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虛勞論治重癥遷延期的理論探討及虛勞（重癥遷延期）概念的提出*

范鐵兵楊志旭

（1.中國中醫科學院，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 100091）

·證治探討·

從虛勞論治重癥遷延期的理論探討及虛勞（重癥遷延期）概念的提出*

范鐵兵1楊志旭2△

（1.中國中醫科學院，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 100091）

虛勞以“精氣奪則虛”為提綱，重癥患者在經過急性期和危險期后多進入遷延期，呈現臟腑陰陽氣血的嚴重虛損狀態，符合“精氣奪則虛”的特點。重癥遷延期與虛勞在病因病機、治則治法及預后轉歸等方面具有內在一致性。將二者有機結合，提出虛勞（重癥遷延期）的概念，既能體現虛勞的中醫認知特點，又能反映現代醫學對疾病階段的正確認識，有利于指導臨床及學術觀點的推廣與普及。

虛勞 重癥遷延期 理論探討

重癥遷延期以臟腑陰陽氣血的嚴重虛損為特點，臨床表現因各臟腑虛損程度之不同各有側重，是重癥疾病康復或進一步惡化的轉折階段，該階段治療措施是否得當，決定著疾病的預后轉歸。虛勞又稱虛損，以臟腑虧虛，氣血陰陽虛衰，久虛不復為主要病機，是多種慢性虛弱證候的總稱［1］。重癥遷延期的疾病特點與虛勞的主要病機具有高度一致性，故重癥遷延期屬于“虛勞”范疇，可從其論治。因此，筆者將重癥遷延期與虛勞有機結合，提出了虛勞（重癥遷延期）的概念。筆者現將從虛勞論治重癥遷延期的機理及虛勞 （重癥遷延期）概念的合理性探討如下。

1 概 念

“虛”“勞”“損”首見于《內經》。《素問·通評虛實論》指出“精氣奪則虛”［2］；《素問·至真要大論》云“損者溫之”；《素問·宣明五氣篇》亦云“五勞所傷，久視傷血，久臥傷氣，久坐傷肉，久立傷骨，久行傷筋”。這表明，虛、勞、損皆以陰陽氣血精的虧虛為主要表現形式。虛勞病名出自《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治》，為后世醫家論述虛勞奠定了基礎［3］。《中藏經》中提出“勞傷”，《諸病源候論》《千金要方》《圣濟總錄》提出“五勞六極七傷”，多為飲食不節、情志過激及病后失調等引起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立論，皆為虛勞范疇。《難經》提出“五損”，《肘后備急方》明確提及“虛損”，《千金翼方》專論“虛損”，皆從氣血津液虧虛立論，實為虛勞范疇。但是，“虛”“損”“勞”有程度的不同。“虛”為陰陽氣血虧的輕淺階段，“損”為氣血虧漸至臟腑虧，“勞”為陰血大虧而虛火上浮，誠如《風勞臌膈四大證治》所云“虛實氣血不足，損是五臟虧損，勞是火炎于上”［4］。周仲英編著的《中醫內科學》［5］指出“虛勞又稱虛損，是以臟腑虧損，氣血營養虛衰，久虛不復成勞為主要臨床表現的多種慢性虛弱證候的總稱”。

重癥遷延期是危重病患者經過積極有效的搶救性治療，渡過急性期和危險期后病情相對平穩，但臟腑陰陽氣血嚴重虛損，機體重度虛弱的疾病階段。虛勞與重癥遷延期皆以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為概念的核心，二者概念具有內在的統一性。

