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外一篇）

賀瓊

一九三三年八月的某天，我的外婆出生在湖南省新化縣的一個小山村。那是戰火紛飛的年代，也是中國經濟蕭條最嚴重的年代。

外婆家境稱不上富裕，但一家老小衣食無憂。外婆的父母對她和兩個弟弟十分寵愛，那應該是她童年最快樂的時光，不過，一切都在她九歲那年戛然而止。九歲的時候，她母親因病去世了，當時她的兩個弟弟，一個六歲，一個三歲，外婆作為大姐，承擔起了照顧兩個弟弟的責任。因為家境越來越差，缺衣少食是常事。于是，外婆到高小畢業就不再讀書。我曾問外婆：你對自己一生感到遺憾嗎？外婆只是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說，已經過去了，還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我看到她的眼中分明有一片晶瑩閃爍。

后來外婆結了婚，她與外公是包辦婚姻，兩人雖然偶爾小吵小鬧，但夫妻恩愛，家庭生活一直平平穩穩，也有了自己的小孩。當外婆以為日子會這樣安安穩穩、細水長流地過下去時，大躍進來了，三年困難時期來了。那時，人們根本吃不上多少白米飯。吃的都是野菜、樹皮，甚至是所謂的“神仙土”……在那樣的環境下，外婆生下的前兩個孩子都夭折了。兩個孩子離世不到一年，外婆的父親也因饑餓去世。親人的相繼離去給了外婆很大的打擊，但外婆還是挺過來了，用自己頑強地意志堅持著。后來外婆又有了幾個孩子，有什么好東西，她總是端著碗筷逃得遠遠地，邊搖手邊說：“我不吃，我咬不爛。”兜兜轉轉，最后總是進了要勞作的外公或幾個最小的小孩的肚子里，其實那時她才40多歲，哪有咬不爛的道理？

聽我媽媽講，文革時候，紅衛兵到家里搜查“反革命”的東西，老外公是教書先生和風水先生，家里收了不少古典書籍，甚至很多孤本。為了自保，不得不抬出去燒掉。在燒書時，外婆在旁邊，一邊看一邊掉淚，她是心疼呀！外婆生了12個孩子，經過各種天災人禍，只有7個平安長大。她一生坎坷，但很有遠見，鐵了心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讀書。交不起學費，她起早貪黑，養各種家禽家畜和種植水果去集市賣，外公打小工，省吃儉用，努力把每一個孩子的學費湊齊，終于七個孩子中有四個上了大學。

也許是習慣了勞作，外婆的一生都很勤勞。即便現在子女孝順，經濟尚可，但80多歲的外婆依然會穿梭在田地間。家里的梨樹結果了，外婆和外公仍然會費著好半天勁，摘一擔果子挑到幾里外的集市上賣。

我以為外婆經過這么多年的砥礪，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去年年底，她的弟弟——我的小舅爺爺離世，外婆知曉這個消息后，哭的像個孩子……兩個最親的弟弟相繼離世，這么多年相依為命過來的，只剩下外婆一個人！她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最近回去看她，仍是與以前一樣，該做什么做什么，但臉上的皺紋又被刻畫得更深，偶爾會看著遠方的天空出神，在悄無聲息的時候，倏地紅了眼睛。80多歲的外婆，早已從當年秀麗的姑娘變成了鶴發皺皮的老人，但仍像當年一樣勤勞堅強，仍是總記掛著家人，有什么好的東西都塞給我們小輩。我們想多帶些補品回去，她卻總連連擺手：“我一個80多歲的老人家，已經咬不爛了。”一樣的推辭，可如今她是真的咬不爛了……為兒女為子孫，過度的勞累，背也駝了，腰也彎了，牙已掉光了……每當逢年過節，我們回家，她做了豐盛的飯菜在等我們，而她總是忙到最后才吃，端著碗，站在角落里，用沒有牙齒的嘴艱難地吃著剩下的飯菜，卻是滿眼的幸福。

以前我并不喜歡去外婆家，因為每次去外婆家都起一身的疹子回來，總覺得外婆嘮叨……但她總惦記著我，總為我捎上許多的東西。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成熟了不少，也會像外婆想我那樣想她，逢年過節即使回不去也要給她打個電話問候。以前總認為外婆沒文化，但“沒文化”的外婆，卻用實際行動教會了我許多，她教會我孝順長輩，教會我勤勞堅強，教會我善良無私，教會我努力奮進，教會我堅定地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也曾年少，也曾輕狂

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看到一樣東西別人擁有，非常喜歡，恨不得把它搶過來據為己有或是自己也買才舒心？換個說法──有沒有一種從心底生出的占有欲、自私感？

我有。

其實這無可厚非，每個人都會有諸如此類的一些負面情緒，這些情緒，在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中漸漸消磨，但無法根除。我并不排斥，但我從心底討厭它們給我帶來的負面影響，我只能在時間里、歷練中一點點將它們消磨。

現在仍是年少，但已步過輕狂的年紀，正一點點將自己的心蕩滌、沉淀。我是獨生女，以前父母盡力給我最好的，我總不知滿足，成天要這要那，父母只能耐心教育，但我總亂發脾氣。所幸，現在終于懂得。

自古有“紅顏禍水”的說法，我卻并不認同。妲己、褒姒、楊玉環、陳圓圓……她們都沒有錯，錯的是君主，錯的是帝王將相們的昏庸迷惘與強大的占有欲，她們好似優美的蝴蝶，被人不顧一切的捕捉。但她們并未被抓，她們逃了，飛遠了，帶走的是因這獨占欲及自私而毀滅的金錢與權力。這些負面情緒太過強大的人，是無法靜靜欣賞蝴蝶的，他們不懂收斂，不懂控制自己。于是蝴蝶走了，懲罰來了。

小外甥六歲半，寄住在我家讀一年級，才接觸短短一個月便叫我大吃一驚：自私，懶惰，占有欲……幾乎所有可以想象到的負面情緒他都有，當然也有乖巧可愛的一面，但另一種樣子居多。他吵鬧，吃飯毫無顧忌地亂翻菜肴，發出很大聲響， 在家到處亂翻，你有的他一定要有……試著教育卻遭回嘴，想打他一下他打得更快，叫人頭疼不已。我雖惱怒卻忍不住微笑，好像看到了我無所顧忌的童年。

這才叫真正的年少輕狂吧，。我想。

這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日子。不懂得控制自己，有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然后一點點明白各種是非，壞習慣在時間中消亡。

不顧一切捕捉蝴蝶，不會欣賞，年少時稱為輕狂，年紀大了叫人厭惡。可我們總在成長。

也曾年少，也曾輕狂，于是我們在時間中懂得──

有些東西，不一定要得到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