告》,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檔案號:1961-JX13-A-7.0001。
[31][32] 夏放:《關于生活與藝術的關系問題》,載《文學評論》,1964(3)。
[34]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編:《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校友散記》,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2007。
[35][36][37] 王先霈:《王先霈演講訪談錄》,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Abstract: A Graduate Class for Literary Theory Studies was jointly held b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and Literary Research Department of Chinese Social Sciences Institute during the 1950s and 1960s. The Class not only influenced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 at that time,but also cultivated many leading talents of 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 for the new period. Studying the history of seventeen years’ literature requires us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phenomenon about“the Graduate Class for Literary Studies a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with He Qi-fang announced as the head teacher by Zhou Yang at the opening ceremony of the first batch of students. He Qi-fang advocated the teaching concept that students should have extensive and professional knowledge. Entangled in politics and academic, he showed helplessness,generosity and persistence.
Keywords: He Qi-fang;the Graduate Class for Literary Studies a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the Seventeen Years’ Literature;the history of literary theory ; Marxist theories of literature
(責任編輯張靜)
HeQi-fangandaClassofGraduateStudentinRenminUniversityofChinaforLiteraryStudies
YANG Wei
(School of Litera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Shandong 250100)
楊偉:山東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山東 濟南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