2 病 因

虛勞病因不外乎外感與內傷。外感所致虛勞肇始于《金匱要略》之薯蕷丸祛風治法。內傷所致虛勞論述較多，金元以前多論陽虛、氣虛，金元以后多論陰虛、精血虛［6-7］。但是，虛勞的產生多為各種因素相互雜合而致病。1）外感六淫。《筆花醫鏡》提出虛勞“大半由于外感”［8］。《素問·評熱病論》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陰虛者，陽必湊之”，指出外感六淫邪氣之中臟腑或外邪乘機體之虛，傷及臟腑，加重機體虛損狀態。2）先天不足。個人稟賦源自父母，若稟賦不足則先天虧虛，影響后天的發育，形成臟腑陰陽氣血的偏衰［9］。《扁鵲心書·虛勞》云“若童男女得此病，乃胎秉怯弱”。3）后天失養。（1）飲食不節：正常飲食是為機體臟腑陰陽氣血提供有力保障。反之，飲食不節則直接損傷脾胃正常功能，氣血津液無以生化，臟腑失于氣血的濡養而發生病變，導致虛勞的發生［10］。（2）情志內傷：七情在正常情況下不會導致虛勞，但突然、強烈或長期持久的情志刺激，超過了人體正常的活動范圍，會使機體氣機紊亂，直接傷及內臟，影響臟腑氣機，使臟腑陰陽氣血失調而發為虛勞［11］。（3）勞力及勞心過度：正常的勞力與勞心有助于鍛煉機體功能，促進氣血的運行。反之，過度勞力與勞心會耗傷氣血陰津，損傷臟腑功能，是發生虛勞的重要原因。《素問·宣明五氣篇》云“久視傷血，久臥傷氣，久坐傷肉，久立傷骨，久行傷筋”。（4）房勞過度：腎為先天之本，腎精易失難復，房勞耗損腎精，腎精有賴陰血滋養，故房勞過度則腎精與陰血嚴重虧虛，正氣日漸衰弱，虛勞乃成。《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篇》云“入房過度，汗出浴水，則傷腎”。張景岳亦指出“色欲過度者，多成勞損”。（5）失治誤治：正確治療能促進疾病康復，失治誤治則會損耗機體正氣而加重疾病，使機體臟腑陰陽氣血更加虛損［12］。《景岳全書·論虛損病源》即指出“疾病誤治及失于調理者，病后多成虛損”。（6）病后失養：機體既病，臟腑陰陽氣血勢必已傷，病后應飲食有節，節制房事，避免過度勞累及失治誤治，否則加重機體虛損程度，勢必演變為虛勞。吳澄在《不居集·病后調治》中專論“病后辨虛損”，對病后失養導致虛損的病因進行了詳細闡述。

重癥遷延期具有病情重、病程長、恢復慢的特點，多由臨床各種急慢性疾病發展而來。疾病本身對臟腑功能可產生較大損害，影響臟腑功能，同時對機體陰陽氣血逐漸耗傷，進而發為虛勞。重癥遷延期的病因較為復雜，多為外感六淫、先天不足和后天失養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六淫之邪易于侵襲機體，體質健壯之人不易受邪，或感邪較輕，或稍加干預即恢復如常；體質虛弱之人易受邪侵，感邪相對較重，需要積極藥物干預方能恢復正常，或病情嚴重，耗傷氣血，損及臟腑而致虛勞，需經過較長時間的調理康復方能恢復正常。如年老體弱之人，感受風寒邪氣，常可誘發重癥肺炎，耗損肺氣肺陰，甚則延及他臟，遷延難愈，而致虛勞或死亡；先天不足之人，素有臟腑陰陽氣血偏衰，氣血化生不足，體質孱弱，一旦感受外邪，或飲食不節，或情志內傷，或過度勞累，或失治誤治，或病后失養，均會加重病情，擾亂臟腑功能，耗傷陰陽氣血而發為虛勞；素有脾胃虧虛之人，已有臟腑陰陽氣血之虛衰，加之暴飲暴食，飲食不節，極易誘發急性壞死性胰腺炎。該病臨床治療甚為棘手，療程較長，經過積極救治后，可度過危險期，但疾病的耗損加重了已有虛衰程度，使臟腑陰陽氣血更加虧虛而發為虛勞，需經過漫長的調理恢復過程；不良情緒刺激可加重患者心理負擔，影響臟腑陰陽氣血的運行，進而影響臟腑功能和氣血的化生，加重機體虛損程度。重癥疾病患者病后積極有效的治療和恰當的病后調養對疾病的康復至關重要，若失治誤治或調養不當會加重機體的虛損程度。重癥遷延期與虛勞的致病因素具有內在統一性，皆為外感六淫、先天不足及后天失養綜合作用的結果。

3 病 機

虛勞以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為基本病機，但臨床中臟腑虛損程度、陰陽耗損、氣血虧虛各有不同。但五臟相關，陰陽互根，氣血同源，所以在病變過程中長相互影響，鮮有獨自受病者。1）五臟虛損：肝主疏泄，主藏血，氣機、血液及津液的輸布、脾胃的運化等均有賴于肝的正常功能。肝膽為陰陽旋轉之樞機，肝虛主要表現為陰血虧虛，則肝血不足、肝風內動或肝陽上亢，亦可累及腎陰、腎精、心血等，成為多臟器之虛損。心藏神，主血脈，推動氣血的運行，心虛主要表現為氣（陽）血（陰）不足，進而影響心神。心為君主之官，五臟之神與心關系密切，故心虛可影響他臟。脾主運化、主統血，為后天之本，氣血化生之源，在虛勞疾病的發生發展過重中具有關鍵性作用。脾虛則氣血化生乏源，水液運化失常，他臟失于氣血濡養，功能受損。肺主氣、司呼吸，全身氣血津液的運行皆賴于肺治節，肺虛則宣發肅降失司，氣血津液輸布失常，延及他臟。腎藏精、主水、納氣，為先天之本，對體質強弱具有重要作用。腎虛可見腎氣（陽）、腎陰虛，氣虛為陽虛之輕，陽虛為氣虛之重，陰陽可相互轉化，或陰陽俱損，亦可累及他臟而受病，形成多臟腑虛損。2）陰陽虛損：陰陽互根，相互轉化。人體之陰津、精血皆屬陰，對機體起著滋潤、濡養的作用。若陰虛則陰虛火旺，或陰虛陽亢，或陰陽俱虛，進而可導致虛火上擾心神等他臟病變。陽氣是機體生命活動的基本動力，對機體起著溫煦、推動的作用。若陽虛則虛寒內生，機體溫煦功能失職，氣血化生不足，諸虛顯現。3）氣血虛損：氣、血是構成機體的基本物質。氣具有固攝、防御及營養等作用，氣虛則臟腑功能衰退，無以化生陰血，無力抵御外邪的侵襲，無力固攝與推動體內陰血津液的正常循行，甚則導致血瘀及出血等癥。血具有濡潤滋養臟腑及四肢百骸的作用，血虛則臟腑失養，進而導致精虧、津少、氣虛等癥，影響臟腑功能的正常發揮。

重癥遷延期基本病機亦為臟腑陰陽氣血虧虛，從“患病-重癥遷延期”的階段性特征來看，重癥遷延期患者多有基礎性疾病在先，故“因病致虛，久虛不復成勞”的特征更為顯著。 重癥患者往往存在多臟器功能障礙，臟腑虛損程度更重，陰陽氣血虧虛更為明顯。但既使是多臟器功能障礙綜合征患者，其臟腑陰陽氣血虧虛亦有所側重，具體側重的臟腑與主要的原發性疾病關系較為密切。如心力衰竭誘發呼吸衰竭、腎功能衰竭等其他臟器功能衰竭，其心、肺、腎等臟器均有虛損，但側重于心。具體側重的陰陽氣血與該臟腑自身屬性及其所主功能密切相關。肝虛多表現為肝血虛、肝陰虛；心虛多表現為心氣虛、心陽虛、心血虛、心陰虛；脾虛多表現為脾氣虛、脾陽虛；肺虛多表現為肺氣虛、肺陰虛；腎虛多表現為腎氣虛、腎陽虛、腎陰虛、腎陰陽兩虛。基于重癥遷延期臟腑陰陽氣血虛損的病機，沈會等以虛勞理論為指導論治慢性腎功能衰竭，認為甘溫扶陽治法適宜于慢性腎功能衰竭偏陽虛者［13］。朱千賾等從虛勞論治慢性再障，注重脾腎，取得了較好效果［14］。楊亞琴等依據惡性腫瘤放化療后臟腑陰陽氣血虧虛導致的心悸，運用虛勞理論加以指導，采用炙甘草湯補心氣、養心血，調和陰陽，取得了滿意的療效［15］。

4 治療原則

虛勞與重癥遷延期基本病機皆為臟腑陰陽氣血虧虛。根據“虛則補之，實則瀉之”的基本原則，虛勞與重癥遷延期皆以“和補”為基本原則［16］。因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的臟腑及病理屬性有所側重，故“和補”之法亦應相應調整。根據虛勞臟腑側重進行和補，如側重于肝者，重在和補肝血肝陰肝氣；側重于心者，重在和補心氣心陽心血心陰；側重于脾者，重在和補脾氣脾陽；側重于肺者，重在和補肺氣肺陰；側重于腎者，重在和補腎氣腎陽腎陰。根據虛勞病理屬性側重進行和補，如側重于陰者，重在和補陰液以養陰生津；側重于陽者，重在和補陽氣以溫陽；側重于氣者，重在和補氣機以益氣；側重于血者，重在和補陰血以補血養血。

5 預后轉歸

歷代醫家對虛勞的預后轉歸論述豐富，其中涉及較多的危重癥不良預后。《素問·玉機真藏》云“五實死，五虛死……脈細，皮寒，氣少，泄利前后，飲食不入，此謂五虛”。指出體“虛”預后較差，可以導致死亡。《難經·十四難》云“脈有損至……一呼再至曰平，三至曰離經，四至曰奪精……何謂損？一呼一至曰離經，二呼一至曰奪精，三呼一至曰死，四呼一至曰命覺，此損之脈也。至脈從下上，損脈從上下”，即指出脈“損”重者可導致死亡。《全生指迷方》從脈象判斷虛勞預后時指出“其脈細促，大骨枯者不治；微弱者可治；脈大數甚，不能食者死”，明確指出虛損者可治、不治及可導致死亡的脈象表現。古代醫家對虛勞預后轉歸的相關論述，與目前臨床中危重癥的預后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可以用來判斷危重癥的預后轉歸。重癥遷延期的預后轉歸與體質強弱、脾腎盛衰、治療及病后調養是否恰當等因素有關，若體質虛弱、脾腎虧虛、失治誤治及病后失養等，則會導致患者死亡，預后不良。

6 虛勞（重癥遷延期）概念的提出

基于虛勞與重癥遷延期在概念、病因病機、治療原則及預后轉歸等方面的一致性，表明從虛勞論治重癥遷延期具有扎實的理論與臨床基礎，具有理論可行性及臨床可操作性。為將中醫對于虛勞的認識與現代醫學關于重癥疾病遷延期的特定階段有機結合，秉承概念易于理解與掌握、體現中醫急癥學科特點及易于推廣的原則，同時與其他學科提出的虛勞相關性概念易于區分，如髓勞（再生障礙性貧血）、髓毒勞（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筆者提出了虛勞（重癥遷延期）的概念。虛勞（重癥遷延期）是指因外感六淫、先天不足、后天失養致臟腑功能受損，氣血津液無力化生，以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為主要表現的重癥非急性期疾病，具有病情重、病程長、恢復慢的特點。臨床在虛勞理論的指導下，治療以和補為原則，針對臟腑陰陽氣血虧虛的情況各有側重。

7 小 結

虛勞與重癥遷延期的內涵具有高度一致性，將二者有機結合，提出虛勞（重癥遷延期）的概念具有扎實的理論基礎，符合中醫基本理論，同時保留了現代醫學對重癥疾病的相關認識，能夠有效指導臨床。通過提出虛勞（重癥遷延期）的概念及從虛勞論治重癥遷延期的理論探討，為中醫藥治療重癥遷延期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能夠更好地發揮中醫藥在重癥領域的積極作用，同時有利于促進中醫藥及中西醫結合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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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oretical Discussion on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Severe Disease at Protraction St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umptive Disease and the Bringing Forward of the Concept of Consumptive Disease（Se-vere Disease at Protraction Stage）

FAN Tiebing，YANG Zhixu. 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Beijing 100700，China.

The concept consumptive disease is built on“depletion of essence causing deficiency”.The critically ill patients move in to the protraction stage after acute stage and critical stage，who are in seriously deficient status on viscera，yin-yang，qi and blood that is consistent with the features of“depletion of essence causing deficiency”. The protraction stage possesses inherent consistency with consumptive disease on etiology and pathogenesis，therapeutic principle and method，prognosis and outcome and so on.The bringing forward of the concept consumptive disease（severe disease at protraction stage）not only shows its cognitive characteristic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but also reflects th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disease stage in modern medicine，which helps the promotion and popularization of clinical and academic perspective.

Consumptive disease；Severe disease at protraction stage；Theoretical discussion

R255.5

A

1004-745X（2017）05-0819-04

10.3969/j.issn.1004-745X.2017.05.021

2016-12-08）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十二五”重點專科建設項目（國中醫藥醫政發［2012］2號）

△通信作者（電子郵箱：yangzhixu@sohu.com）